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是个阴天,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天气也转凉了稍许。
方雨婷很早就醒来。早起是她的习惯,当她看时间准备起床时,才想起自己已经失业了,今天将是空白的一天,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感觉无事可做。她没有了早起的理由,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墙面已经很久没有粉刷过了,上面有斑驳的污渍,它们会在脑海中形成奇怪的图案。
她试着放空自己,不去想那些惹人伤心又无能为力的事。但是思绪就像闪电一般很难控制,她躺了多久就被它们困扰了多久,她想不到解决事情的办法,心情变得越来越糟。一直到中午时分她才起床,随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吃完之后打开了手机。手机里显示有好几个未接电话的信息,其中有六个未接是李长宁老婆打的,两个是刘子涛打的。这两个人的电话她一个都不想回,因为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能把她逼到走投无路。
方雨婷吃完面,洗碗筷时发现洗涤剂用完了,只好穿上衣服下楼去买。她刚刚走出楼门,就看见李长宁的老婆从路口气势汹汹地走来,颧骨上有一块淤青。她猜测李长宁夫妻俩可能是因为借钱的事情打架了。方雨婷心想:完了,她一定是来找我麻烦的。
李长宁的老婆身材不高,胖得像个冬瓜,一脸横肉,胳膊比方雨婷的大腿还粗,一看就是一个不好惹的悍妇。这种人通常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一辈子不能吃亏,只能占便宜,一旦她们觉得自己吃亏了,就像被剜掉一块肉一样痛苦。她看到了刚刚出门的方雨婷,那眼神仿佛像见到猎物一样,喊道:“好啊,我就知道你躲在家里,干嘛把手机关机,不敢见人吗?”
李长宁的老婆名叫曹文英,方雨婷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对方的话说得多难听,还是会礼貌地叫她“曹阿姨”。看到她来兴师问罪,方雨婷立刻解释说:“曹阿姨,我没有躲你,我关机是为了不被其他人骚扰。”
“你还欠别人钱了?”
“没有,曹阿姨,我只欠你的钱。”
“来吧,那就说说你欠的钱,你到底还不还?我告诉你,我儿子马上要结婚,他爸不在乎,我在乎!我不能因为帮你们家,耽误了我儿子结婚的事。”
“曹阿姨,你再给我点时间,欠你的钱我一定慢慢还。”
“慢慢还?我看你是不想还吧。”曹文英的声音很大,惹得经过的行人驻足围观,附近多是邻居,不是邻居也是一个厂区里的人,彼此即使不说话也都相互认识。
方雨婷觉得羞愧,说道:“曹阿姨,能不能回我家说,外面人多。”
“你怕什么,你还要脸是不是?”曹文英说,“今天咱俩的事就在这里说清楚,正好大家都在,给我评评理,有没有欠钱不还的道理!”
“曹阿姨,我求求你了,咱俩回家说好吗?”方雨婷几乎是在哀求。
围观的人当中有一个女人认识曹文英,看到她脸上的淤青,问道:“曹姐,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曹文英一听此话,心中一股巨大的委屈立刻喷薄而出,骂道:“怎么回事?我也不怕丢人了,这是我们家老李,呸,李长宁打的。昨天晚上他动手打我,就是因为她!”她用手指着方雨婷。
“为啥啊?”那女人又问道。
“为啥?”曹文英喊道,“方雨婷,你给我解释解释为啥,你和我们家李长宁到底是啥关系?”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立刻来了兴致,似乎都想听到一点劲爆新闻。
方雨婷被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说道:“我和李叔叔什么关系都没有。”
“什么关系都没有?那他为什么能一次借给你十五万!”曹文英转向旁人说道,“你们是知道的,我们家能有什么钱,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了这么些钱,李长宁那个混蛋想都不想,一下全都借给她了,还不让她还。你们想一想这是什么事儿?”
方雨婷被曹文英的话吓到了,她的话语中藏着深深的恶意。曹文英继续说:“我昨天晚上跟老李说钱的事,他居然动手打我,噼里啪啦地狠狠往我脸上打啊,你们看我的脸就是他打的。你们想想,我和他几十年的夫妻,我做事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他居然那么狠地打我,你们说,李长宁和这个小狐狸精能没有猫腻吗?”
“曹阿姨,你不要胡说,李叔叔只是想帮我!”方雨婷的心里极度恐慌,如果厂区里的人都对她产生这种可怕的误解,她将生不如死。
“那就没错了,他帮你,你也帮他是不是?你们俩勾搭在一起,就算计我一个人是不是?”
“曹阿姨,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和李叔叔什么事都没有!”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李长宁这辈子从来都没有给别人借过这么多钱,也从来都没有动手打过我。现在他为了你什么事都敢做了,你还敢说你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说实话,从我知道他偷偷给你钱的那一天起,我就怀疑你们俩有猫腻了。来来来,大家给我评评理,看我冤不冤,我不但钱没了,老公还因为这个小狐狸精毒打我,我就是天底下最冤的女人!”
方雨婷浑身颤抖,说道:“你胡说……你胡说八道。”
“那你解释一下,李长宁为什么偷偷摸摸把十五万给你,还不让你还,我催你还钱他还打我,你说啊!”曹文英接着说道,“你说你长得挺漂亮的一个姑娘,你想要钱,可以去傍大款啊。你为啥非要去勾引我们家老李,因为他老实好骗是吧?你这个小狐狸精,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方雨婷有千言万语想解释,但是话到嘴边却哽咽说不出口,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心像是被一双大手来回搓揉,疼得无以复加。这些年她经历了那么多艰难的事,受了那么多伤害,但是都顽强地挺了过去。可是今天,曹文英对她的伤害太深了,她感受到难以承受的侮辱,围观的人们冷眼看她,有人甚至露出鄙夷,没有一个人替她说一句话,支撑她心灵的最后一点尊严也灰飞烟灭。
曹文英的话语像断骨的巨锤,人们的目光像割肉的小刀。她几近崩溃,眼泪流得止不住。她无法在这里再坚持一秒,从围观的人群中拨开一条路,冲进楼门一口气跑回家里,紧紧关上了房门。
曹文英喊叫让她别跑,又不依不饶地追上楼来,在门口骂了半天的难听话,最后觉得气出的差不多了才扬长而去。
如海啸般的屈辱使得她心都要碎了。她趴在床上失声痛哭,越哭越伤心,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野草,总是被人随意踩踏,却没有一个人能保护她。当年爸爸妈妈都在的时候多好啊,有家的时候多好啊。如今家早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老房子。她忽然特别想念爸爸,如果爸爸还在,绝不会允许有人这样欺负自己的女儿。记得那个时候爸爸特别宠爱她,尽管家里的钱不算多,但爸爸总是尽可能地满足女儿,给她买喜欢的东西,带她去公园游玩,把她捧为掌上明珠,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那时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多甜蜜,如今想起来就像做了一场梦,如果这场梦不用醒该多好。
她又想起妈妈,自从爸爸走后,妈妈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沉重的生活压在她的肩上,眼神中永远都有掩饰不住的疲惫,才五十岁,头发就已经斑白。她的癌症也许是被累出来的。妈妈走的时候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方雨婷和弟弟能够好好生活下去,不要再那么累,不要再那么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