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母去世的第2年,我终于能鼓起勇气,穿过记忆长河,写下我已经不在世的祖母。谨表我作为孙女的苦思之情。
我生于一个物质贫瘠却精神丰富的小山村。陪伴我长大的不是各种玩具也不是各种糖果,而是各位老人。其中充当父母角色的,是我的祖父祖母。
送我进学堂的第一天,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趴在窗台上看着我。少时并不能理解这样的举动蕴含着怎样浓烈的期待与情感。但是后来慢慢长大,苦口婆心教育弟弟要好好念书时,才明白他们对我寄予厚望,而我,所幸最终并没有令他们失望。
我的童年在祖母温厚的手掌与祖父线装的书籍中度过。我最宝贵的财富就是我的祖父祖母。他们给予我的,是我在后来的日子中,鲜少能得来的关心爱护。那该是怎样一种情感呢,现在想来,温暖心扉的同时却疼痛入骨。
因为失去的,再也回不来。
小时候穿的衣服,背的书包,包括与玩伴一起玩耍的毽子都是祖母一针一线做给我的。小时候没有钱买零食,祖母便在灶间给我埋一颗土豆,熟了就递给我,或者煮鸡蛋给我。四邻赠与的各种水果也都最后进了我的肚子。那时候祖母去哪里都会带着我这个小尾巴,人人都知道薛家有个小孙女,隔壁的姥姥夸起我也大多是乖巧干净的好孩子。祖母经常在出门前教导我,去了别人家里,不能随便要东西。这条金科玉律我也一直记到现在。
父亲说,有我的时候祖母已经六十岁,而她在四十岁的时候,端着一盆水就会气喘吁吁。我很难想象,当她六十岁还要照顾我的时候,那该是怎样的辛劳。但是我真的感恩我的祖母,将我带大教我道理,虽然她没有念过书,但是却认得书本扉页上我的名字,她教给我的道理都是言传身教,使我受益良多。
上小学时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学校,祖母在天还黑着的时候就起来给我收拾东西,包括在学校的午饭--馒头。祖母总会在炉子上将它们烤得热热的,但是她心里明白,到了十二点一样是凉的。那时候不能理解,后来当祖母病重躺在床上,我费尽心机将吃的喂给她的时候,我才明白,哪种叫做无能为力的感觉。她只是想要我吃的好一点,那时家庭条件不好。但是她却给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给我整理好东西,祖母便牵着我出了门。二年级的学校在很远的村子,中间要翻过一个山沟,祖母便站在沟这边看着我平安到达沟对面,才会回家去。这样的动作同样也出现在村南,每当姑妈带着表哥表姐要来或者我贪玩回去迟了,都会发现祖母坐在村南的石头上等着。不急不躁就静静的等着,每次我看见祖母坐在那里等我,就会飞快地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一起回家。祖母也不责备,拍拍我身上的土,就问我饿不饿。
后来有了弟弟,父亲母亲忙于生计无法照顾弟弟,祖母便收拾东西去了镇上与二姑妈一起照顾弟弟,家里只留下我与祖父,每天等我放学回家的人变成了我的祖父,后来在那个冬天,祖父病重。祖母回来时满眼泪水,祖父却说没事,后来祖母说起,也只说当初不该把祖父扔在家里,他连饭都不会做。
在我生长的那个年代,祖父是校长,祖母出身大家,这样的环境我并没有因为弟弟的到来而备受冷落。祖父去世以后,父亲带着我们一家离开了一直生活的小山村。临走时,祖母念念不舍,浑浊的眼里却是泪水不断。
后来到了镇上,祖母为了让父亲母亲安心经营生意,她承担起了照顾我与弟弟的重任,那时祖母已逾七十。后来弟弟大一点交给母亲照管,我便跟着祖母住进了二姑妈空置的房子里。那时候天黑的特别晚,我写完作业也并不出去玩,就跟着祖母坐在家门口,听祖母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祖母永远都是微笑的和蔼的,永远不曾与谁红过脸,那时我与祖母在一起,却没有将她的品性学到半分,实在惭愧。
后来经过父母的努力经营,我们终于在小镇上有了自己的房子。家与门面之间有几百米的距离,那时祖母已经八十高龄,但是还是每天早上拄着拐棍拿着小板凳,从家走到门面帮助母亲照顾生意。中间要坐下来歇好几次,但从未间断。前来买衣服的顾客也将门口坐着的祖母当成了我家生意的标志,祖母与人攀谈和颜悦色,也因此给母亲招揽不少生意。
有时在街上碰见乡亲,祖母便吃力的站起来招呼他们来家里坐坐,若是有人上门求父亲办事,祖母便再三叮嘱父亲,要把村里人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不可推脱懈怠。
我北上延安求学,那天早上起的特别早,祖母也起来了穿戴整齐,给我书包里塞钱,说我到底给我祖父挣了一口气。我临走时,看见祖母扶着门抹着眼里的泪水。但是我知道,她心里肯定无比骄傲。
在祖母最后的日子里,我未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但是每次回家,已经被说认不清人的祖母总能精准的叫出我的乳名。祖母原来一直很富态,就算是她八十一岁动了手术也并没有临去世前那样瘦弱。记得一次半夜,祖母叫我说躺着难受,要我给她翻身,我使了很大的劲,才发现根本不用,祖母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祖母拉着我问我,她难受问我该怎么办。我猛然间想起来小时候生病了总是偎在奶奶怀里嘴里喊着难受,祖母总是拍着我哄着我,可是那时候,我心如刀绞却真的束手无策。
祖母入土的那天,我看着她与祖父的合葬墓,十几年前祖父去世的桥段涌入脑海,那时年纪小不懂生离死别,但是如今我已成年,无法再将死别轻描淡写,我不能接受,抗拒着,歇斯底里但是却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那双于我如切肤之痛的老人,再也不能回来了。
祖母这一生,陪伴我的有二十五年,期间忧愁苦恼,她都平静笑纳,一双眉眼温厚的仿佛包容了所有。
我何其有幸,能跟着这样一双老人长大成人,而我又何其不幸,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人见我回来就叫我的乳名,问我饿不饿冷不冷了。
感念祖母,怀念祖父,愿你们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可以安享天年。不孝子孙谨以此文以寄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