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舱中密不透风,楚图南惊觉自己已浑身是汗,将被子都沾湿了。
他翻身起来,走上甲板,见日已从东边露出脸。船头一个人负手凝立,听到身后脚步声,转头正与楚图南打个照面。
楚图南愣了愣,“裴兄,你好早!”
裴白笑了笑,“纪兄,朴姑娘病势已稳,我又给她用过药了。今晚在神皇渡靠岸后,我便可配药彻底驱她体内寒毒!”
楚图南躲开裴白的眼神,默然不语,向大海上望去。
裴白轻轻道,“纪兄,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善莫大焉。此事有功无过,不必萦怀。”
楚图南苦笑不答。裴白又道,“昨儿早我在船上都看到了,你与朴姑娘在筏子上力抗群鲨,相互看顾,你牵我挂,你救她一命,并非无缘无因。”
楚图南摇头道,“有些事情,裴兄不知道。总之,我负她,只怕,弥补不得了!”
隔了半晌,裴白才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人生在世,凡事只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所谓尽人力而听天命,有些事不能强求,但顺势而为,也算天意。有些事情,你也不知,我倒盼着能有这么个…呵呵,哈哈”
在笑声中,他双袖一笼,“今日是个好天气!”说罢,转身回舱去了。只剩楚图南一个人出神。
船行一日,风平浪静。朴东青虽仍昏昏沉沉,但稳定多了。横海帮众人也都自海上苦战中恢复过来。眼看天将近晚,船前不时有海鸟盘旋来去,陆地显是不远了。
神皇渡!楚图南百感交集。自己本是神皇渡主将,节制三城,但到了神皇渡并不曾待住,就一直奔波到今日。孰知今日竟是这样回到这里。蔡明照等人如何了?上岸后又当如何?
再过一阵,隐约见到神皇渡口的城郭。裴白指挥着船上水手收帆备锚。眼看日头离海面已近时,船也靠了岸。岸边不远便是神皇渡城,守在岸边的士卒在来回巡查。
楚图南不愿被岸上人认出,找了顶大帽戴起。
船上人七手八脚,将不少东西搬下船。过了好一阵,船上诸人连同横海帮众才都上岸。
裴白道,“纪兄,我们在神皇渡城中已找好客栈,若不嫌弃,便请一同前往如何?”
朴东青尚在昏迷中,无论如何也要等裴白施了救才能分手,故楚图南无法推辞。他们一行人赶着城门将关时入城。守城士卒一个个仔细盘查,横海帮众的兵刃不敢带上岸,都弃在船中。
眼下朴东青受伤,方小七丧身海上,这些人六神无主,不知前途如何,一个个默然不语。
裴白引着众人前往城中一处客栈。这客栈本也不小,但他们一行百余人,登时将客栈住得满满当当。
楚图南一路暗自留心,见街上巡查更严,处处皆有官军身影,不知是否朝廷又派了援兵来?
裴白安顿好,便差人出去买药。他用药甚多,好在神皇渡是大城,这些药也不罕见,都能配齐。他连夜煎出药来,给朴东青服了。
楚图南见朴东青服了药后,脸色更复原些,心下也安稳了。裴白又将几幅药留给他道,“纪兄,这药连吃三日,便可复原。”
楚图南心下甚为感激,将他一直送回房间。裴白在门前拱了拱手,“明日一早,我们就赴京城。万事多保重。”
楚图南也道谢不止。裴白又道,“纪兄,明人不说暗话。你双股不见髀肉,分明时时乘马,为人又英姿勇武,怎么看也不象南边做生意的。人在江湖,不得不多个心眼。一两日内,你只怕还会感到手足酸软,请将这个服了,当会无事。”
楚图南接过他递来的一个纸包,心下也明白了。裴白在自己登船时已存了戒心,不知何时在饮食中动了手脚。但他既救自己于前,又救朴东青于后,就算有些什么也不过分。
他一笑道,“裴兄,实话实说,你风采照人,兼修文武,也不象做生意的。你我相遇,便是有缘,山高水长,也许他日还有相见时。”
裴白见他明白自己之意,大袖一甩,一笑而去。
一夜间,楚图南心中反复念及如何处置朴东青及横海帮众人。这一局牌早晚要摊开,但不知如何与她相对,又不知朝廷能否接纳他们。
直到天色近明,他才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日头升了老高。他醒转来,果然见裴白等一干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心中暗道,“此人为人倜傥,又心思缜密,必是江湖上一位了得的人物。他此去京城,不知是为了什么。”
想了半晌,他去看朴东青。走到屋外,楚图南深吸一口气,敲了敲朴东青房门。屋内半晌才传出声音,“请-进-”
他迈步进屋,见朴东青正斜倚在床上,盯着自己。
楚图南咳嗽一声,“服了药?好些了?”
朴东青不答他话,只这么盯着,目光满是复杂之情。
楚图南也觉得有些不自在,目光不敢与她相接,最终不由自主还是落回她脸上。只见朴东青神情忽嗔忽怨,楚图南疑道,“朴,哦,你,不碍事吧?”
朴东青用手掠了掠鬓发,就如那晚在虾岛初逢时一般,但神情却大不相同。她冷冷道,“我是叫你一声纪当家呢?还是楚-将-军!”
楚图南脑子轰地一响,若遭雷击。才不过一夜间,不料朴东青突然说出这句话来。怪道她神情如此古怪,原来并非因那晚肌肤之亲!
楚将军,这三个字自己听得多了,但自她口中说出来,却象锥子一样在心中扎得痛了三痛。
她是怎么知道的?楚图南心中若电闪般盘算,但毫无头绪。呆了片刻,他勉强笑道,“不错,我不是长生教纪武,但我…绝无恶意,请你相信!”
一句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不待他说完,朴东青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未止,两行泪珠已从她面颊上流了下来。
“纪当家,楚将军,呵呵,好,好,骗得我好苦!海三波说得没错,我真是妇人之见!怎么会信了你,随你跑来这里!我若不说破,你是不是将我的头砍下来时,才会告诉我?!”
楚图南踏上一步,“东青,此事说来话长。但我决不会害你!”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个声音喝道,“闭住你的臭嘴,别污了这两个字。”
楚图南回头看,见一个人闯进门来。他心中豁然一下,都明白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