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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六期写作活动
烟雨入江南,山水如墨染。
雨如丝,丝且密,絮柳轻曳,黛瓦扫影。
此般天气,大抵不会有客人登门了。凌川凑着闲空倚靠在窗台边缘,闲逸温室与细雨绸缪的窗外仿若被隔绝成两个世界。西风乍起,远处缥缈的吴侬软语与脆铃欢笑包裹进时隐时现的香槟色旗袍内,藕色油纸伞飘过斜檐,撞进雨帘。
神思不知游荡了多久,恍惚间听得一句“老板,一碗扬州炒饭”,凌川思绪片刻被拉回现实。
还真有不按常理出牌的......
凌川偏头顺着视线朝后瞥。
来客是位画着精致妆容的姑娘,唇覆浓色,头上戴着他几乎可以明确辨出摊贩位置的花环。指尖捏把墨玉绿的遮阳伞,好在伞面够大,雨并未沾湿衣物一丝。
须臾间轻风蹿入室内,驱散了一半烟火味,凌川似在空气里嗅到一丝浅浅淡淡的花香。
“请稍等。”
礼貌回应返身,凌川这才重新将主场挪回厨房一隅。起锅、翻炒、颠勺......随着他灵巧烹炒的手与氤氲热气交汇融合,锅中饱满米粒裹上层鲜亮油汁,倒与朴实的白米饭划开界限,尝一口油润爽滑的碎金饭算是对休憩旅客莫大的恩赐。
这姑娘跟往来旅客不尽雷同,身着当地特色服饰,冰透粉的渐变手链环绕于细腕处,就连悬着的手机挂坠上也雕刻着当地顶时兴的小镇画像。
可谓做到了入乡随俗。
继而报下饭食,她缓步挨近木窗,抬头静赏或俯首浅观起窗外景致。密雨拍击着窗外万物,在河面荡出粼粼波纹的同时,也绘就好一幅“天为乌青之墨而染,玉珠垂落画中江南”的绝美盛景。
凌川见惯不惊往来旅客,或走马观花或定神细视。平日视野内,喧嚣街市上人来人往,走街串巷的旅客安闲自在谈笑风生。时间一久,他也能从每位旅客表面辩出一二到这的用意,纯粹散心亦或自渡自愈,实是谈不上心思细腻。
随头偏转视线,目光顿在窗畔斜照的细碎清辉下静默发怔的姑娘身上。眉梢隐含着旅客中少见的微蹙使他一愣,半垂的眼淡漠带股疏离,若在细看,可于眼底窥见一抹浅浅伤怀。
年轻人总热衷在良辰媚景前存留寄念于此的足迹,事后朋友圈九宫格图附加一段精心编辑后的文案足以让这段旅途升华。
怪的是,这姑娘既没蓄意拍照也没虚盯着手机,她仅是趁着休憩时合上眼,任凭隙间轻风偶尔亲吻过眼睑,像是在感受什么。窗外雨势渐强的瞬间她蓦然昂首,尚算通亮的清光准确无误贴在那双眼上,漾出的光却非晶亮,眸子呈灰,有股经历世俗后褪尽光泽而黯淡的浑浊。
凌川莫名喉头发涩,心底腾出一丢怜惜。
微敛了眸带股好意上前,他把鲜翠扑鼻的炒饭端上桌,搁在她歪斜散放的手机旁侧。“找不到答案时都可以来看看世界,体验下别处生活的烟火气。”
“姑娘请慢享用。”
履行了他直觉上应尽的义务后,凌川将手揣兜意欲离开。
不想身后清冷声线很快回应,“多谢老板好意。”微颤偏轻的话音里倒没存几分真正答谢,俱是事不关己的淡薄。“都说治愈悲痛最佳的方式是外出散心,我没觉出旅行有几分治愈,内心夹杂的愁绪始终退退涨涨反反复复。我寻思这话唬人不假,早在无数个孤立无援境地中沉沦的生机怎会忽然崛起?老板你说生活怎么不像电影里那般仁慈啊?”
许是没料到她会接茬,在做老板的几年时光里他不是没听过闲游旅客黯然神伤的叙述,却头一次深感惊诧。
顿住脚步后重又返身,就这番轻易目睹了深藏于眼窝中隐隐摇摆的泪液,嗓音里的无奈与不甘像在陈说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坦然释怀。
他不知该想些怎样的安慰话对这姑娘才起效,继而沉默半晌他踌躇开口,“生活充满随机性,而电影则像是在圆人们的梦,瞬间移动的超能力和使结局反悲为喜的剧本不过是人对生活的万般幻想。电影可随情节任意编造,可生活中事事皆如意那还算是生活么。谁人生命中都会有最艰难困苦的一年,挺过后人生就会变得越来越好。”
“姑娘,你好好想想!人生中哪有过不去的坎。”
继一番沉默后,“若自己固执己见不肯敞开心扉呢,我能想通看透任何事,可我不愿这样做。”这句话毕,热泪终是淌在了桌上。
虽先前笃定这中定有隐情,可凌川在听到这番极显落寞的说辞后,方才那瞬升腾而起的兴致让他顿时不在执着于事情前因后果。他唯一想追究,怎样的磨难致使那双原本晶亮四溢的眸子变得如今单薄又忧灰,清冷嗓音脱离了该有的婉转轻柔却是带着对世俗的厌弃和颓丧。
索性自怨自艾的阐述里藏着施以援手的关键点,他决意帮她一把。
“姑娘,讲讲你吧。”
钟灵抬起氤满雾气的眼,嘴里还在麻木咀嚼着米粒,后配合着水艰难咽下,平缓了几秒启唇。
“好。”
一年前晚春,农历五月初六。
司仪站在殿堂中央高声宣读着结婚致辞,“尊敬的各位来宾,今日......”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投向爱情之门,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两位新人闪亮登场。”
“鸣炮、奏乐。”
婚礼流程繁杂琐碎,殿内欢歌跃跃欲试钻进每位宾客耳膜,祝福语一声接着一声。在钟灵与陈先生一杯又一杯对着今日荣幸到场参加婚宴的亲朋好友敬酒致辞后,婚宴缓入尾声。此刻,她也快被身上那件惹得众人称赞的宫廷风重工缎面拖尾款婚纱包裹得窒息了。
结婚好累,好累。
但将视线转移到陈先生身上时,发现一向内敛怯场的他却大方得体迎接着众人的审视与祝愿,反观以往大大咧咧的自己倒在此刻显得局促不安。冰冷手心被股温热覆盖,她抬眸注意到陈先生额间渗出一点细微冷汗,还有两手相攥手心里那层严密的潮润。继而轮到她发言时,才发现嗓音已被暗哑占据,而不知何时从脸颊滚落的无声液体皆被陈先生拭了去。
他真的,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接收到她的丁点担忧,转而将它化解为无虞。
婚前默背的一整页新娘致辞在重要关头泄了气,下意识愣住后抬眸,望向陈先生眼底那汪深幽时无意道了句“我愿意”。
只是,此刻的“我愿意”,却也昭著着我爱你。
像钟灵这般对爱情知觉过于迟钝的人,其是温柔外表下的戒备心作祟,职业者故作高傲的姿态不允许她跌入尘埃与凡人共存。小说里她主宰着世间万物生死存亡,唯独摒弃情爱一词。她怕风雨同乘船,晴天各自散的遗憾收场,也怕在没有意义的事上停留太久迷失本心。
以前,她记得陈先生说过,“人和人的一眼万年,都藏在平淡如水的漫不经心里。”曾经她一度嫌弃这些被粉饰后过于夸张的矫情词句,分明跟真话拐着好几个弯,她自诩作为写作者的她根本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荒谬的情爱上。
理智时刻警醒着她。
后来,是何时改变的。
她不得而知。
许是那次下雨她没带伞,陈先生留神绕到她跟前紧张将伞挪至她头顶仍未做一点逾越之举的正人举措,或是那次晚班回家路遇恶人抢劫时,陈先生像救世主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的路见不平;哦还有可能是那次,团建登山她不小心崴到脚耽误了小组进度,陈先生主张善后将她一步步背下山却没言语半分苦累......
其实她自己都忽略了陈先生像迟来的光辉,一次次弥漫在她周遭,成为忧郁里的期盼。他没有鞍前马后的特意殷勤,没有不厌其烦的在耳畔叨念喜欢,他三观正万事有担当,在一点一点琐事中心动随风潜入了感官。崇尚无爱者自由的她,也开始想要坠入深海,赌一场浩荡疯狂的爱情有人携星河到场。
她像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难怪这世上有人情愿为爱生为爱死。
理智和清醒挡不住灵魂的怦然心动。
可钟灵觉得老天在跟她开玩笑。
在她秉持着智者不入爱河的信念时,老天总是适时传输些许暧昧信号给她,等她缓过神提气领受,将隐晦爱意徐徐拉出台面,却要在前景渺茫的疾苦里循环不息寻求沦亡。
钟灵偏头,隐约窥见地面扎眼的红逐步被黑吞噬,最后脑中尚能听到的紧急刹车音和路人扯着嗓子的嘶喊,成了她事故昏迷前唯一记得的现场情形。
噩耗带着股势不可挡穷凶极恶的淡漠态势跋涉而来,不过顷刻灰飞烟起。
那几天她沉浮在无限的黑与白里,仅三两个夜晚便损毁掉过往多年记忆,在某天干燥偏灰的阴天睁开眼后,可她却也不再是她了。
她能感知体内流窜的血液迅速贯通全身,麻木的四肢渐而恢复知觉,但头部依旧有点轻微胀痛。继而听到隐没在暖气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看到了妹妹钟离。对,她能清楚辨认出钟离,却无法准确喊出陈先生名字。
是不是很荒唐。
钟灵与陈先生选在了苏杭度蜜月,只因得那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诗词,另一方面她也想亲自了解南北文化差异。
去机场的路上漫长而枯燥,钟灵下意识将头搭在陈先生宽厚显坚实的臂膀上,鼻尖的温热气息不时灌在他脖颈间,瘙痒还带点蛊惑。
故事倘若结束在此时,午后并不明耀的太阳照在带着对青烟浩渺一脸眷恋的安睡新人夫妇上,那便多好。可是,这种明亮并不刺眼的光辉落在另一处司机眼里,正如增速生命力流逝的毒引。渴睡与疲乏分子在脑中不断交汇缠绕,视觉被眼前朦胧的车辆人流晃动得更加昏昏欲睡,听觉的敏锐进而渐渐耗尽,在和煦微风将起未起,所有车辆避之不及时,至少有四个人的灵魂挣脱身体束缚,在与生死做着搏斗。
然后,从未见过陈先生除镇静以外别的情绪的钟灵,第一次在视野中,分毫不差地捕捉到了陈先生发疯似地将她护在身下。殷红从两人身旁大肆蔓延,她似静态人物般混在其中,眼见那摊腥流逐渐吞食她,而后她不再能看到陈先生端正的五官和他的白皙脖颈。
她昏了过去,他比她还早一步。
陈先生躺在了消毒水气味最是浓重的重症监护室,光影照在他无血色的脸上显出惨白破碎。插满了全身管子的整具躯体犹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他貌似以另一种方式逃离了钟灵的生活。
他也确实做到了从钟灵生命中退出。
寻不回记忆的日子里,钟灵除去呆在家,便是重回医院探望平躺于病床上看似毫无生命迹象的她的陈,先生?但她几乎忘记了与他的一切。昏黄没有灯光照明的护理病房,她忧郁端坐在另一侧病床上,旁边躺位尚凭微弱呼吸感存在的重危病患。
静默中,她闭上眼竭力想象从前他们之间欢乐的种种,思维耗尽也没再想起什么。
只是她明明不记得有关陈先生的一切,却在街道人潮拥挤中感到一丝落寞,继而发展成荒凉。
她无端在意起他醒了没。
甚至空虚燃在她灵魂深处,她下意识觉得有一块东西是她束手无策而又不得不去争取的。
那段时间清清苦苦,她做了很多相似可又怪异的梦。梦里皆与他相关,永无止境的白色画面和站在光亮处一脸平静眼底却浸满了悲伤的陈先生。再醒来时,她分明也痛苦到极致,浸浴在那种渺渺茫茫的失误错觉中。直到护士换药,她起身让到一边,才发现那温热液体自她眼底淌出。
护士还羡慕似的插了句话,“你们夫妻俩感情真好。”
好,是羡慕她留不住欲落的樱花,还是曾经默契的瞬间,还是每天此时此刻看似蹲在他床前眼中却未流露出的半分情意。
哪怕这茫然疏离不是有意的。
从黎明到黄昏,由琥珀金光替换下微暗暮色,风中涌动的气流随气温渐热渐凉,又过两季。
这晚,钟灵再次被梦魇缠身。
梦里没有往常无边无垠的白调和在光影中被悲伤捆缚住的少年,变而迅猛的曲折里,混乱喧嚣充斥着大脑,招摇的红袒露在视线内。不是第一次被梦惊醒的她,这次虚汗混着眼泪簌簌喷涌,支离破碎间,她艰难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陈兴澜。”
是陈兴澜。
这一年的冬季久未飘雪,干燥无比。
她再次踏上去寻陈先生的路上。
多月来,丢失的记忆颠来倒去萦绕在脑际,像开了闸顺藤摸瓜般一丝一缕清晰起来。尽管都是碎片式,但足以消逝掉少许钟灵的负面情绪,起码她无需再以局外人身份参与其中。走在寒风凛冽的街道上,她徘徊着对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做个测试,她想试着离陈先生近一点。
在近一点。
也许,以身试法后她就成功了。
灰蒙阴郁的冷天透出萧疏,车辆穿梭不止,她在风里冥思了很久,决意赌一把。
两分钟后,耳边尖锐的金属刹车声伴着路旁人们心急如焚的高声疾呼渐渐消退无踪。钟灵仅听得到自己近在迟尺的呼吸,碎片化片段在分崩离析前合零为整,提速直入脑中。确定恋情后的那天,在弥漫着花香的宽巷陈先生携一束郁金香徐徐跑来,那日树荫下陈先生的第一次吻落在她涂着树莓色唇膏的嘴角边,进而他们相恋,他们结婚......
最后,他们的魂灵一块葬送在那个十字交叉路口,坠落间是满眼赤色和渐渐蒙蔽了视线的黑......
她记起了全部。
为时已晚的醒悟让悉数痊愈的伤口再次割裂渗血,痛到无法估量伤悲至极度时,她再次将自己抛在了云雾中。
医院里,点滴撑起她涣散的神志,钟灵睁眼,对上钟离的满脸疲倦,“姐,你吓死我了。”
回应钟离的是满腔呜咽与撕心裂肺的狼狈。噩梦与现实骤然交织,尚经缓冲阶段便直面祸患,没人能承受得起这偌大痛楚。钟灵随后像想起什么似的,跌跌撞撞拐出病房,钟离跟在身后恍惚望着那凄厉背影,眼见她发着颤径直冲向陈兴澜那去。
暗夜里,她用指尖描摹着陈先生静止的五官,带着歉意十足的吻缓缓落在他额间、眉心,最后是唇角。濡湿的眼没争气,液体洒落。她呢喃着开口:“陈先生,对不起!”
我向你承诺,此生此世在看得见的未来里,我会一直爱你陪你。
绝不再,轻易忘记你。
别怕,我将一直在。
继而无泪再留出后,钟灵的情绪趋近平静,双眼显出空洞的遗憾。正当花信年华的倩影经由夜光折射出衰颓苍老的落寂,于床尾留下一片悲戚。
世界让人成长的方式太极端了些。
她怎么能,怎么能承受得了。
脑海里映现久违名字的那刻,仿佛自由意志的沉沦才将开始。
往后钟灵越来越喜欢在夜间嗜酒,白天几乎整日待在陈先生身边,晚上回家门帘紧锁后开始她的借酒消愁。酒精使人麻痹,她不喜朦胧微醺,她要畅快淋漓的醉。只要酒精足够刺激到大脑,暗光浮沉间她不必刻意去留心医生的话,“患者脑部存有淤血,长久的昏迷会导致生命危险......”
“狗屁......”
明明陈先生风华正茂才与她步入婚姻殿堂。
明明陈先生知趣上进,还体贴孝顺。
陈先生最最在意交通出行问题,他说禁止疲劳、酒后驾驶。
不在意,怎么会不在意。
她没法做到不在意......
起初平淡讲述随着故事渐入高潮,钟灵情绪起伏愈来愈大。“凭什么别人的错要他来背?他那么无辜。”凌川见惯往来旅客眼中那一池柔善清莹的模样,也亲睹有些眸子略显稚气而佯装成熟的忧郁。眼前这对死寂一般的瞳孔他尚未见过,且这张脸被妆容掩饰的很好,如若不是他恰巧瞥见一丝,眼底那一丝黯然。
他差点要错过些什么。
“还要熬多少分裂自愈的夜晚,我才能得到解脱,他才能得到解脱。”发红眼圈低头,泪被纸巾肆意拭去。
凌川对上钟灵饱含泪水的目光,直觉出哪怕她哭嚎歇斯底里也不足以抵一丝泄愤和解忧,只会加剧伤痛。
半晌,凌川想破了天也没想好安慰的话,他将思绪一半匀给了自己。想起了几年前浑噩平庸不思进取的自己,被狐朋狗友怂恿着借高利贷做不正当生意,后来此事败北那伙人卷钱跑路,他没能再要回一分钱。曾经那些父母早起贪黑日积月累的积蓄顷刻几小时被他全败光,两老不堪打击双双住院。报警无济于事后,他崩溃反思了好一段时间。天生反骨的性子顷刻丧坠,在至暗时刻他主动拉起自己走出深渊,他不允许自己再次回头奔向错误的道路。
人教人,教不会。
事教人,一次入心。
凌川叹了口气,朝窗外瞟一眼初暗的天色,嘀嗒淌在檐上的雨势渐弱,室内杯中水也在微漾中见了底。“你知道李诞么,我觉得他有句话很有意思,‘大部分人,都有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幻觉,认为只要换换环境,自己的人生就会有起色’。可不过是失败的逃离者换个地方生存而已,灵魂将灭不灭的活着,任何地方都仍会是地狱。”
“事实上,不去觉醒和放过自己,那人就会不断沉沦,身边的亲人朋友不断为你担忧,他们也不会好过。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凌川指指自己,窗外缠绵飘洒间他也同样奉献出自己的故事。
“人生来不顺心,但要学会自渡。他也不会想看到你自暴自弃将生活弄得一团糟,振作,振作知道么?”
要坚信,风浪会过去,你会回归正途。
且一定。
话诉至此,钟灵先前充塞着胸口的躁怒现下已化作一滩怨水。还好,还好她并非坚不可摧,她也急需一股暖潮入心直击肺腑去。
“凌老板,你说明天还会下雨么?”
凌川盯着貌美面颊上那双略显放松的眼,两颗黑瞳依旧,葬在眼眶中的葱茏似在死灰复燃中显露出祈望。他松了口气,佯装娴熟:“别叫我老板,我觉着凌哥蛮不错。天气预告明天放晴,往后几天你该看不到雨了,正好闲逛一逛。”
冲他礼貌微笑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弧度,“多谢凌老板好意。”而后添了句,“这次是诚心的。”
凌川下意识愣住险些无言启齿,长篇短句的宽慰也好,坦坦荡荡正视自己也罢,这姑娘开窍了就好。
天色暗沉许久,街灯铺面还有桥边的烛光明晃晃照亮了巷陌,钟灵察觉到堕落的心底也镀上一层金,一样明晃晃。
自记忆恢复以来,她每晚每晚梦魇缠身。
那晚湿润惬意的清风柔贴在她脸颊,她翻个身的功夫竟沉睡过去。继而她又梦见了陈先生。视觉上还是朦胧一团白雾,这次站在光亮处一脸平静的陈先生眼底意外释放出笑意。再醒来后,虽仍浸浴在那种渺渺茫茫的失误错觉中,但她倏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逃避和拖延确实是世界上最容易压垮一个人斗志的东西。
多年前在某个休息日,陈先生曾经讲过。
“如果事与愿违,请相信上天一定另有安排。”
钟灵在这里呆了将近一个月。她尝试着听凌川的话放任自己浅行在温婉水墨镇,迷醉于烟雨朦胧,或是午后在茶馆倾听一曲婉转的评弹,若得空在夜晚散心,大概率要观赏细碎如鳞的灯火穿透整片河水,乌篷船在镜花水月间随风摇曳的柔美。
来前她从未寄于此处多大奢望,甚而带着厌世观逃避自我和现实,久待后竟不由得深一步浅一步沦陷在碧水处烟波间。
精神的疲惫感被肉体接替,每日每日赏看青砖绿瓦纯朴古建,所有负能量在正儿八经放空时烟消云散。
那段时间,她和凌老板相约去了很多古朴古香清风素雅的隐秘古镇。在被强烈日光晒得想要补充点水资源时,她歪头瞥见一位年长摊贩向她递过一个宝蓝色香包,由内向外悠荡着薰衣草香气。揉捏着香包的手在岁月变迁中呈现出黝黑发亮的健康光泽,失去右耳的遭遇没让眼前这位老者一蹶不振,他频频向每位过路者主动投来最纯真的赤诚。
她顷刻明了,人都有各自的太阳。
安然接受所有结果,对过往果断释怀。
良久,凌川注视着钟灵轻握相机,一处又一处捕捉着她眼中所谓的“美好”,不经意间开口。
“什么时候离开?”
“机票买好了,在后天早上。”
钟灵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待这般久,停留在这里的日子中,她对陈先生的那份愧疚与沮丧已经不再渐渐是她心底的一根刺。她痴望着上方那轮明亮,迫切想把这里所有巧遇的清净与治愈打包拿回。
三月春风起,她也拥有了自己的太阳。
登机那天,凌川亲自开车送钟灵到机场。下车后一秒偶然瞥到,钟灵指尖触击到的手机屏保上是她与陈先生笑容灿烂的合照。
那才是年轻人该拥有的一双晶亮四溢的眸子。
“凌老板,谢谢你。”
很荣幸遇见你。
“叫凌哥,老板听着多俗气!”钟灵秒懂,回以微笑招手。
人流规律往前迈动,在将要隐没身后那袭背影时,钟灵似在春风摇曳中捕捉到了一句若有若无的话“记得向前看,别烂在过去和梦里”。透过硕大敞亮的落地窗,她顷刻将笑容挂在脸上回应给室外的凌川。
凌哥,你也是。
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一切顺安。
(完,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