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二哥
父亲是个火爆脾气的人,曾在母亲怀着二哥的孕期里,骑在母亲的肚子上才打母亲,却没影响到胎儿。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初一早晨,天上下着毛绒绒的鹅毛大雪,地上、瓦背上像盖了张巨大无垠的厚厚的棉被。我二哥出生了。
此时,祖母跟人去找猪草去了。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人。虽然是生第三个孩子,顺产,但是也耗尽了母亲的体力。孩子落地后,她就没力气去剪脐带了,任由他在地上冻着,哭着。直到一个半小时后,三太婆回到家,看到了,才将他从地上抱起,洗澡,然后包了被褥。
母亲当时很担忧这孩子受了风寒,将来会落下病。后来证明母亲是多虑了。初生婴儿的生命力很强,他受了母体太多的禀赋而元气充足,并没有被冻着。反而好好地活着,茁壮成长。我们兄弟姐妹中,牙齿最坚牢的,就是二哥了。二哥够硬气的,我不知道这是否与他生于冬月有关。
二哥一岁半大的时候,祖父去世了。打斋的当晚,有人曾抱着他,象征性地骑过祖父的棺材——目的是为了小孩子不被此事惊吓。就这事,二哥说他记得。我有时不敢相信,人有这么早就能记事的。后来看到一些名人,确实有一岁就能记事的。那是怎样的脑子呀?那大抵是天才了。我记事比较晚,八岁以前的事,基本都记不真切,大部分都忘记了。二哥能在一岁半时就记得这事,并多少记得祖父的相貌,不能不说他是聪明之人。
小时候我跟祖母生活的多,跟大哥二哥生活得少,所以很多与他相处的事,记不住多少。等我跟他们常在一个桌子吃饭,我已读小学四五年级了。二哥读书比我高两个年级,我们读小学六年级,要到新栗完小就读,新栗完小是我们村相邻的村委的完小,距家里有两里多路。后来,我读初一,二哥则读初三,我们兄弟俩都在凤翔中学读书,一起从家里带米去学校总务处。二哥读初一时,从家里到中学,要走五里路,放午学和放晚学,都要回家吃饭。那时家里没有自行车,靠步行。
一九九二年春节期间,我跟父亲到镇上的彩票销售点抽奖,抽中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到我读初中时,二哥可以时不时地骑着这车子搭着我上学了。但很多时候,我们兄弟俩还是步行去学校,步行回家吃饭。家里的车,不能只供我们上学用。而且村里一起到凤翔中学读书的学生,男男女女,几乎都是步行。为了有伴,我们也随大流。
二哥有力,上学或放学,如果骑车,都是他搭我。我侧坐在后坐上,人虽不高,双脚垂下来,也差不多碰到地面。有一回,他搭着我,为了避路上的一泡牛粪,车子一摆,车轮总算没压着粪便。可他没有告诉我前面有“地雷”,车子避开了,我的鞋子却恰恰刮到牛粪上了。我惊呼一声,二哥低头一看,兄弟俩都大笑不止。这是我跟二哥一起同走一年的求学路上发生的最可笑的事情。
二哥读到初二那年,农民去打工的打工潮开始涌起。他就对读书有些心不在焉了。跟父母提了几次说不想读书了,说以后做农民,也不会怪父母。我父母还是劝他读,好歹读个初中毕业。我不知道当时二哥是否觉得读书艰难,是功底不深,书念起来觉得吃力,抑或是出于家庭困难考虑,想放弃继续求学的机会,留读书的机会给弟妹们。
反正自从他向父母提出过这个想法,他对读书就不再那么一心一意。初中毕业后,他拿了毕业证,就去广东打工了。他去了广州,跟大哥一起刨药。
一九九四年,家里的三间楼房,只起到平桶,还没钱浇灌楼面。那一年,二哥为了确保起好家里上三间的一层水泥楼房,十分安心地在广州刨药,挣的三千元,再加上凑借一点,总算将钢筋混泥土楼房盖起来。那时村里已经兴起这种样式的楼房了,没有人还起瓦房。
家里的房子起好后,二哥还在广州刨了一段时间的药材。后来就在广东进了一些工厂做工,在广东广宁的陶瓷厂做过工人,在云浮的大理石厂做磨石工、拼装工,跟大姐和姐夫出海打过渔,跟人去挖过桩,总之哪里能找到钱,人就去哪里,就干来钱的活儿。我读中专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大哥和二哥汇来的多。为了保证我每月的生活费,我不知道他们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劲。读中专后面那两年,我大妹放弃读书后,也去广东打工,也支持我一部分伙食费了。
二哥初中毕业后做过很多行业的工作,为了能找到钱,也跑了不少地方。这点跟大哥相似。农民子弟,背井离乡,丢家弃子,都是为了生存。他俩只要听闻有来钱的路子,千里的路程,仍然要奔赴。
我不知道二哥从事的工作的危险性和辛劳,坐在象牙塔里,是想像不到劳动现场的挥汗如雨的。但我记得,好像在我读中专的第三年,二哥在广东的大理石厂做工,被砸断了一只脚趾。
那时候,农民进城打工,公安部门还要办暂居证,二哥有一次因为暂住证不带身上,到街上逛街时被巡警逮着了,被送去强制所。
做农民工的工作,是没有长期保障的。每年春节还没过完,就要向熟人和亲朋打听出年后的路子该怎么走。然后一般是过了正月初六,就要外出务工谋生活。
二哥初出校门后,在广东广宁陶瓷厂打工,认识了家在老家凤翔镇凤阳村的一个叫大六的同乡妹子。二哥情窦初开,想追求那姑娘,后来人家妹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看不上二哥这穷小子。这叫大六的姑娘我见过,我中专毕业后回家乡的小镇工作后,她在镇街上开了间裁缝店,我还去她店里订制过一件外套。姑娘人长得白净,性格温和。那时还没有结婚。
我们村里很多外出打工的男青年,论长相,论口才,都逊色于二哥的,不少人居然带了姑娘回家,成了家。而大哥、二哥人长得都不错,却没这桃花运。弄得我二伯父急得跳脚,说他们脸皮不够厚,不知道去追妹子。最后不得不承认,咱这一大房子人,没有这桃花运,结婚都得靠媒人介绍。
二哥当时当着二伯的面说:好,我以后大胆去追,争取带一个回来。他其实也是努力过的,只是没那缘分。婚姻虽然靠社会地位,但更多的是靠缘分。
在每年农忙时节,家里忙不过来时,大哥如果不回家帮忙,二哥就要回家帮忙。在家的日子,他也会像大哥那样,晚上去照青蛙。有时两兄弟回来帮农忙,两兄弟都会去照青蛙。总体来说,他照青蛙的收获小于大哥,可能是经验原因吧。在走夜路上,大哥比二哥大胆,也走得更远。
我有次把心血来潮,也尝试过去照青蛙,但是我胆子小,只在村子边转转。基本没收获。感觉自己不是那块料,就不去照,只好用一种自愧不如的态度在家睡觉,等哥们回来时,被他们动作的声响吵醒,过问一下当晚的收获。
有一天晚上,准备出发时,二哥对我说,我今晚给你带个黄瓜回来噢?我说好,哪里来的黄瓜呀。二哥说,我昨晚看到一个瓜棚里挂着大黄瓜,我回时帮你带一个。那晚,二哥回到家时,真带了个大黄瓜给我,我吃得那个香甜呀,自不必说。
村里没有几株果树,种黄瓜的人家都很少。原因都是因为担心被人偷。能吃到二哥偷回来的黄瓜,还真是让人吃了回味无穷。这事虽然不道德但让我记忆久远。我们兄弟姐妹,年龄相差基本是三岁,比着肩长大的,大的帮小的,一个帮一个,手足情就在这贫寒的家境中培养出来。比起那些家境富裕,父母全面承担抚养责任,兄弟间互相没有多少帮助,长大了就闹不团结,喊打喊杀的兄弟来说,我们成长中的苦难,也是一种幸运。兄弟团结同心,亦是对过往艰难岁月的一种安慰与回报。
二哥性情比较急,虽然没有打过我们做弟妹的,但我们怕他。他人长得较高,站着就有一种军人的英武,眉宇间有一股英气。可以说有一种嫉恶如仇的情怀。这种体格和性格,适合去从军。父亲有意想让他去当兵,他也有志于此,但体检时因个把项目不过关。这点,跟当年大哥去应征时一样的结果。当兵的事,只好作罢。
当兵梦破后,人到中年的二哥可能受我的影响,居然爱上了写东西。有一年,他在家闲了大半年,百无聊赖中竟然写了部纪实性的短篇小说,写好后叫我帮录入电脑加以润色。我帮他投了稿,最后泥牛入海。
二哥他走出校门后,跟文字打交道就少了,写着写着常常会出现提笔忘字的情况,他为此很是烦恼。如今,二哥看到我写的一些文字,时常会感触很多。他初中毕业后走向社会,经历了很多事情,心里有苦乐,有故事,却遗憾没有时间,没有更多精力,把一些亲历的故事和见闻写下来。葫芦装了一肚子籽儿,却没法倒出来,只在里面哗啦哗啦地响。二哥的苦闷和才情都藏在肚子里了。
有时,二哥会神气的对我妹妹们说,如果我有时间写,我会把一些故事情节写得更详实生动,会超过老三(即我)。是的,二哥没夸海口。只是迫于生活和肩负的养家糊口重担,无暇无闲情去琢磨这些东西罢了。文学,毕竟是吃饱饭后才干的事儿。
但也不绝对,有些人只要有一碗饭吃,就死心踏地的写作了,最后能成为作家,实现人生的出彩。其实论写作,说到底,文凭不重要、钱财多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知行合一,是热爱与坚持。头脑和双脚的距离,是世上最远的距离。很多人说自己能上月球,但没见有任何行动。而我,虽然愚钝,但能一个字一个字,一行一行地把它们写下来,这点区别,就是行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