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后街(gai)打电话过来说我爷抽了,吐了很多白沫。那可是我最敬爱的爷爷呀,我爸赶紧快步往后街(gai)走,我就跟在后面小跑,眼泪止不住的流。到了我爷家看到炕上围坐了一圈人,爷爷在炕沿上安详的坐着,柜子上吊着一个点滴瓶,爷爷在输液。人们似乎在谈论着我爷爷抽的过程。我爷爷一直就在安详的笑着,好像在听别人家非常平常的小事。后来我知道,爷爷得的病叫脑囊虫,就是脑袋里长了虫子。这几年吃药已经好多了。忘了具体哪年的春晚,唱了《时间都去哪了》那次。主持人说,如果跟身边亲人在一起看春晚,就拥抱对方一下,不要害羞。我立刻看向旁边坐在凳子上的爷爷,可是爷爷就那么低着头睡着了,我就假装我已经拥抱过了,然后把自己感动了一下。
记忆中在爷爷家住的那半年是很奇怪的,我是一个烧火丫头,那时也没有人给我讲灰姑娘的故事,所以脑袋里也没有水晶鞋的盼望。我天天烧开一锅水,又来一锅水。
那是我第一次把锅烧出泡沫,吓坏了,我以为我惹祸了,拿着火棍不知如何是好,就站在灶坑前哭。后来一双大手拍了拍我的脑袋,那是我的爷爷,小时候对我最好的人。爷爷说水烧的太开了就会这样,没事。爷爷把锅盖打出一条缝,沫沫就像幽灵似的回锅里了,后来爷爷还给我买了一根雪糕。爷爷家最里面的屋子养了一屋子兔子,我总去喂兔子,但我一点也不喜欢它们,它们啥都吃,胡萝卜根本满足不了它们,纸壳子也照吃不误。记忆中它们太残暴了。
那时正好我在念托儿所,老师待我很好。那天上学我就戴着帽子不摘,老师帮我摘掉,看到我散乱的头发就帮我梳小辫,因为当时我自己不会绑小辫。我老叔刚结婚,老婶应该是不喜欢我的,我那时太埋汰了,她都不让我进她们那屋。如果识得林黛玉,她的寄人篱下恐怕当时我已了然。我奶为讨好儿媳妇忙的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我。老师有次还给我钱,让我帮她买东西,我在路上一直在想是酱油还是醋,还不想回去问,总觉得那样会辜负了老师的信任,那时的想法真奇怪。
上托儿所时,我的时间观念都有点可怕,早上我爸妈四五点上地,我也那时候起来,而且不管我什么时候起来,我都得哭一场,我永远觉得起晚了。我的眼屎特别充裕,有时候上下眼皮都粘在一起,撕开时特别疼,还顺带夺走我几根睫毛。我天天去找宋晓彤,她家最开始住在水泥路道的坡下面,很小巧的一个房子,我就天天老早找她上学,她睡懒觉,我就坐在炕边上,一直等上几个钟头,我一辈子的耐性就是那时磨练出来的。她家做烧饼,你不懂,那时烧饼在我眼里有多美味,酥酥的皮,包着软软的糖,有时候她爸妈就会给我吃一个,我后来寻思,我天天那么苦等,是在等我的好朋友还是让我垂涎欲滴烧饼呢。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前提是你真的想要叫他,没有什么叫不醒的。少故弄玄虚,人间正道是沧桑。
爷爷总说,仓房里都是“赫”,爷爷现在都是弄个小推车天天去拉一些卖店里有些快要烂得蔬菜和水果,附近饭店的泔水就拎回来喂猪。近几年我们村还多了几栋楼,我爷还去扫楼道,有次我爷有事,让我爸去,我爸跟人家谈价钱,那个雇主说五十一个楼,我爸说少一百不干。亏了我爸这次,我爷之后就是一百了,他们剥削的太厉害了,简直就是黄世仁。后来大姐结婚在那个楼里,我奶说让我爷去坐坐,我爷瞪圆了眼睛,“我上那干啥!”我爷生气的点我不咋明白。我大姐还说再来就让我姐夫给我爷扫去。
爷爷家像个农场,长期居住的只有驴子,剩下家禽应有尽有,鸡鸭鹅狗,老母猪,小猪仔。我家也养过一些小牲畜,它们一点也不可爱,尤其是人类那个忠诚呢朋友:狗。我从来不上前喂食,我属狗,但是害怕狗,上次李大波家大黑狗挣开链子扑向我,我躲进苞米杆儿驮子,拼命叫唤,大爷出来才保住我一条腿,要不非得咬出狂犬病不可,听说打狂犬疫苗比被狗咬,更疼,这之后就对狗狗充满了畏惧。
我爷爷家有只独耳驴,它下生的那天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发现它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母子平安,只是那头小驴冻掉了一只耳朵,于是我爷爷叫他秃耳驴。驴和马的眼睛最是深情了,而且它们真的会流眼泪。牲口下崽也是拖泥带水的,但不一定用接生婆。
我妈凡是小动物都烦,尤其猫呀狗呀,我家就养过一只猫,有天一只小猫在我家院子里转悠还不走了,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养起来了。但是它总是在被子上拉上一摊稀屎,实在对它喜爱不起来,我妈就抱着它走了挺远,晚上时它又出现在屋里,后来又送走几次才彻底送走。既然最初接受它了,舍掉还真是个麻烦。
我家养过一只狗,黑白点的大细狗。拴起来养的,来人有个动静,这狗真是好狗,好管闲事,别人家来个人叫的比自己家来人都欢。总有外来狗来它窝前放肆,后来是吃了谁家的耗子药死了,总拴着是不行,世界的黑暗啥也不知道,耗子都能分辨耗子药了,它倒上钩了。它长的并不讨喜,在我家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人都没有固定饭口,哪能顾得上它,不过这也是是我唯一投入过感情的小狗,死后我摸着它的身体心理特别不是滋味。希望它天堂安息,下辈子托生个吉娃娃,受尽主人宠爱。
爷爷带我去三棵树屯捞土豆,就是别人家的土豆地,大的都挖出去卖了,剩下许多小土豆懒得再去溜一遍,主人正好跟我爷正好是老哥相称,就让我爷去拉回家,也够吃一年的了。我爷跟我一人一个四齿钩子,偶尔捞出来一个大的,都兴奋的不得了,每一下都有可能是一个惊喜等在那里,跟采蘑菇的快感有得一拼。我俩那天收获了大半麻袋土豆子。
我还跟着去砍木头嘎达,就是一些在路边已经被砍下的树,剩下高矮胖瘦不等的木桩,还有周边的小树杈,我爷在那里砍,其实也可以说是在劈木头。我在一旁捡树杈,然后放在爷爷准备好的用稻草编的草绳,等攒的多了,爷爷就把他们捆起来,垛到毛驴车上。我还跟着去拉苞米杨子,回来时爷爷坐在在垛得高高的,装满苞米杨子的麻袋上,手上摇着鞭子,甩出各种弧线,我从车上下来,从爷爷手中接过牵驴的绳子,走在驴子的前面,当起了驴官儿,那时我觉得自己老牛了!
爷爷的老本行还是做豆腐。我喜欢跟爷爷俩卖豆腐,听爷爷的叫卖声。有一股子山里来的声音。特别浑厚辽阔。豆腐处处都是宝,用豆浆洗头发,洗脸,滑溜溜的,滋补。豆腐脑你更是人间美味。
西地方子的日落最好看了,那里是村里最接近落日的地方,落日通红通红的,又圆又大。那天又去卖豆腐,昨个儿刚下过雨,歇了一天业。去地方子的路很泥泞,我坐在车尾的一脚,遇到不好走的路段时可以立刻下来推一把。爷爷穿着靴子走在车前面,牵着驴,突然,驴鞍子断了,车整个弹了起来,成九十度角立起来了,我纵身一跃,安全着陆。还好爷爷提前把两个豆腐盘子牢牢固定在车上,豆腐毫发无损。爷爷身手矫捷,将车头用力一压,车身又恢复原状,用车上的备用绳子,驴子把前脚一屈,屁股一撅,就跪了一下。我爷爷把驴鞍五花大绑,继续上路。我胆子小,就下车踮脚跟在后面。
小学时,我的作文《一页财富》《选森林之王》,每每受到好评,很感谢老师的欣赏。我还写过一篇作文叫《暴风雨中的帐篷》,那是个真实事件。那时爷爷家的绿石头子房子已经不行了,就拆掉了,重新建造了大瓦房。在施工期间,爷爷奶奶就住在帐篷里,我也跟着住了一段日子。那天,风雨交加,我们仨赶紧把电视搬下来,然后看到盘子、碗,从碗架柜里跑出来,碎了一地,接着帐篷也开始摇晃,群魔乱舞,我们仨就赶紧按住三个角,整整一夜都是在各种歇斯底里中熬过去的。天微亮,暴风雨终于平息了,我们从此有了坚实的革命友谊。
我和我的那些故事们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