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这是那晚在顺风城下不知所踪的杨开泰！
他敞着衣服，露出胸口黑毛与一道伤口，踏上两步大叫道，“姓楚的，你那晚骗得我好厉害，如今又来骗我的兄弟们！你这无耻小人！”
楚图南苦笑一下，“杨开泰，你果然没死，居然混得进神皇渡来，真是造化弄人！”
杨开泰扬了扬手中刀，“那晚你砍我一下，今天我剁你千刀！”他说着劈面就是一刀。
楚图南情知杨开泰恨极自己，再难解释。他接连闪过两刀，冲着朴东青喝道，“东青，你先听我说。你们若归顺朝廷，保你们都没事，既往不咎！”
朴东青冷笑不止，“既往不咎！那你负我们横海帮的呢？也既往不咎么？”
楚图南急道，“好！我骗你负你，但我何曾负过横海帮？我身为朝廷将佐，各为其主。你们若能归顺朝廷，也算咱们相交一场，对得住死去的方小七这些兄弟了！”
他说得极快，手脚亦不停，但屋中狭小，他又不愿还手，险险被砍中。
朴东青默然不语，咬了咬牙，忽道，“好！就是如此！”
楚图南听她答应，心中一喜，“东青，我一定拼尽全力…”
他话犹未落，朴东青忽地自床上一跃而起，从后面一掌拍下，将他打倒在地。
楚图南疑道，“你已复原了！”朴东青一张口，咳出一口血来。杨开泰将刀押在楚图南颈中，就要割下去。
朴东青双手颤抖，“开泰，你先别动手，我，我…”
杨开泰怒道，“怎么？这种人还有什么说的？我一刀砍了干净！”
楚图南眼望朴东青，叹了口气，“罢了，就算死在你手中，也不算冤枉！”
杨开泰虽怒目而视，但颇尊重朴东青之意，并不再挥刀相向。
朴东青紧咬着嘴唇，盯着楚图南，一时不置可否。杨开泰又怒道，“姓楚的，我三百兄弟都丧在顺风城，老天有眼，叫你落在我的手上！今日绝不轻饶了你！”
朴东青鬓边的银钗轻轻颤抖着，“开泰，你海大哥生前何等英雄了得，这几年却叫我把一个好端端的横海帮败落成这副模样！今日之事，只能怪我无眼。”
楚图南见她一脸凄然，知她心中必伤心已极。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个女人…能看得出朴东青心中的挣扎与苦楚，能感到她对自己微妙而莫明的情愫。
她救过自己，自己也救过她，不唯如此，就在前夜，自己还给她治过伤…恩怨纠葛，哪里能说得清？自己一直骗她到如今，心中也有愧意，但自己哪会料到事情居然会到今日地步？
正在此时，一个横海帮众闯进来，“帮主，杨大哥，官军已围了客栈！”
三人同时大惊。杨开泰将刀一晃，“他奶奶的，必是这姓楚的招来官军！先砍了他干净！”
朴东青一摆手，“我们总要先脱身再说。留着他，也许还有用处。”此刻她才又显出几分领袖众人的气概。
不多时，横海帮众已集了来。几个人将楚图南双手反绑，向外推去。楚图南也奇怪，不知是谁带了兵来。
他对朴东青道，“我是神皇渡主将，你们若降朝廷，我当尽力保你们无事…”
他话犹未完，已从窗中望到围客栈的官兵，不由住了口。那不是神皇渡的官兵，而是羽林卫的服色。
楚图南大惊，羽林卫护卫皇城，从不离京城，怎么会在神皇渡出现？除非是…
容不得他细想，门外有人高叫，“里面的人快出来！若要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朴东青推了推楚图南，“你不是神皇渡主将么？让他们先退开再说！”
楚图南苦笑一下，“这些不是我的手下，我支使不动。”
杨开泰怒道，“他妈的，那留着你有什么用！”
门外的声音又在高叫着，“我数三下，若再不出来，就不客气了！”
杨开泰在屋中咒骂道，“你奶奶的，看你怎么不客气！”
他骂声中，那人已高声喊了起来，“一――二――三！”三字才一落地，自窗中若飞蝗般射进密密麻麻的箭来，登时射倒了几个横海帮众。
朴东青向后一拉杨开泰，“他们来横的！快退进去！”
箭矢在空中乱飞，店中已无一块地方没有落箭。横海帮众将兵器都留在那艘船上了，只得顺手抄起些桌椅板凳抵挡。
杨开泰呸了一声，“你们从后门快走，我带些人在这儿顶住！”
朴东青摇了摇头，“向哪儿走？这城中都是朝廷的天下！”
杨开泰急道，“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快走，时间长就真顶不住了。”他们与朝廷交战日久，都知这一轮急箭之后，只怕官兵就要破门而入了。以他们区区赤手空拳几十人，无论如何抵挡不住。
杨开泰见朴东青面色仍犹豫不决，他大喝一声，“他妈的，不怕死的跟老子来！”
他一脚踢开了店门，手中绰着两张椅子冲了出去。十来个帮众也奋勇冲出。门外的羽林卫正在放箭，不料屋中人居然敢冲出来，登时哗然。
朴东青先是一愣，继而又滚下泪来。杨开泰如此决绝地冲出，无非是为给自己这些人争得一时半刻。若再不走，未免辜负了他舍命换来的机会。她咬着牙道，“快走！”
这店不大，从前面穿到后门不过眨眼之事。两个帮众当先打开后门冲了出去，朴东青紧随在后。楚图南被裹着也向外拥去。几十人出得门来，登时一个个默不作声。门外赫然立着一片官军，人数虽不如前门的多，但一个个箭在弦，刀出鞘，早就将路封死。
不等他们反应，对面为首的将领已大喝一声，“放箭！”一排利箭破空飞来。
楚图南循声望去，领兵的将领赫然是神皇渡副将蔡明照。他心念电转，脚下一滑，抢到朴东青身旁，“快！用刀架在我颈上！”
朴东青瞥了他一眼，不知他要干什么，但此时刻不容缓，横海帮众已一个个倒下。
楚图南大声叫道，“明照，不要放箭，是我！”
果然，蔡明照愣了一下，挥一挥手，停了放箭。但才片刻间，横海帮众已倒了大半。蔡明照盯着这边道，“楚，楚将军，果然是你！这些人不是海贼么？”
楚图南低声道，“你们向外冲，他们不会伤我！”
朴东青也无他计可施，只得依言推着楚图南向外闯去。事出突然，蔡明照不敢用强，只得督率着手下连连后退。朴东青押着楚图南一路闯出去，但蔡明照也统兵在后面不放。
楚图南边走边低声给朴东青指路，曲曲折折地出了南门。
蔡明照在后面率人大呼小叫，但并不逼近来。楚图南暗暗松了口气，再回头看去，跟随朴东青出城来的只剩下十来个横海帮众。
再走一阵，朴东青住足不走，缓缓将刀撤了下来，“楚图南，你今日救我一次，但这许多兄弟也因你而死。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楚图南苦笑一下，“我在你手中，要杀要剐，自然都由你。”
朴东青浑身微微抖着，纤纤弱弱地立在当地，浑不似叱咤海上的一帮之主。楚图南见她目光又转闪烁，不知是责是骂，是疑是问，是叹是怨。
远处马蹄声响，征尘远远都能见到。在日光闪耀下，朝廷官兵正在赶来。其中既有神皇渡守军，也有羽林卫。
忽地，朴东青抬起刀来，一刀向楚图南颈边劈来。（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