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在远离人群的大龙湾,一成不变的生活还在日复一日地运行着。我倒并未觉得天天脸朝公路背朝天的单调日子有多枯燥乏味,只因我的身边陪伴有小青。
人类真是一种矛盾复杂的生灵,群居的时候想追求一份淡然宁静的生活;在缺少人烟的地方呆久了却又会向往都市的热闹繁华。其实,身处何方不是一个最主要的问题,更多的时候,能够左右你情感历程和人生轨迹的,却是身边是否有你所爱的人。
当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不被尘世喧嚣惊扰,能够互生情愫朝夕相伴之时,哪怕身处再恶劣的环境,也会不断地播撒甜蜜的相守、种植幸福的期侍。
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吗~“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还是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状况下,男女之间产生的一种心理暗示和情绪波动。由此可见,男欢女爱从来一天都是人类社会的一个永恒的主题!而爱情之花的生命力又是何等的旺盛!真不敢想象,如果长时间地失去了女人这道天地间最靓丽的风景,世界将会成为什么样子?!一直以来,我都很好奇,鲁滨逊究竟是怎么做到在没有异性相伴、得不到爱情滋润的孤岛上坚持了那么长的时间还不崩溃的?实际上,他只不过是被环境激发出了人类最起码的求生本能,却无缘实现更高层次的欲望罢了。
春生还是一如既往、不辞辛劳地时常奔波于大龙湾与县城之间。对于他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至少可以心有所盼,并执着地付诸于行动,能够一定程度上化解他漫漫长夜里无所事事的空虚,以及躁动不安的情绪。
大黑依然时不时地去串山狩猎,夜里在家的时候也会与我们闲聊一阵,但时间不会太长便识趣地早早回他的房间去了。而沈大伯和周二叔也不大来介入我们年轻人的世界,如此一来,我便有了许多与小青独处的机会。
说来也真奇妙,缠绕在小青我俩之间的情感连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似是恋人,又如同姐弟,更象是融合了二者的复合恋情。我想,小青大抵也是和我同样的感觉。我不清楚我们算不算是在相爱,我只知道我们喜欢腻在一起做事、谈笑,间或相互撒撒娇。分开的时候,心里也会变得空落落的,仿佛灵魂离开了身体。尽管我们几乎常常是夜里睡觉时才会分开,但我还是禁不住天真地向上苍不断祈祷:最好能把黑夜取消,那我就能够无时无刻不与小青呆在一起了!
当然,黑夜也有黑夜的好,至少在它的掩护下,我没少对小青搂搂抱抱。凡事都是习惯成自然,小青不再十分抗拒,时常是半推半就地遂了我的心愿。只是,如若还想有下一步的行动,手背上便会传来类似蚂蚁叮咬般的疼痛。在我不老实的时候,小青的玉指揪掐起人来可从来不分轻重。
春生经过一些日子的折腾后,看得出明显地消瘦下去。但在“心愿”尚未达成之前,他还得隔三插五地在道班与县城之间往返,只是热情已经消减,不再无比狂热,似乎已经快要接近“天意难违,凡事认命”的临界点了。
虽然小青知道我在春生面前把她“许配”给了大黑,但她面对大黑之时并未显出异样的神情,而大黑对此一无所知,与小青还是如过去一样地相处。倒是我,有时因疏忽大意,会对小青流露出恋人般的亲昵,而大黑却并没有醋劲大发的表现,这大概让春生有了狐疑,好象嗅出了一丝丝阴谋的味道。
为了能打消春生的怀疑,我不得不刻意与大黑走得更近。闲暇之时,常邀约上小青主动与大黑闲聊胡侃。甚至还请求大黑到山里去狩猎时,带上我和小青,但出于对我们安全的考虑,大黑没有同意。
我还成功地撺掇小青,陪我一起随大黑的马车到县城赶了几次街。请假的理由很简单~我是回去探望姨妈或是去取点衣物之类;小青则是去买点女孩子家的日常用品,因为请大黑代买的话,总是不能买到能让她称心如意的。没想到每一次沈大伯都爽快地准了我们的假。
春生也几次三番地想随我们同去,却不但被沈大伯给阻止了,还时常挨上一顿类似这样的训斥:你跟去干什么?你不是才从县城回来没几天吗?你算算这几个月来你神颠颠地跑了多少趟县城?又窝了多少工?你再跟去了,就只剩下你二叔我们两把老骨头在这撑着了!
于是,春生只能眼张张地目送小青我们兴高采烈地乘坐大黑的马车往县城而去。
我还特地约小青和大黑到县城的国营照像馆照了几张相片,有我们各自的单人相、有小青与我的还有与大黑的双人照,以及我们三人的合影。我专门挑了小青与大黑的双人照和我们三人的合影给春生“欣赏”,直看得春生两眼冒烟,既羡又妒,却也无可奈何。
18.冬去春来,寒暑易往。大龙湾道班的这株桃树吐露花苞了,一朵、两朵……终于一簇簇地绽放、一簇簇地缀满了枝头。它为道班枯燥平凡的生活增添了一点绚烂艳丽的色彩;它在这远离尘世喧嚣的房角一隅默默地盛开,并且开放得那样热烈,很有点高雅和与世无争的姿态!
就在这个春天,姨爹平反了,而我父母的问题也得到了落实。姨妈要我赶回县城去与他们欢聚。
得到这令人振奋的消息,我的心情一直处于激动和欣喜之中。但欣喜之余,我又感到无比的怅惘。
明天,明天我就要告别大龙湾~我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就是这片原始荒凉的土地,哺育陶冶了我,使我那曾经受伤的心灵,在这里得到安抚,获得温暖,并且差一点点就将收获爱情!
明天,明天我就要告别这里的人们~我与之共同劳动共同生活了两年多的人们!就是他们,给予了我关怀和理解,使我变得开朗变得坚强!当然,还与那曾经不太友好的春生之间,产生了一些不足以挂齿的不愉快!
晚饭后,我就没再看到小青。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后,我房前屋后地寻找她的芳影,却无果,便想到了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于是我甩开大步奔数百米外的大河而去。
果然,小青正独自一人坐在河畔的礁石上,神情黯然地对着流水发愣。我坐到同一块礁石上紧挨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青姐,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小青没吱声,沉默了一阵后她才答非所问地对我说:
“你看这些流水,它们和之前好象完全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实上现在流淌的水早已不再是先前流过去的那些水了!我们过的日子也是这样,虽然天天都是在过日子,但每一天过的日子又咋可能还会完全一样嘛?”泪珠在小青的眸子里滚动,如悬露般莹洁。
“那过去了的日子是不会再回来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吧,难道你还嫌没过够?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劝慰她道。
“对于你来说是好日子还在后头;而等待我的,只会是更加苦涩的日子!大龙湾从此没有了你,我也失去了能够讲知心话的……伙伴!”小青有些哽噎了,泪水早已涌出了眼眶,无声地滑落于脸庞。
即便与一只小猫小狗相伴,这么长的一段日子里,也早已滋生出难以割舍的情感了,何况是具有思维能力的人与人之间?又何况是命运相同的男女之间?更何况是互生情意的少男少女之间?在这几百个日子里~尤其是近一年来,小青我俩亲密得就如同一对小夫妻,只差没有洞房花烛了!虽说我们并未明确过关系,但小青于我而言却是姐弟的情愫更少,而恋人的成份要多一些。看她如此伤感,我的心里又岂能好受?一股怜香惜玉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我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再拂去她眼角的泪滴,接着拥她入怀,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给她安慰。但一阵紧似一阵的啜泣之声却随之响起。
我无言地紧拥着哭泣中的小青。就让她尽情地哭一次吧,希望她能将郁积多年的泪水全部释放,并将所有的阴霾及伤感也随之一扫而光。
直至小青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肩头,看看天色已暗,我才轻抚着她的背脊道:
”小青姐,你不要尽往凄惨处想!我们的命运是相同的,现在我父母的问题解决了,你母亲还会得不到平反吗?我回去就为你打听打听这件事。我想,你也很快就会回县城的,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我哂笑着,也想把她给逗乐,“到那时你可不要说见我都见得烦躁,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现在别再想那么多了,去帮我收拾东西吧。”
其实我除了几本书籍、几件衣服和一套简单的铺盖,就再无其他身外之物,我自己还不够收拾呢,只是为了要转移小青的情绪,才故意找点事情给她做,但这无疑更增添了小青心中那份离情别绪。
我们手牵着手,步履沉重地缓缓回往道班。还没回到房里去,小青便把我拉到了屋侧的桃树下。小青斜倚在桃树上,仰脸对着淡淡夜色中影影绰绰的桃花出神。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片刻后,小青却突然问我道:
“晓明,你……喜欢桃花么?”
“喜欢倒是喜欢,只可惜它开得太短暂,用不了多少天就要凋谢了!”我不加思索地说道。
“是啊,它开得太短暂了!但我很喜欢它,我觉得正是因为它花期短暂才更加让人怜惜!”小青语气悒悒地低声说着,“它很快就要零落了,但明年的春天它还会再开,而人呢……晓明啊,你能得到更好的生活我也很为你高兴!只是……我心里是真的……真的舍不得你啊!”小青说着话又禁不住抽泣起来。
我从后面环抱住她,将下颏支在她的肩头上,嗅着她发间洗发香波的味道以及身上的少女幽香,却无半点的暧昧心思,涌上心头的反而是满怀的惆怅。
“小青姐,我也很舍不得你……但我们不会分别太久的!”我心想,小青与我情况相似,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便能落实了母亲的问题,而后回到县城生活的,那时我们见个面还不简单吗?我喃喃地说着,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这份既苦又甜的奇特感受。
我们无声地伫立于桃树之下,唯愿时空从此定格。此时此刻,我们已不再担心会被大龙湾的其他成员~特别是春生~看到我们相拥的模样。
现在的我已经有了底气向他们宣称:我爱小青!如果小青愿意,我会毫不迟疑地带上她走向全新的生活,哪怕走到天涯海角!
19.翌日午后,我告别大龙湾同时告别大龙湾的人们。还是由大黑用那辆破旧的马车送我回县城。我本欲邀约小青陪我同去县城玩耍两天,并见见我的姨妈姨爹,但小青说,她受不了独自返回大龙湾时,身边没有了我而泪洒一路的情景,还是就在大龙湾告别吧,我便没再勉强她。
沈大伯和周二叔与我互道珍重后,春生也来了,一个劲地讪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以后有空就回来玩啊!”
小青穿着她喜爱的那件水红色涤良衬衣,站在公路边,与路下的那株桃树相映成趣。她那秀美的青春脸庞,在春日正午的阳光下,更加鲜妍妩媚;那双本来就水汪汪的凤眼,因了泪光的浸润,宛如晨雾中的湖水一般,更加具有了一种婉约、朦胧的灵气。
她强作欢颜道:“晓明,你这一走,恐怕再也不愿到大龙湾这样的鬼地方来了吧?”
“看你说的,我能忘得了这里的山山水水吗?更甭说值得想念的你……们!我很快还会回来的!”我说,心中也是这样想的。还有一句未说出口的话是:只要还有你小青在,大龙湾就是我魂萦梦绕的地方!
马车启程了。沈大伯与周二叔已返回了屋里,春生也已抽身而去,只有小青却紧赶几步,向我挥动起手臂。马车渐驰渐远,小青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愰然站成了一尊雕像。
当我最后一次回眸时,只见她的身影正在渐渐地变小,渐渐地模糊,终于,与桃花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