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曾国藩日记十五【611】2024-1-2(2)
原文:
是日,为先太夫人忌辰,不见一客,斋戒一日。饭后清理文件。旋写沅弟信、胡中丞信、陈作梅信,又写郭意城信。中饭后清理文件极多。傍夕,养素来久谈,约一时许。夜又清理文件。旋温《平准书》。
是日,思居高位之道,约有三端:一曰不与,《论语》所谓“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者,谓若于已毫无交涉也;二曰不终,古人所谓“日慎一日,而恐其不终”,盖居高履为危而能善其终者鲜矣;三曰不胜,古人所谓“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粟栗危惧,若将殒于深渊”,盖惟恐其不胜任也。“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方望溪言汉文帝之为君,时时有谦让,若不克居之意,其有得于不胜之义者乎!孟子谓周公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其有得于惟恐不终之义者乎!
咸丰十年(1860)六月十二日
居高位之道:不与、不终、不胜
一个多月前,曾氏奉旨以兵部尚书衔署理两江总督。虽说十多年前曾氏便是朝廷的高级官员了,但从咸丰二年敌组建湘军直到咸丰十年四月,前后九个年头,曾氏一直以“客寄虚悬”的身份在领兵打仗。在江南战场上,他并没有实际上的高位重权。现在,这个局面改变了,他是江南名副其实的最高职位的官员。他谨慎地对待来之不易的这个职权,思索处于高位的三个必须要保持的心态。
心态之一是不与。孔子曾经以极为崇敬的口气称赞舜和禹的高尚品德,说他们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但这种至高至重的富贵,在他们的眼里都是公的,与个人的私利毫无关系。尧、舜、禹是“天下为公”的代表。从禹之子启以后,历朝历代的帝王将天下视为一家一姓的私产,“天下为公”遂脱变为“天下为私”。帝王虽然将天下、四海攫为己有,但绝不容许他的各级官员将自己的职权视为私有,朝廷以苛刻的律法和严厉的处罚来维护国家利益和官场风气。人性的贪婪,又总是在催生着层出不穷的贪官污吏,尤其是在社会混乱和监督失控情况下,贪贿现象几乎是无处不在。曾氏所处的时代,正是社会混乱与监督失控同时存在之际,且曾氏兵权在握,他若要做一个贪贿的官,易如反掌,但他要求自己保持舜、禹的“不与”心态:如此大的权力是属于公的,与自己的私利毫不相干。
心态之二是不终。古人说,以谨慎态度对待每一天,尚且担心不能得善终。曾氏认为,这是处于高位危职者自古便少见善终的缘故。居高履危者常常权倾一时炙手可热,作为交换代价,它又多半是不得善终。身为两江总督、湘军统帅,曾氏深知这种显赫的现状背后所藏的危机。他对九弟说:“自古成大功大名者,除千载一郭汾阳外,恒有多少风波,多少灾难,谈何容易!愿与吾弟兢兢业业,各怀临深履薄之惧,以冀免于大戾。”类似这样的话,他与同样居高履危的胞弟多次说过。
心态之三是不胜。古人说,办大事的人应当具有这样的畏惧之心:好比已朽烂的缰绳套着六匹奔跑的马,战战兢兢害怕之极,担心随时会殒命于万丈深渊。曾氏认为,这种心态表露的事任事者的恐惧感,怕自己不能胜任所荷。《易·鼎卦》九四爻辞:“鼎折足,履公餗,其形渥,凶。”三足之鼎内正煮着食物,如果这时一只足折断了,则食物倾覆。这是凶卦。它说的的因为不胜任造成事情败坏的现象。汉文帝历来人物是贤君。他的贤在何处?在于他时时存谦让之心,认为自己不足以担当皇帝的重任。曾氏为此专门写了一篇短论文:“天下惟诚不足掩,汉文帝之谦让,其出于至诚者乎!自其初至代邸,西向让三,南向让再,己歉然不敢当帝位之尊,厥后不肯建立太子,增祀不肯祈福,与赵佗书曰‘侧室之子’曰、弃外奉藩”,曰‘不得不立’。临终遗诏:戒重服,戒久临,戒厚葬,盖始终自觉不称天子之位,不欲享至尊之奉。”为什么具有这种“不胜”的心态,便可为贤者呢?
曾氏解释:“夫使居高位者而常存愧不称职之心,则其过必鲜,况大君而存此心乎!”这正是孔子所倡导的“临事而惧”的心态。
一个人居高位握重权之后,常常会贪婪之心大炽,常常会轻率用事,常常会自以为了不起。曾氏饱阅世事,提出“不与”、“不胜”、“不终”来警示自己,确乎难得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