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是清朝长洲人沈复(字三白,号梅逸)著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的自传体散文。清朝王韬的妻兄杨引传在苏州的冷摊上发现《浮生六记》的残稿,只有四卷,交给当时在上海主持申报闻尊阁的王韬,以活字板刊行于1877年。“浮生”二字典出李白诗《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其实我很想知道,两百年前的那些夜里,沈复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了这本《浮生六记》。浮生一梦,已过半程,父亡妻死子殇,人海孤鸿,天地沙鸥。我能想象在不知多少个抱影无眠的夜里,沈复在等下回忆着当初与芸娘的一点一滴,还未提笔便已泪眼婆娑。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沈复在《浮生六记》的卷首引用了苏东坡的这两句词,现在想来如何不是呢?沧浪亭犹在,时光如转瞬,斯人却已去二百年,芳魂旧梦,伉俪情深,便真的直如春梦一场,了无痕迹。如此想来,如今掩卷而叹的我们,是否又会是某篇新的故事,又会在多少年后的哪个冷摊上被哪个淘书的人偶然翻阅,惹来一声叹息。
《浮生六记》一书传至今日已缺其二记,让人不无遗憾,然而剩下的四记却已经足以让沈复———这个从未在青史上留名的人在中国的文学史上留下特别的一笔,一笔清亮而鲜活的颜色,在满篇才子佳人淫诗艳词的浊潭中涌出一股清流。
林语堂说芸娘大概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我不敢说同样的话,因为我毕竟不如林先生一样博览群书,但在我平生所读的书和所见的人中能及陈芸者大概是真的没有几人。她是那样的兰心蕙质,却又辗转于尘世烟火之间。可以想象,如果她专心作诗著文,未必不如那浣花溪旁的女校书,如历史上众多才女那般清冷地活在人世之外。
可那样的女子并不可爱,她们让人倾慕却并不让人觉得的可爱。陈芸的可爱就在于她真真切切地像我们生活中的人,让人并不觉得疏离,难以接近。而她更可爱在于烟火气中凭添了许多灵气,现在想来芸娘弥留之际说沧浪亭萧爽楼时如“烟火神仙”,当真可以看做是对她一生也是对其人的真实写照,一个灵气与烟火气集于一身的女子。
我爱陈芸,爱她为婿藏粥时暗牵其袖的羞怯,爱她所设计的屏风和梅花盒,爱她沧浪月下的茉莉花香,最爱她女扮男装时学男子走路而捧腹的模样。我亦爱沈复,爱他来生愿为女子相随,爱他的多情重诺爽直不羁,爱他宁愿半生潦倒也生死相许。
我想有一天,我会携两壶酒,行至沧浪亭边,一壶遍浇沧浪,一壶留给自己,于月下喝的微醺,笑着和他们说说这二百年来的故事,再说几句调笑话,想来以沈复的直爽是不会在意我这个后来人对他们这些不敬的。又或许他会笑我多愁善感自作多情,而我想文人大概是最自作多情而又最不怕别人说自己自作多情的吧。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梦中的蝴蝶与庄周孰真孰假无法分辨,那读书人是否又是活在别人书里的人呢?又或许真的有人于天地之外书写着我们的故事,而我们只能是这本大书里的一个字又或是一笔一划一个标点?沈复的梦已然了结,而我此生一梦,又不知几时梦,几时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