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老师让我通过冥想,回到当时的场景,把深藏的愤怒挖掘出来。
当愤怒还原回愤怒,就会找到力量。
用了很久,我终于找到了愤怒。
但是,这个愤怒并不是我以为的成年后的某一次巨大冲击。
而是一种状态,一种活着的束缚,或者是人性的、道德的绑架。
我对这种状态内心深处积压了愤怒,这个愤怒没有出口。
我不敢把它拿到阳光下,我不敢攻击它,因为它来自我的生命源头。
我没有办法回击,我觉得这样是不敬的,有深深的罪恶感。
但是愤怒切切实实地存在。
我会把它转嫁到别的场景,别的人物,然后在心里说,“去你妈的!滚一边去!”
愤怒在胸口翻滚。
走在路上,我很想骂出这句话,于是我真的这样做了,但是无法让愤怒得以疏解。
每次都要深呼吸,再把它压下去。
压下去就好了。
恢复平静。
但是它还在。
它始终找不到出口。
对待指责、评判、攻击、不公正的对待,我一直微笑着隐忍,隐忍,隐忍……忍无可忍,彻底离开。
改变这种模式,是我目前的功课。
我需要攻击的能力。
我为什么没有攻击力?
我在怕什么?
一个人应对外界的模式,都是在童年时期一点一点形成的。
每个人都不例外。
我害怕卷入冲突,害怕被人指责,害怕令别人失望,害怕现有的失去,害怕别人靠的太近,害怕欠人情……我也害怕——付出。
害怕冲突的人,小时候有强势的父(母),或者可怜的父(母)。
我妈妈是个“可怜”的人。
她的可怜,不在于她的处境是否真的很糟,而是她一生都活在创伤里。
她感到被人轻视,因为我不是男生。这种没被满足的性别期待,成了她的痛点和最大的遗憾,她的抱恨终生,让我负疚了几十年。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如果这是个错误,它没有改正的机会,不能接受,就受煎熬。
我没有叛逆期,我无法跟妈妈起冲突,因为妈妈很“可怜”,而这是我带给她的。
我觉得愧疚,我要顺从,不惹妈妈生气,尽我所能使妈妈开心,妈妈开心最重要。
所以,我一度成了鼓励妈妈的励志王,但直到妈妈去世,我都没有成功。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我沉默着,没有了拯救的欲望,听她痛斥人生的种种“不公”,内心荒凉。
在父亲面前我没有自我。
我常常被罚跪,罚跪的同时要深刻反思,然后再去汇报我的反思历程。
这个过程相当具有塑造性。
我学会了自我批评,揣摩父亲的心思,站在他的角度看待我的问题,于是我的反思越来越深刻,而我并没有从中获得什么,我很会讨好,看到父亲的笑脸,我就觉得一切都好了。
妈妈在我面前批评姐姐惹人生气的行为,我会暗暗记住,然后以一种相反的方式来讨父母欢心。
我是他们眼里的好孩子,我也以为是。
讨好型的人格大概就是这样来的。
很长时间里,我是同学们公认的学霸,大家眼中的校花。但是骨子里的自卑如影随形。
在姐姐是抱养的秘密被揭开之后,每个人都受到了伤害。
父母变得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姐姐开始变得敏感,每一件小事都有了色彩,她开始时不时找朋友痛哭,而我也被推远。
每个人都很小心,那是一段特别的时期。
父亲开始用不同的态度来区别对待我们,他愈发对我严苛,只有把我踩下去,把姐姐捧起来,关系才可以平衡。被抱养的孩子是很敏感的,像从前一样平等对待是很难感受到平等的。保护她的方式,是刻意踩低我,因为我是亲生的,我“不会”生气,也“不应该”生气。
可是我很痛苦。
我有被抛弃的感觉。
我“不敢”生气,我只好痛苦。
我不敢惩罚别人,只好惩罚自己,我会赌气,从肉体上伤害自己,企图引起注意。
没有自我价值感,不是无缘无故的。
……
不应该愤怒,跟有没有愤怒,是两回事。
我的愤怒埋得很深,以至于几十年后我才知道它的存在。
我做了温和的老好人。
没感受,没想法,没主见,没脾气,没有自我价值感,失去跟自己的链接……
直到有一天,问自己:
我是谁?
我为什么在这里?
……
一路寻找真相,疗愈自己。
走到今天,我从老好人成长为怨妇,再成长为圣母,然后,我现在需要成长为一个真实的人。
我接受自己的现状。
我曾经的付出之所以“忘我”,是因为我没有自我,我的付出不是我以为的爱,而是讨好,是乞求,是索取,甚至是绑架。
所以,被我“爱”的人逃走了。
当然,因素是多方面的。
我现在看起来“自私”了。
我不需要从别人身上索取爱了,我不用通过付出来换取回报了。我知道跟自己要爱,知道我最应该爱的是自己了。
但我知道这是一个阶段,我允许自己安心处于这样的阶段,不愧疚,不评判。
学会跟冲突和平共处,是我新的功课。
冲突是一种沟通方式,没有好坏,却必不可少。
人的自尊,自我价值,就是在冲突中建立起来的,敢于亮明自己的观点,敢于反击,敢于攻击,才能成为——“我”。
我不介意从怯懦的绵羊,变成怒吼的狮子,因为我知道,这是我要经历的过程,我终会如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