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者

    你游完了，在岸上晒太阳，几个人开车过来，下车有一胆大的人便问你：“冷不冷？”你回答：“不冷。”他又问：“水有多深？”你回答：“一人多深吧。”

    你游完了，上来穿衣服，一群游客走过，一个大男人问你：“冷不冷？”你回答：“现在是夏天，你说冷不冷？”那人又问：“水有多深？”你回答：“等我用尺子测量过再告诉你。”

    你刚脱衣服，在那里做热身运动，那个在下边钓鱼的人居然也问你：“水有多深？”你回答：“你该问问你钓上的鱼，它知道。”

    你刚游完，坐在一个石头上吃面包，一个老头儿走过来，他是陪孙子游玩的，来这里吃烧烤、露营，他没事儿问问你：“水有多深？”你回答：“两米。”那老头儿疑惑不解地又说：“不是说四、五米吗？”你又耐心地回道：“那要加上石头砌起的坝沿。”

    那年老杜在这里游泳，一个人也是问他这里水有多深，你知道他怎么回答？他说：“在很多很多年前，一个人用大卡车拉了整整一车麻绳，从早上就开始往水下放绳子……你猜怎么样？硬是把一车绳子放完，也没……”

    “看来，大概没底子吧？”

    “那绳子不是在水底下盘了起来？”这人似乎是动了一番脑筋才这么说。

    都快要冬天了，从土坡上下来个人，戴着深度近视镜，他问一个泳者：“这水有多深？”那人回头看了看他，一边擦拭着身子跟这人说话：“这你要给我确定一个方位，比如北纬多少度？东经多少？方位确定一个点，我找来尺子给你量一量，我才能知道，知道了我就可以告诉你了……哎，你怎么跑了？我还没说完呢！”

    “我不跟你说了，我不跟你说了。”那人慌忙地头也不回地逃掉了，看去有点搞笑。

    除了问“冷不冷、水有多深”，再就没有别的可问、可说的啦？

    人们对于水的恐怖是从深度开始的，看不清底就有了猜测，猜测的无限蔓延，便成了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又在问：“冷不冷？”又是一个过路的游客，便走便问，甚至他都不愿听到你的回答，他只是看看这里的水、这里的桥，还有这里奇怪的戏台，——像个庙，有人居然在门前摆上了贡品。已是腊月天，就要快过年啦。“不告诉你，告诉你，你不就知道了？”看看他擦拭着通红的身体，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短发上还挂着冰凌碴。那人朝着他笑笑，一群男女，有小有老，有胖有瘦，有大个的，也有低个的，有长得丑的，也有长得俊的。都奇奇怪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这样一天到晚川流不息、川流不息……

    一个人煞有介事地说：“水下不冷，上边冷。”像他懂似的，在讲一个故事：“淹死的人都是会游泳的！”

    “你要这么讲，我都不跟你说话！”光头胖子泳者都有点气恼。心想：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必和他“理论”呢！

    你是一个老的泳者，一说起游泳，他们就认为游泳一定是最好的运动，游泳一定长寿，身体一定没病，就连个感冒也没有。

    是啊，那年你不因为冬泳还上了电视，对着电视镜头，你不是说：“我这些年都没有个感冒！”那不是你明明对着电视观众这样讲吗 。你还希望大家都来锻炼锻炼。过后你又对我们讲：“其实，我上午还因感冒打吊针呢！”

    一年四季游泳，冬泳，与感冒无关；与身体好坏无关，与他妈的装不装心脏起搏器也无关！你就是得了癌症也可以冬泳，只要你愿意，你高兴！你说是不是？什么糖尿病啦，高血压啦，都不在话下！

    那年你说，你是在电视里看到的，说，一个人得了癌症，天天冬泳，后来就把癌细泡给冻死啦！

    真的能冻死癌细泡？真的吗？净鸡巴扯淡！你把冬泳说成是包治百病啦！

    这以后你很少让人录你冬泳的镜头了，你认为媒体都是在造假，那录像的人怂恿在他镜头前的人说假话。假的，假的，什么自媒体，少在我面前瞎晃悠。

    “游泳这个运动就是好。”那在水下游泳的刚退居二线的干部也这样认为。你说这扯不扯，骑行的认为骑行就最好；打乒乓球的认为打乒乓球就最好；下象棋、打扑克、打麻将，看让谁说；打麻将也能长寿。

    “打麻将一摸——和了——高兴死了！”

    “是啊，那种死法也挺好，不比痛苦地死去好？”

    运动没有最好，也没有最坏，看自己的喜好。

    你说就怪了，我天天从这条道上走，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一见就问我：“钓鱼去啦？”这扯不扯，你看我带钓鱼竿了吗？我或骑自行车、或骑电动车，你见我有鱼竿带吗？难道我额头上有个鱼钩吗？

    哦，是下河耍水。

    那水利站退休的老头，每每见着就问：“又耍水去呀？”

    那些不下水的，老觉着水里凉，伏天他也会问你：“冷不冷？”他们从来也不会去问一个钓鱼的：“这里水有多深？”他们不问。一个老妪，大过年的，孙子却心血来潮买了钓鱼竿要来这人工湖钓鱼，她问一个耍水的人：“这里有鱼吗？”

    鱼都冻死啦，你不看冰层下躺着的鱼吗。都死啦，不是缺氧，是因为水温太低，死啦！死啦！他心里这样想，可他没这样告诉她，而是这样说：“你要能钓上，那就有鱼；你要钓不上，那就没鱼。”

    （鱼，都是那些信佛之人放生进去的。放什么鱼，你就能钓到什么鱼，比如：鲤鱼、鲢鱼、鲫鱼，泥鳅，甚至还有螃蟹、乌龟。你说这河里居然发现了大鲵！难道也是有人买来给放进去的？）

    老子、儿子、母亲，三代人。大过年的，开着车，顶着风来这里冒傻气。

    他找啊找，终于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车辆不能从这里通过，游客也很少，在这里下水、晒太阳大概不会有人问他“水有多深，冷不冷”的蠢话了吧？

    ——一边是个机井房、一边是个铁棚子，另一边是条羊肠小道，有土坡、有草，有高大的树木，有他最喜爱的垂柳……一切都那么美好、静谧。

    自媒体也不会追到这里吧？

    让我安静安静，你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