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灯,香水,跑了调的歌声,仰着的苍白的侧脸,啤酒,吆喝,晚风,红色灯笼,石板路,柳树下的燕子,模糊的地平线。
我记得我似乎看过很多遍这场景。
“今天我高兴,给你们唱首我的成名曲,孙狗,给我切首闯码头!”
男人在屏幕前大声的唱,我们坐在下面看他唱,不说话,我有点害怕。李洗是我们班的学生,他高二时打了人被勒令休学,去了重庆打工,今天这个高考结束的晚上他却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聚会上,说要请他的兄弟们去嗨,我和他几乎没说过话,但刘析的很多朋友都似乎和李洗很熟的样子,他也跟着去了,我只有刘析一个朋友,高中的最后一个夜晚自己过用不太好,不得已只好和他们一起去KTV。
到了KTV后,李洗点了二十瓶啤酒和一个果盘,和几个玩的好的勾肩搭背笑闹了一会儿,便端着瓶酒出门不知道干啥去了,其他人渐渐放开,也收起了拘束的表情,开始大咧咧的点歌合唱。
刘析没唱歌,也很少加入谈话,他半躺在沙发上仰着头,我望着他苍白的侧脸,心里安静了下来,有了安全感。我也仰头,头顶是金色的金属天花板,可以清晰的映出我的脸,彩灯打在脸上竟然陌生的好看,我望着那张灯中显得成熟好看的脸,有些不好意思,不行不行,太臭美了。
我又看向刘析映在天花板上的脸,卷发半遮着眼睛,阴影占据了半张苍白的脸,看起来很颓废很危险,一点也不符合他懒散的性格,可他似乎正像我刚才一样在欣赏自己镜中形象,他也在臭美吗,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笑什么呢?”他微笑着问我。
啊,这不是很人畜无害吗,我望着他的脸,没有了刘海的阴影,他看上去清秀了许多,我也笑着:“刚才你映在天花板上的脸看上去好社会啊,你不会在盯着看这个吧?”
他摸摸鼻子:“哇,被发现了,就是这样,我陶醉于自己的黑暗画风,没想到被韩姑娘注意到,好尴尬啊。”
不是吧,这人真是在盯着自己看啊,我看着他笑嘻嘻的脸,翻了个白眼,但心里又开始想,要是你真是这个样子,那也挺好的,蛮高冷挺帅,不过那样的你还会和这么普通的我做朋友吗?嗯,大概有点难,那这个样子就好了,不要再变了,遇到你真好啊。不过以后就见不到了呢,三年真快啊。
“以后就见不到我了伤不伤心啊?”他继续盯着天花板,漫不经心的问道。
啊,真讨厌,这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可是以后真的见不到了呢,我又没有朋友了,会很寂寞吧。
于是我点头:“会啊,伤心的不得了。”
“哈?傲个娇不行啊,”他挠挠头,也不看天花板了,他苦笑着“女生这么直接,不觉得尴尬吗?”
“可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啊,怎么可能不伤心。”我也不好意思,可是就要见不到了,重视他的心意一定要传达到,当然不是说我喜欢他什么的,啊,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是那种喜欢,不过要是他向我表白我大概也不会拒绝吧,那我究竟算怎样的喜欢呢?我想着。
“啧。”他咂咂嘴,突然很认真的看看着我:“你这样不行啊,除了我你班里都不怎么和其他人说话吧。”
“是,不过他们和我也没什么能说的啊。”
“那你和我平时都说些什么呢?”他问。
“………”好像也都是些有的没的,想到啥说啥,大到世界和平未来梦想,小到隔壁班班花的腿究竟短还是长,总之一切都可以成为话题。
“你就是认人,”他叹了口气“偶尔试着和其他人交流啊,你不去怎么知道适不适合。”
“我不想,有一个朋友就够了,和你说话很开心啊,干嘛再找其他人。”真讨厌,一直要逼我说这种不好意思的话。
“那以后呢?没有我你就不说话了吗?”他逼问我。
“想多了老哥,又不是离了你就活不了。”我有些生气。
“即便无法交到朋友,至少表现的友好,会有自来熟的人主动交好的,不要把朋友标准定的太高,能说上话的就算朋友,这是社会对朋友的官方定义,”他叹了口气,“让人很难不担心啊,到了大学心思活络点,不要被孤立。”
“噢。”我闷闷的应了一声,心里其实是有些感动的,说这些说明他在关心我。
我和他盯着天花板的镜子发呆,其余人大声唱着跑了调了的歌,不知过了多久,李洗推门回来了,红光满面一副很开心的模样。他还带了个我们不认识的人进来,他从正唱着光辉岁月的孙苟手上夺过麦,暂停了歌,大声介绍说这是他兄弟,可以命换命的那种。然后直接切了首夜色,不顾及一旁尴尬的孙苟,和他命换命的兄弟对嚎了起来。孙苟看上去有点不开心,其余同学表情也不太好看,毕业聚会带来外人干什么?但今晚李洗做东,大家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刚放开的气氛又有些拘束起来。
李洗和一个男同学唱的正开心,一大群人突然闯进我们包厢,领头的是也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小个子,叫李桐,他带开的人都一脸痞相,他漂亮的女朋友进门直接从李洗手里夺过麦,然后站在电视柜上大声唱儿歌。我吓得不敢说话,其他人大都低着头看手机,他命换命的兄弟坐在沙发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两只眼睛左右转,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不见了。
李桐拎着一提啤酒,砸在桌子上,抽出两罐,自己先喝完一罐,另一罐递给李洗,不说话,盯着李洗。李洗犹豫着接过啤酒,看了眼李桐,咬咬牙仰头喝下。
李桐把手中空酒罐一摔,走向一旁,他身后的一个人又上前,像李桐之前那样抽出两罐啤酒,喝完一罐,把另一罐递给李洗。李洗脸色阴晴不定,他已经喝不下了,但形势不允许他说不,于是他硬着头皮强灌下了这一罐,然后下一个人上前递酒,如此循环。李洗麻木的接过一罐又一罐,小包厢里没人说话,只有李桐的女朋友还在兴高采烈的唱着罗大佑的童年,屋里回响着她的歌声。
“哇!”李洗终于吐了出来,他黑黑的脸上出了一层汗,眼睛眯缝着,好像随时都会闭上,李桐他们不说话,面无表情的静静看着李洗弯腰呕吐,竟然还有点黑帮教父的感觉。
李洗吐完了,李桐又递上一罐啤酒,同时也给自己拆了一罐,后面的人已经排好了队,人手一罐,他带来那提酒还够灌两轮,我看着都揪心。
“哥,我真不行了。”李洗虚弱的说。
“喝。”李桐只回答了一个字。
“我真不行了哥,能喝我就喝了。”李洗口齿不清的嗫嚅道。
“刚才在我们房间你不是很能喝吗?”李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洗垂着头没说话,眼也慢慢闭上了,似乎醉过去了。李桐笑了,他突然一脚踹在李洗大腿上,李洗被踹倒在地,惨叫了声,但没有起身。
“有人替他喝吗?”李洗扭头看向我们,没人出声,甚至没人敢直视李桐。
“跟我装?还装不装?刚才装什么呢?很牛逼?”李桐一脚接一脚踩在李洗脸上,听上去似乎是李洗刚刚出去惹到了他,所以这会儿李桐带人回来报复他。李桐不过一米六点,还没我高,李洗一米八三的大块头躺在地上捂着脸,不敢还手,看上去有点讽刺。
我偷偷看刘析,他面色淡漠的看着李桐一群人,真让人火大,低头啊,看什么呢,你这样盯着混混说不定也会被打的啊!我揪他的衣角,意思是别看了,他却冲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三年承蒙照顾了。”他突然低声对我说。
“我也是。”我有些懵,这话啥意思,承蒙我照顾吗?别逗了,我哪有照顾你的能耐啊,等等!这句话有点像flag啊,下一秒你不会从沙发底下摸出把四米长大砍刀就冲上去替朋友出头吧,我不记得你和李洗这么铁啊。
刘析扭过头不再说话了,他看着李洗他们,嘴角带着笑意,只是看着。
我见过这笑,他就喜欢这样,置身事外的观望,记录,不管场面多混乱,他始终带着落寞的微笑注视着发生。
盛大的庆典,重要的比赛,同学的争执,老师的辱骂。他用微笑回应,然后写成文字调侃。
不知为何我也不紧张了,心脏突然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们的争执吵闹,李桐的故作姿态,他女友的神经质,孙苟等人的低头沉默,在我看来都幼稚好笑起来,我抬头继续注视天花板上属于我的漂亮女人的脸。
后来也没什么有趣的展开,李洗被李桐踹了几脚躺地上装死,同学们抛下李洗散了,互相约着跑进网吧通宵,一副很愉快的模样,还有人抱怨着李洗破坏了他们的好心情。
刘析以头晕为借口谢绝了其他同学一起去通宵的邀请,人都走尽了,李洗躺在地上死狗一样,刘鑫把他扶到沙发上,恶趣味的点了首闯码头设置循环播放,我“噗嗤”一下笑了。
“出去走走?”他问我。
“嗯,我不喜欢这地方,味道怪怪的又闷,”没生人后我自在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KTV,感觉没想象中好玩。”
“我也不喜欢,这地儿无线也慢,”他笑嘻嘻的说,“你都没唱歌,当然觉得不好玩了。”
信步走出KTV,已经是凌晨两三点,路旁的路灯都熄灭了,墨蓝色的阴影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背后KTV的红光照在我们脸上,心脏突然跳的快了起来,很刺激,很多人都会这样的吧,在黑暗里行走确实让人亢奋。
“你冷不冷?”刘析问我。
“不冷,我穿的多啊。”尽管是夏夜,还是是带着几分凉意的,所以我出来的时候特意披上了件外套。
“唉,你这个时候应该说冷嘛,然后我再把大衣让给冻得瑟瑟发抖的你,那样气氛就和谐了。”他循循善诱。
“不存在的,”我白了他一眼,“我们去哪啊?这么晚了,灯都熄了。”
“去古城区,那里的灯笼还亮着。”他说。
“嗯。”我说,然后手插在口袋里和他肩并肩走在深蓝里。
很安静,KTV的嘈杂逐渐远去,耳旁只有我俩的脚步声,他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怕气氛尴尬,于是我说:“哎,考的怎么样?”
“第一天炸裂,第二天还好,不过都无所谓了,反正今年二三本合并,我也就那个区间的水平,考的不行就待在省内,考的可以就去南方。那你呢?”
“不大理想。”我突然有点闹心,这次发挥的确实不大好,弄不好说不定没大学上。
“放轻松,你也不算差,上个合并学校应该没问题。”
“不行啊,我家没钱,就算考上了三本也不能上,我只能读原二本。”
“那只能祝你好运了。”他似乎在黑暗里耸了耸肩,很无奈的样子。
“我不像你那么努力啊,英语什么的都听不懂,做题也没提高,所以后来就放弃了,这次英语应该还是拉着分,唉,怪我太懒了。”我有些沮丧,我觉得对不起供我上学的爸妈。
“什么努力,只能说我在这方面有天赋罢了,英语课我都用来补觉了,成绩不好不怪你,只能说你不擅长英语。”他说。
“你回家十二点qq还在线,还没睡,在念书吧?”我问他,不努力却有好成绩,我是不信的,虽然他平时在学校是很惫懒的样子,但绝对在其他我看不到的时刻努力过。
“那是我在补动漫,别信什么天道酬勤笨鸟先飞,这个真的不存在的,努力只适用于有天赋的人身上,笨蛋努力只会徒增烦恼。”
我有些火大,这言论太消极了,但其实心里也有些赞同他的看法,因为那些成绩顶尖的学生确实平日大大咧咧的样子,我恨不得上厕所都背单词,但还是完全比不上他们随意看一眼。但心里就是不想承认努力是没有用的,因为愚笨的我如果努力也无法起效,就没其他办法提升自己了,我说:“可是你的阅读理解光自己买的资料就做了好几本呢,我做半本就烦的不得了,你努力了,只是你习以为常,怎么可能会有努力得不到收获的事呢?”
“我是本来就懂,看着那些小故事有意思才买的,解题过程毫无困难,我不认为那算努力,三十分钟我就可以差不多看完一本短文,你看不懂做着又痛苦又慢,所以你觉得做很多本阅读理解是很了不起的事,但那对我来说只是消遣。不会有察觉不到自己努力的人,倒是很多人错把天赋当努力,一副很有优越感的样子说你们之所以不能成功还是因为不够用功啊,我可是每天练习多少小时这类的,嘁,恬不知耻。”
“…………那可真是让人绝望啊,像我这种笨人就没有学好英语的机会了吗?”我很委屈,这算什么,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我们很多人就像个笑话一样,笃信着聪明人的安慰做着难看又无用的挣扎。
“你不笨啊,没什么人是真正的笨蛋,大家都可以算是天才,只是擅长的位置不一样,不擅长就别做,去寻找你擅长的做起来轻松又快,你手很巧啊,画的画超漂亮的,我觉得都可以卖钱了。”
“可是高考不考画画,高考考英语,还一百五十分……”我有些烦,懒得想太多了,越想越无力。
“这里出了错,不应该有这种无解的情况的。我们的教育一定有问题,这问题在我们河南被放大了无数倍,这不是你的错。”他说。
一定哪里出了错,刘析这样说。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省内文科考生24万人,我是第五万一千名,和总人数比对的话全是很不错的名次了,但我没有学校上。那时候我又想起刘析对我说的话,一定哪里出了错,无论是对努力的定义还是制度,一定哪里出了错,那时候我想。
“别说这些了,我们想也没用。”他说。
“嗯。”我点头。
不远处城门楼的灯笼已经隐约可以看见,今晚没月亮,绯色的灯笼显得特别漂亮,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古城区了,古香古色的建筑在朦胧的红光中变得缥缈起来,很浪漫很美的景色啊。
“我高二时晚上睡不着就会翻墙跑到这里散步,不过已经很久不这样了,”刘析挠挠头说,“我喜欢晚上瞎逛。”
“相当了不起的爱好呢。”我笑着,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敬意,果然他不是凡人,像我这样普通的人就不会有这样超凡脱俗的爱好,晚上翻墙跑半个城区出来散步什么的大概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们沉默的走在青石板上,两旁灯光温和的亮着,我因为这沉默而有几分尴尬,风大了起来,现在真的有些冷了。
走着走着脑子有些晕,可能之前喝的那几口啤酒上头了,我真的不能喝酒,别说一罐,一口都可能会醉,现在我走路都有些不稳。很多奇怪的景象在脑子里走马般闪烁,KTV里劲射的迪斯科球,啃食树根的黑兔子,海边融化成泡沫的人鱼,盈着泪的湛蓝眼瞳。还有不知何处的哀歌在脑海里回响,没有节拍,但确实有安静的声音在耳旁轻轻的哼唱着冰凉的歌谣,心里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一样,很塞,很难受。
“你哭了。”我听见刘析对我说。
不是“你怎么哭了?”而是很平淡的陈述“你哭了”,是,我哭了,可是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啊。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是因为高考失利?还是因毕业而感伤?为什么我哭了?问我吧,问我吧,这样,说不定我就能明白我为何而哭泣,说不定也就可以不再哭了。
“问问我吧,你只有现在能问我了。”我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却很陌生。
…………
静了一会儿,他说:“问什么?”
“没什么,”我擦擦眼泪,“我想我醉了,说醉话呢。”
“嗯。要我送你回寝室睡吗?天也快亮了。”
天快亮了,天空已经变成淡蓝,空气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的寒意,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该升起来了,然后我的高中生活就结束了,我会睡一觉,醒来坐八块钱的公交车回我的村庄,呆上两个多月,或是一辈子。
“我想去山陕庙,我要去木塔。”我说。
山陕庙并不是一座庙,它是我们社县古城区的一处建筑群,也是我们县最古老的景点,里面有一座特别高的木塔,在上面几乎可以俯瞰我们这座小县城,我想去那上面,木塔没有名字,听说最近为了开发给起了个名字叫春秋楼,但我们还是叫它木塔。
“门还没开呢,售票的都没来。”
“可是我想爬木塔,我就是想爬木塔。”我大声地说,我从没这样咋咋呼呼任性的说话,但今天就是想这样做。我盯着他的眼睛,气呼呼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烦躁,其实话说出口时我就有些后悔,我怕他生气不管我了,然后我自己回去以后也见不到他了。
“好吧,我们去爬木塔。”他却说,还冲我无奈的笑了笑。
我没有说话,低下了头,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想说不行算了,他却直接拉着我到山陕庙东墙,东墙比较矮,他蹲着,让我踩着他肩膀爬上去,我上去后他也跳了一下,霜手和一只腿勾着墙,手脚并用爬了上来,本来韩范的黑大衣蹭脏了,看上去好滑稽,我笑了,他也跟着咧嘴笑。
山陕庙里没有游客,昏沉的天色下我和他径直走向木塔,谁也没有说话,却没有觉得难堪,踩在螺旋的木质阶梯上,嗅着院子中湿润的香灰味,脑袋却更难受了。
我们登上了塔顶,俯瞰社县,这个寒酸的小城此刻正逐渐醒来,晨风很冷,夏天不该有这样冷的风的。天边没有晨曦,太阳死去了一般,天空依旧是淡淡的蓝白色,模糊中可以望尽黑与蓝之间还算平坦的天际线。
风在耳旁吹拂,我在风中瑟瑟发抖,突然身上一暖,刘析把他脏了的黑色大衣披在了我的身上,笑着说:“果然还是想试一下呐,配合我一下啦,冷风中把唯一的保暖衣物递给女生自己却冻感冒这样的。”
“…………”
我没接话,紧了紧他的大衣,身体暖了下来,周身空气氤氲着他身上六神驱蚊水的味道。
继续漫无目的的扫视世界,我看到有两只黑色燕子互相追逐着贴着地面滑翔,有一只飞的太快,另一只跟不上,于是停在了柳树下,前面的一只浑然不觉继续飞,过了一会儿它发现只剩它自己了,愣了下,却像没事一样又继续飞向远方,远方又有一群新的燕子,它加入它们,它们在一起相互追逐嬉戏,它们越飞越远,之前那只燕子还站在柳树下,傻乎乎的望着天,然后低头,呆呆的啄自己羽毛。
不想再看了,头好痛,我想我真的是醉了。我好难受,肚子有地方胀胀的,酸酸的,我好难受,好难受,果然不该通宵玩吧,从没这么难受过呢。
干净悠扬的木吉他声响起,大腿在震动,我怔了下,从刘析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原来是他的闹铃响了。
“我的起床铃,把它关了吧。”刘析说。
我没有关,这铃声有种无奈的悲伤和落寞,虽然这是一首英文歌,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它确实打动了我,把闹铃听完,我问刘析:“这什么歌啊?”
“Taylor Swift的breathe,算是我最爱听的歌之一吧。”
“Without,but I have to……”我轻轻哼唱我听到的这一句歌词——没有你,但我不得不呼吸。
“蛮像呢,挺好听的。”刘鑫说。
“好听吧。”我冲他笑,但脸凉凉的。
“哇,这还唱哭了,”他皱了皱眉头,本来想伸手替我擦掉眼泪,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下,似乎是察觉到不妥,于是他从裤兜里掏出了湿巾递给我,“擦擦吧。”
我没有接湿巾,我看着他的白色T恤在风中一鼓一鼓,上面印着的名为伊丽莎白的大鸭子一脸呆萌,自己用手擦干了眼泪,又哭什么呢?我笑着问自己,没出息,让刘析看笑话了,我说:“我没事,头疼难受,我们回去吧,上面风大。”
“好啊好啊,这上面贼冷。”他又咧嘴笑,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我们又翻了出去,回学校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女寝门口,我把他的大衣拍干净还给他。
“再见了。”我说。
“嗯,进去吧,好好睡一觉。”他说。
我准备走,他又喊住我:“韩芜?”
“嗯?”
他挠挠头,笑了笑:“认识你很高兴。”
“…………”我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肤色,凌乱夸张的卷发,淡黑色的眼袋,和这三年陪我一起过的记忆中的人没什么不同,我冲他咧嘴笑:“我也是,真开心遇到你啊。”然后我转身进了寝室楼,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他说:“好梦。”
我没有回头,一路走回寝室躺床上便睡。
醒来后寝室床铺空荡荡的,没一个人,相处三年的室友连招呼没打就走了,有点凄凉。我捂着脑袋坐在床边发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收拾行李,外面下着雨。
这是我和刘析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我后来总是没缘由的梦到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