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伟大的醒世作家,不是箴言的制作者,而是小说家。——阿尔贝加缪
《局外人》 ,记叙或中篇小说,阿尔贝加缪的“荒诞系列”作品之一,所表述的是一种人生的荒诞性。按照自己的内心行事的“局外人”默尔索被社会判处死刑。在生命的最后,默尔索跳出了自己的命远,从囚徒转而成为审判者,发出对荒诞社会的质疑和审判。
何为荒诞?加缪是这样解释的:“这个世界是不合理的,这是人们可以明确说出的表述。但是,荒诞是这一不合理性与人的心灵深处所呼唤的对条理性的强烈要求的对立。”他理解的人生荒诞感,是人对世界的主观感受。阿尔贝·加缪认为,人在面对艰难而机械的现实生存的时候,每天都要按照一个节奏和生活模式来生存,必然要产生出这种荒诞感来:“我为什么要这么生活?我为什么不能以其他方式生活?可是,偏偏你就不能以其他方式生活,你还必须要以你现在的方式生活。”《局外人》 中,主人公默尔索时常感到荒诞,然而却被他人认为“奇怪”。在深坑里睁开了双眼向外看的人,却被盲人指着叫嚷:“他是个瞎子,我们都看到了。”极度的荒诞,造就了本书深刻的悲剧性。
局外
所谓的局外,指游离一切事物之外。默尔索是这样的人吗?看起来是的,在母亲的葬礼上他显得无动于衷,不渴求友谊,不追逐爱情,不为自己杀了人而悔恨。“我在读大学时,有许多许多雄心壮志。但在辍学之后,我很快就懂得,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我们总是有很多想法,可是仔细想想,这都毫无意义,命运是如此不可琢磨,你的一个念头,又能推动它几何?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被既定的命运裹挟着向前走。默尔索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人生的不自由,这种人生的无意义。所以,他选择成为一个局外人:既然一切都是一样的,无意义的,那我又为何去顾虑,去想?我只消按我的心意行事。他觉得,这是正常的,所以他对这个世界时常困惑,而这个世界也无法接受他。
这样的“局外”初看带着一种对教条的不屑,对尘世的厌弃。默尔索仿佛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境地冷冷地注视着困局中的我们,就像他倚靠在阳台俯视街道。不,还没有。他“局外人”的姿态带着自卑和怯懦。“他站住了,我很难为情,因为我觉得我不该那样说”、“我真希望她别再哭了,可我不敢对她说”、“我想对她说,这不是我的错,但我没说出来”他在这样的世界中活得太久了,他要质疑的,不是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而是他从一出生就深陷的社会。模糊的想法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他知道自己是对的,但是小心翼翼的把冲破藩篱的渴求藏在心底。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心中有一只野兽,无声嘶吼着想要自由。直到,他成功劝阻了雷蒙,却自己扣动了扳机,野兽迈出了第一步。在这之前,他不过是一个不自由的明眼人,心在局外,站在原地。
关联
母亲离世后,可以说,默尔索与这个世界的牵绊几乎不存在了。但是当他面对选择的时候,他拒绝了选择。“他又问我,我是否愿意做他的朋友。我说无所谓”、“晚上,玛丽来找我,问我是否愿意跟她结婚。我说我无所谓,如果她想结婚,我们可以结婚”、“他在门口待了一会儿,并对我说:‘请您原谅,请您原谅。’我请他进来”面对雷蒙、玛丽和丢狗的萨拉马诺老头,他没有拒绝任何一个人,换言之,他自卑又怯懦的一面又出现了,他默许了这个社会与他建立新的关联。这个世界与他本有着一层透明的隔膜,因为他对自己人生控制权的一次放弃,导致他最终被卷入荒诞社会的乱流,也就无需对他同情。而且,或许正是因为默尔索与社会重新架构起关联,他才能彻底脱离。
“他人即地狱”,有了朋友、情人,默尔索与这个社会的联系也越来越深。然而,他是一个睁开了双眼的“局外人”。与他人的交往,或许让他有短暂的快乐,他曾想和玛丽结婚,过平庸的生活。但他终究会发现,自己在被与社会的关联消耗着。朋友与阿拉伯人的纠葛,女人的哭泣,阴凉处拿着刀的敌人,这都让他觉得烦躁和疲惫。相反,在十一个月的预审结束后,默尔索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罕见的高兴,而这种“高兴”带有一点解脱的意味:到单人牢房,所有与外界的联系不复存在,他“就像是在家”。局外人到底还是只能做局外人,张开了双眼的人,就无法忍受失明。
审判与自由
在法庭上,讽刺的是,局外人和局内人的角色仿佛颠倒了。人们来到这里宛若观赏一场盛大演出。这时默尔索的隔膜感尤为强烈,他成了站在台上被注视的人。人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审判,是为了找出证据证明他是错的;杀人不是他的罪名,他犯的罪是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件事自始至终都只和两个人有关:默尔索和死去的阿拉伯人。现在所有人都和这件事有关,除了默尔索,律师说“您别开口,这样对案件更为有利。”人们争辩,愤怒,沉默。默尔索呢?“我觉得一切都如同无色的水,我在这水中感到晕眩”水,无色无味,侵蚀一切;这荒诞的社会,无影无形,困住一切。“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人们站在道德的高地上,为了正义感的满足,自以为地去评判一个人,究竟谁才是杀人者?如刀的言语和目光是正义的吗?磨灭人自由生长的个性的社会是正义的吗?而道德又是什么?院长听错问题时的回答无疑是一种讽喻,“是的,这就是法律”。“只能这样”、“只有这样”,道德,越来越像一个有条框的机械化的冰冷法则。这个社会,对某人的命运做出决定而不征求本人的意见,高呼着为了人性,却把法则凌驾于人性之上。
默尔索输掉了这场审判,赢了另一场,对命运的审判。
另一场审判始于默尔索对尸体连开的四枪,这里又是一个暗喻,在命运之门上急促的敲了四下。用子弹来敲门?这已然是一场抗争。入狱后,或者说玛丽不再来之后,默尔索离最终的审判越来越近。默尔索与看守长对话中,监狱的存在,是为了剥夺自由。很容易联想想到,荒诞的社会,机械的人生,亦剥夺了自由,而大部分人如同监狱里的囚徒,理解不了,虽不自由,但最终自我安慰。默尔索离这场煎熬的终点近了。得知自己的判决后,默尔索不能不承认良好组织运转的秘密,那就是,像死刑犯不得不希望绞刑架运转无误一样,让组织里的人意识到你无法逃脱,即使这是荒谬的,你还必须要以你现在的方式生活。他离那个终点更近了。终于,他不再在意生命的长短和死亡。拒绝神甫称自己为“我的孩子”,也拒绝叫神甫“父亲”。他剥离了最后的自卑和怯懦,不去遵循任何人包括最高的上帝所规定的道德和礼俗,拽着神甫的脖子发出最终的质疑和审判“他人的死,对母亲的爱,与我何干?既然只有一种命运选中了我,而成千上万的幸运的人却都同他一样自称是我的兄弟,那么,他所说的上帝,他们选择的生活,他们选中的命运,又都与我何干?他懂,他懂吗?大家都幸运,世上只有幸运的人。其他人也一样,有一天也要被判死刑。被控杀人,只因在母亲下葬时没有哭而被处决,这有什么关系呢?萨拉玛诺的狗和他的老婆具有同样的价值。那个自动机器般的小女人,马松娶的巴黎女人,或者想跟我结婚的玛丽,也都是有罪的。雷蒙是不是我的朋友,赛莱斯特是不是比他更好,又有什么关系?今天,玛丽把嘴唇伸向一个新的默尔索,又有什么关系?他懂吗?这个判了死刑的人,从我的未来的深处……我喊出了这一切,喊得喘不过气来。”一切都无意义,他判定上帝已死,也宣判了荒诞社会的死刑。也就在这一刻,他终于彻底解脱,从一个囚徒升华为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不是这个社会驱逐了他,而是他选择放弃这个社会。
“面对着充满信息和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温柔而又冷漠的世界敞开了心扉。我体会到这个世界跟我如此相像,而又如此亲如手足,我觉得我过去曾经是幸福的,我现在仍然是幸福的。”在这个夜晚,默尔索回归最淳朴的自我,也完成了和世界的共鸣。他意识到自己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就如同最本质的世界:虚无,没有法则约束的温柔和冷漠。默尔索,他的幸福,从来只由他自己掌握,那来自于对自我的认识与成全。
人生是场困局,我们每个人都在此方沉沦。大多人不觉自己被困,有的人意识到了,但仍无法挣脱。而默尔索,在他生命的最后,走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