26.谁又能想得到,大黑的马车出事故并非是一起意外,而是被春生在马车上做了脚手?
当初对于大黑之死,小青在悲痛之余就心存疑惑,她不大相信大黑那样做事一向比较把稳、而驾驶马车也并非只是一年半载的人竟然会出现如此重大的事故,以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凭直觉,小青就感到这件事情似乎透着蹊跷,却并不敢就此便与春生联系在一起。
那晚听沈大伯和周二叔揭开了春生的身世后,春生捶胸顿足地号啕大哭道:
“大哥啊,是我对不起你,应该让我代替你去死……”
沈大伯和周二叔都没有留心春生的话语,自然咀嚼不出内中的玄机,而小青却是听得分明,心中不由得一跳,并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逮准了一个沈大伯和周二叔都不在身边时的空儿,小青语气严厉地再三盘问春生,最终,春生不得不承认是他把马车的刹车弄失灵了,又将车轮上的固定螺丝给拧松了,于是才导致了这样一场车祸。
小青原本还在心里不断地说服自己:恐怕真的只是个意外,春生虽然某些方面行为不端,但应该还不至于如此之坏!现在听春生亲口承认了,令她悲愤交加,真恨不得马上结果了春生,还死去的大黑一个说法。春生却给她跪下了,哀求她别让沈大伯和周二叔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以后将难以面对二老。然后又涕泪交加地哭诉,他没想着要害死大黑,只想给他一个惊吓,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是跳车逃命跌个脚瘸手折,可没想到会这样……
小青的眼中几欲喷出火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亏你还说得这样轻巧!你这个杀人犯、凶手!你咋能干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愤恨已极的小青边说着边向跪在地上的春生肩头猛捶了几拳:”大黑哥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要下这样的黑手?你说啊!”
原来,就在大黑出事不久前的一个中午,快要出工的时候,小青去上厕所,春生也鬼鬼祟祟地往厕所下方的那片玉米地里摸去,这一幕恰好被大黑看到了。
大龙湾道班的厕所就在院场下一条小路的坎边,只是一间用木板建造的简易茅厕。周围都是玉米地,在这玉米已长至一人多高的季节,厕所便半隐半现地掩影于玉米林中。住在楼上的人却能居高临下地将玉米地的状况尽收眼底,大黑看到春生那模样,分明就是心怀鬼胎,知道他定然又去偷窥上厕所的小青,不禁怒气填膺。待小青离开厕所,大黑便赶去截住了还在厕所外的玉米地里“自我陶醉”的春生,对他一顿猛揍。并再次警告他:
“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早就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打小青的主意!小青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就象我们的亲妹妹!莫非你就忍心让她一辈子呆在大龙湾?只有她过得好了,我们做兄长的才能够安心!你咋能这样对她?再要有下次,我一定要带你到两位老人面前说个清楚,并当面向小青道歉!”
春生又气又羞,窘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气急败坏地咒道:“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说了这么多,就是一句话~让我靠边站,你好独霸小青!”他甚至于心里隐隐有些期盼:最好是大黑去串山打猎时不小心跌落山涧摔成残疾,那么自己各方面就要比他优秀了,追求小青时取胜的概率也就大得多。
这样的事情当然没有发生,于是,被不服气堵塞了心窍的春生便急不可耐地对大黑的马车进行了“改造”。他曾多次与大黑一起同驾马车,也有过几次独自驾驶的经历,对那辆他再熟悉不过的马车动点脚手只不过是小事一桩。不几日后,大黑果然出事了。
那天,至夜幕降临大黑还没归来,春生知道马车出故障是毫无疑问的事了。他也曾动过去寻找大黑的念头,那时候他还比较乐观地设想着,大黑应该是弃车逃生了,很可能已被摔得七荤八素,所以一时之间还回不来。但又转念一想,或许是摔坏了脚手后已拦乘过路车辆上县城的医院去了,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多吃些苦头吧。春生就这样怀着一种时而自责时而自我辩解的忐忑心理熬过了这一夜。
“医生都说了,大黑哥是因为失血过多才没抢救过来的,如果早些送去都还有救!你这个混蛋,是你害死了大黑哥!以后你少来我眼前晃荡,看到你我就想起大黑哥是咋个惨死的!”小青狠狠地剜了春生几眼后,抹着眼泪脚步踉跄地跑了。
这以后,沈大伯和周二叔看到的便是小青瞧春生横竖不顺眼,总是一副恨恨的眼神。
27.“你说,人是不是一种复杂而又充满了矛盾的奇怪生灵?”周二叔问我道。
我用鼻孔含含糊糊地支吾着,突然不敢面对周二叔的眼睛了。
我感到我罪孽深重,我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春生虽为情所惑,最终迷失了心智,但如果不是我当初编织了那张对春生报复的“网”,把质朴憨厚并一无所知的大黑置于了网心,那么春生还会如此这般地针对大黑吗?而如果大黑还活着,春生也许就不会死,世上的人和事往往是相互关联并有着连锁反应的。
虽然说生命属于自己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有时候命运却并不完全由自己操纵,否则也就不会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说了!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人与人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时你改变了别人的命运;有时你的命运又被别人所左右。
任何人都无须说自己清白,世上的每个人都有意无意地做过“凶手”!也许,你的几句冷言冷语,扼杀了一个美好愿望的实现;或者,由于你的武断和粗暴,把一个孩子充满创造力的小心灵间的翅膀折断,使人间从此失去了一个天才而多了一个庸人!也许,曾因你的一个不友善的举动,使得朋友间一次本该开心的聚会最终不欢而散;抑或,由于你不负责任的几句话,让别人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包袱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轻生……
据报载,一个年轻人,因情绪糟糕,在外徬徨,产生了寻死的念头。深夜,他路过平日常购物的供销社门市,听到里面有人聊天,便想抽支烟,于是上前叫门。里面值班的两人正在闲聊,听到叫门声知道是熟识的人,但不愿意麻烦,便装作入睡了。年轻人没买到烟,更觉苦恼,径直往前面去投河自尽了。翌日,那两人听到年轻人的死讯,不禁后悔道:
“要是昨夜他来叫门买烟时我们给他开门,看着他神色不对,跟他聊一聊,劝慰劝慰他,那他可能就不会去寻死了!”
这两人他们没有杀害那个年轻人,但他们无疑是死神的帮凶!
类似的事情,世界上每天不知有多少桩在上演!
我想告诉周二叔,我才是导致悲剧的始作俑者,可我实在没有勇气启口!
“结婚了吗?”周二叔突然问我。
我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没有呢。”
“哦,小青没说错,原来你真的还没忘记大龙湾,更没忘记小青!”周二叔欣慰地说着,随即又神情黯然了下来,“可你咋这么长时间都失去了音讯?没有你的一点消息,大黑也没了,老沈我俩还想着要撮合小青和春生呢!这不是在往小青的心里扎刀子吗?就算春生毫无过失也十分优秀,小青也不会选择他的。人与人之间讲的是缘分,小青可以说是与大黑和春生青梅竹马,但她对他们俩都没什么感觉,仅仅只是当作兄长看待。而与你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你还比她小了近两岁,可她偏偏就是只爱你!我猜想大概是你们的遗传基因比较相似的缘故吧!”
周二叔的话倒把我吓了一跳:“您说什么?小青姐爱的是我?”可小青当初分明说过只把我当作小兄弟的呀!
“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么?当初你们俩整天形影不离的,就觉得你俩是挺般配的一小对,只是那时候你们的年纪还小,环境也不适宜,我们便没提起这事情。后来你离开了大龙湾,这对小青的打击还是很大的,她从此以后变得闷闷不乐。也只怪老沈和我都比较粗心,没看透小青对你已经爱得很深,以为只是小孩子心性,过段日子就会淡漠的,没曾想小青却是对你一往情深!想想她那段时间的心情该是多么的忧伤啊!再后来就出了大黑那件事,小青知晓了大黑出事的真相后,又不敢对老沈我俩讲,独自一人承受着各种痛苦,无人能为她分担,她只有把一切都讲给她唯一的伙伴~日记本!她前前后后记了五本,你走后那两三年里大龙湾发生的每件事情,以及对你的思念,还有她对人生的迷茫和对于幸福的向往,这一切她都记录着。大黑出事的真相我就是从她的日记本里看到的!小青这几本日记在老沈那里保存着,以后可以转交给你……我手头保存的只有她的一块手帕,上面绣有一首藏头诗表达了对你的思念之情!”周二叔说着话起身到小床头柜中一阵翻检。
一种不祥的感觉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我声音颤抖地追问道:“小青呢?小青她去哪里了?她……究竟咋啦?”
“小青她……命薄啊!现在,你来了,她却没能等到今天……几年前,她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看淡了生死的周二叔在这一时刻也禁不住声音哽咽了。
什~么?小青她……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感到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两耳一阵阵嗡嗡作响。
不知什么时候,周二叔已把那方小青遗留下的手帕塞到了我的手心里。缓缓地展开它,似乎上面还带着小青芬芳的体温;轻轻地抚摸着帕上小青一针一线刺绣而成的一个个娟秀的字迹,宛若触碰到了小青那颗曾经跳荡的芳心~
盼如匹鸟两依依,早悟别离会有期。
相伴缘消情动日,守身愫散意萌时。
思卿旦暮伤新绪,念汝朝夕叹旧词。
晓看白云山外去,明托笑语暗孤凄。
透过朦胧的泪眼,咀嚼着“盼早相守,思念晓明”这几个针针啼血、线线钻心的字体,后续的泪水不由自主地一浪接一浪地奔涌而出!
自从告别大龙湾,与小青分别这十来年,虽然也会时不时地想起她,但她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不可或缺那般重要,我的身边从未缺少过形形色色的女孩。我没结婚也并非是只属意于她,而是还没做好承担家庭责任的心理准备。
而现在惊闻小青已香消玉殒后我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我这才猛然醒悟到,其实上这些年不论我经历了多少男女之事,潜意识里我真正爱的似乎还是小青!且不说当初我与她之间算不算是正儿八经的恋情,但她之于我毫无疑问应该算是最美好最难忘的初恋!
痛苦而又自责的泪水再次冲刷着我的面颊,这一次我忍不住发出了啜泣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