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狗年，我的家乡广东珠海，第一次作为分会场亮相央视春晚。炫目的无人机变成“海豚”跃过港珠澳大桥，飞车手在横琴长隆海洋王国向全国观众惊险拜年，比亚迪无人驾驶车队在大桥上大秀“蛇”形路线……那是荧幕上的珠海。
而电视屏幕前的珠海乡村居民，例如过年总会回到村居的我们家，往往是在吃海鲜、放烟花、打麻将和讨论各个村的分红数额中度过除夕。今年也不例外。
“前年坭湾村不是每人分到十万吗，XXX家马上换了台30万的车！”
“我们不一样，每人才两千。”“我们才一千！”
“开发商几时拆到我们这边来，YY家不要狮子大开口阻挠旧改才好。”
我所供职的传媒机构在澳门，和珠海市区仅一关之隔，距离我出生长大的小渔村三灶岛约50公里。澳门自2008年起每年给居民派发现金分享，目前金额已经提升至永久性居民每人9000澳门元、非永久性居民5400澳门元。
我的家乡三灶岛有地有海，有出租集体资产。多数村镇每年也会给村民分红，数目不一。部分和澳门比是小巫见大巫，部分却是“大巫见小巫”。而很多老人家仍不习惯称之为村分红，还是喜欢叫“生产队派钱”。
看到这里，你可能以为这是一篇关于“有农村户口真好！”的文章，而接下来要分享介绍的，是这个小岛上“前人捕鱼后人吃鸡”的故事以及“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同乡，以记录正在走进新时代的家乡和小渔村乡民的初心。
一、前人捕鱼后人吃鸡
我家祖屋在三灶岛南端，靠近大海和珠海机场的那一端，爷爷和伯父年轻时都是靠捕鱼为生。说是祖屋，其实是祖屋换来的回迁房。爸爸出生长大的石屋已经在90年代被征收，现在变成了航展馆。有了回迁补偿后，我爸爸和其他乡亲搬到了航展馆对面，建起了乡村小别野。
从外面看，大家的新祖屋是这样的：
里面看是这样的：
实用面积和舒适程度比得上市面价值千万的别墅，硬伤是乡村的商业、学校、医疗配套非常差，还有居民找工作比较困难（此处有伏笔）。
奶奶去世以后，回迁祖屋租给了从湖南来珠海打工的渔民。过去由本地村民“承包”、自己搭蚝排的那片海，逐渐被来自外地的不怕苦、不怕累的渔民承包了，似乎越来越少本地人会继续从事又累又脏的渔业。
由于老家工作机会很少，1991年爸爸就来到了三灶岛的镇上，和当地居民合作建房，有了他的“新家”。这新家后来变成了我出生长大的“老家”。爸爸只有初中学历，据说当时乡亲们都很惊讶，身为渔民后代的他居然既会建乡村的小三层，又会建镇上的小高层。
反观高中生弟弟现在放假只会玩“绝地求生”，天天“王者”“吃鸡”，很让人来气，心生感慨难道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回到我老家的事。三灶镇上的工作机会随着厂房开设增多，从北方城市来打工的青年也迅猛增加。邻居添了很多新面孔，大平层隔成了一个个小出租房，外墙也被贴满了“梅毒淋病神医“的广告和“千术秘诀”的牛皮癣（此处也有伏笔）。
我的老家慢慢成了城中村，又在今年突然成为旧改的重点区域。
听到这喜大普奔的消息后，妈妈和邻居们在过年期间自然是很高兴，想着过几年就能旧房换新房，和其他早已拆迁的先富人群一起走向共同回迁的致富之路，“以后收租就能过日子了”。
而我却在开心中夹杂着很多担忧：收租过日怎么过？精神生活怎么破？弟弟你可不能等着收租过日子，要备战高考上好大学啊！大家都有回迁房出租出售，谁来买和租？
喜忧参半的我想起了年三十那天和朋友的一段对话……
请看还乡手记第二部分：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
二、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
刚踏入年三十，微信里的祝福消息就开始炸翻天，其中一条看似纯手打的信息吸引了我：
“能借我一千块吗？想给我妈一个过年红包。”
发信息的是认识多年的朋友+老乡 Z，他毕业后回老家“继承”了父业开“地下麻将馆”。我以为是近年麻将馆的生意不好导致需要借钱，Z 却说不是。
Z说，麻将馆生意越来越好，客似云来，过年期间更是不用老板再下场陪打。但他去年被一个客人介绍的一款网络赌博软件“坑”了七八万块。
“网络赌博明摆着是骗局啊老乡！”我惊讶又捉急。
可能因为在澳门经常接触到病态赌徒的个案，我担心Z是想筹赌资。一些戒赌社团说，帮助有赌瘾的人要做到“不抛弃不放弃不借钱”，但“三不”原则知易行难。
打麻将、买地下六合彩是乡村和城中村的毒瘤，“野火烧不尽”。因为家里也有病态赌徒，我对他们深恶痛绝的同时又倍感同情，总希望能“拯救”一下。
“你天天打麻将不累吗？” 我问Z；“就和你天天上班一样啊”，Z 回答。
“换个行业创业或者去打工不好吗？”我继续问；“你也知道这里工资有多低，打工不如开麻将馆” Z 的回答有他的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我想回他：“东莞毒保姆纵火案了解一下”。但大过年的为免扫兴就咽了下去，道德制高点不好站。
我问我妈，为什么这里喜欢打麻将、放贷，反正不去打工的年轻人和中年人越来越多？她却说，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别人的生活不要随意去评价。我深以为然。
当然，在三灶岛上打工或者创业的本地青年也是有的。
有人找准大学生市场需求，在大学园区附近做餐饮和快递；有人通过改建酒店解决机场旅客过夜难的痛点；也有人将岛上美美的旅游资源利用了起来，做起游客生意……
希望明年还乡之时除了有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还能看到一张张笑脸安居乐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