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熬夜到凌晨 看完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关掉手机合上眼 所有的感官在一瞬间凝成一个点 抓紧了我的喉咙 那里似乎是有千万种声音同时塞车 我开始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地膨胀
林奕含事件已经持续发酵了很多天 同任何一桩轰动一时的新闻一样 我原本以为不过又是日光之下同一个故事的万千版本罢了 这种卑浅的想法终结于我随手点开的一则推送视频 这位酷似陈都灵和奶茶妹妹结合体的美丽姐姐在这则视频访谈中讲到 这本书 这个故事其实是可以用极其简单的大概三两句话就可以讲完的 就是 「有一个老师 长年用他老师的职权 诱奸 强暴 性虐待女学生」 很直观 很直白 很残忍的三两句话 然而在我看来 这已经远不仅仅只是一个关于性侵关于诱奸的故事
林反复强调它里面是有一个“爱”字存在的
「我们都最崇拜老师 我们说长大了要找老师那样的丈夫 我们玩笑开大了会说 真希望老师就是丈夫 」
房思琪是林奕含亲手塑造出来的作品 她和林一样 是非常迷信语言的人 “人言为信”“文以载道” 林以为 当一个人说出情诗时 他应当是言有所衷的 是有情有志 思无邪的 但是回望现实 我们所认为的 所谓真正的文人应该有的千锤百炼的真心 到最后回归竟不过是“食色性也”?
思琪酷爱文学 李国华也深谙文学 而恰好是因为这种十几岁小女孩对于文学 对于文人的崇拜心理 才一步步推着她走向李国华精心设下的陷阱 以至走向毁灭且不可回头
「一个偶尔泄露出灵魂的教书匠 一个流浪到人生的中年还等不到理解的国文老师角色 一整面墙的渊典标榜他的学问」
“文学与爱”成了李国华行凶作恶的遮羞布 而思琪的教养和“无知无助”助长了他的恶 他明明白白吃定了你的羞耻心 你的自尊心以及你身上挣脱不掉的伦理 他恰恰知道这太脏了 而自尊心会缝起你的嘴 让你没有办法对哪怕再亲近的人说 他喜欢你的羞恶之心 那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快乐的渊薮 然后再加之以我们的社会对于性无限放大的禁忌感 一切似乎来得太方便了
「强暴一个女生 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 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于是 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到他身边 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 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犊羊 那他是什么呢 他是最受欢迎又最欢迎的悬崖」
思琪认识师母 认识晞晞 甚至于他们就住在楼里 她的痛苦很具体 她不得不为自己疯狂的思绪以及具象的痛苦找寻一个出口
「想了这几天 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 我不能只喜欢老师 我要爱上他 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不是吗 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 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 我要爱老师 否则我太痛苦了」
她无力自救 只好像他骗她一样骗自己 这是爱
「无论是哪一种爱 他最残暴的爱 我最无知的爱 爱总有一种宽待爱以外的人的性质」
于是思琪从此就只懂得这一种爱 这种爱不是青春期红了脸的情书 不是先牵手尔后拥抱的悸动 她已经再无法长大 因为有李国华压在她身上 不要她长大 连带着她原本对于生命的上进心 对于活着的热情 整个压制下去 于是思琪说 她发现自己永远无法独自一人去发掘这个世界的优雅之处
「为什么是我不会 为什么不是我不要 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 直到现在 我才知道 这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约成这第一幕 他硬插进来 而我为此道歉」
在被撕裂的五年里 思琪不是没有想过求助 但每当她想要踏出那一步 最亲的人亲自拦在了门口 家人 朋友 那些无意识的却最伤人的“荡妇意识”让她寸步难行
我想起年前跟母亲一起看《素媛》的时候 电影里有这么一个场景 小素媛浑身是伤 藏在白色的床单下面不愿意见人 不愿意睁眼 我自是难禁 哭花了脸 母亲在一旁诧异道 这又不是你 有什么好哭的 我眨巴眨巴眼 有再多的话也都咽下去
我是有感觉 小说里出现的每个女性角色 都像是房思琪为自己想象的无数条出路 但是没有办法 我们的社会 我们的文化里对于女性该有的贞操苛责 在每个人的价值观里根深蒂固 没有出路 条条死路
思琪不明白 所谓教养就是受苦的人该闭嘴?我亦不明白 为什么陈国星至今上电视上广告牌无法受到制裁?自古而来的大团圆抒情传统为什么不承认 确有一些痛苦是毁灭的 就像是《海边的曼彻斯特》里承认有些痛苦是不可和解的?或者《奇葩说》里我们不愿再俯首感激生活中一度让我们深陷泥潭的种种暴击
我亦不想在此探讨李国华的现实原型 不论墨劓刖宫 抑或笞杖徒流 暂且先将他看作作者口中胡兰成缩水了又缩水了的赝品
林奕含在fb中说「如果你与文学切割 承认兽性 或许我会好过一点儿 而你总是一开始就谈论文学 文学何辜 书页多么清白」
而反过来既然作为一个真正相信中文鼓吹文化的人 他又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 他为什么可以背叛这浩浩汤汤超过五千年的传统
不敢企及林的高度 但我同样是学中文的人 身边也有很多学中文的人 我同样爱好文学迷信语言 也曾一度相信“文如其人” 也因文笔欣赏一些人 但是那些我们崇拜的诗人词人文人或者哲人 那些在被深入了解之后曝光在真实中极度不堪的一面 那些千千万万个奈波尔 胡兰成又该做何解 你没有办法去相信任何一个人的文字和为人
钱老先生或许在这方面看得较开 「假如你吃了个不错的鸡蛋 何必要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 但是身为凡人 我仍然无法想象 能写出那么美好透彻的文字的人 竟然可以同时拥有肮脏的灵魂 并且他可以用他无懈可击的思想体系去宽容自己 换种说法或者可以是阿多诺 我们的美学启蒙老师讲给我们 在奥斯维辛之后 写诗是野蛮的 像是在用艺术之美来为那些畸形的罪恶盖上套子 而我们相信的 热爱的 渴望从中得到意义甚至救赎的 我们的文学和艺术成了罪恶的同伙 它们一起为虎作伥
林在对于艺术以及所谓真善美的质疑中讲到 房思琪代替她真正在李国华身上想要扣问的是 艺术它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 甚至 艺术会不会从来就只是巧言令色而已 我不知道她最后想通了没有 我猜大概是没有吧 我也想不通 但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交给美学家或者哲学家 这样一来 是否又同我“没有办法去相信任何一个人的文字和为人”这一论断相悖了呢 同林追求文学一样 有时候人害怕沉沦 却还是不能自控凝望深渊
林的事件让我想起写南京的张纯如 在经历了人性最黑暗的洗礼之后 她背负着人性的整个罪恶 舍身离去
「忍耐不是美德 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 生气才是美德」
张和林写的是生气的书 是不能用艺术价值去评判和苛责的书 但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心 希望好好活下去的人去研究《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或者因为窥私欲 猎奇心去走近ptsd
因为 我们还有整个人生 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