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鱼,不远千里,只为见你。
~题记
(一)
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而事实上,我的记忆却可以写成永恒。我知道,我注定是一尾不一样的鱼,所有的不一样,从遇到她起,从未停止。
我出生在一个鱼塘里,这里远离海洋,饲养我的人不是渔民,是一位朴实的农民。养鱼,只是他生活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伴我出生的那个蚌壳从我醒来游出它时就突然消失了,这个鱼塘成为了我的小天地,但是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我的心中装着海洋,梦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回去吧,回去吧,回到那茫茫的大海,那里才是你的天下”。
每年伊始,老农都会进行一次捕鱼行动,把鱼塘里的大鱼全部捕上去,要么卖钱,要么做成桌上的佳肴。而我,作为一条漏网之鱼,从来都只在远处看着一切的发生,我知道,老农抓不住我,但我也理解,老农养我们就是为了养家糊口。
这年夏天,当葡萄架上的葡萄陆续成熟时,老农的女儿回家了。我像往常一样游出水面看着太阳落山的地方,望着铺满半边天的晚霞想着我的蓝色海洋梦。这时,我听到葡萄架那边传来了一阵悦耳的歌声,我努力探起头来想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却怎么也看不到。我尽力摆着自己的尾巴,“啪!”我竟然一跃而起,水面掀起一层水纹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又“嗙”的一声掉回了水里。这是我第一次飞跃,我被自己惊到了。葡萄架下的歌声也戛然而止。我看到一个女孩子伸出脑袋朝这边张望着,我不敢发出声音,悄悄地藏在水下。过了不久,悦耳的歌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到这歌声就激动得想要跳想要飞,我是一只会飞的鱼。伴着这歌声,我又一次一跃而起。
这是我第一次跃鲤,也是我第一次被人类看见,那个女孩的歌声从此出现在我的梦中,伴随着那个辽阔的蔚蓝色梦境在我的一生中绵延。
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要游离这狭小的鱼塘,去往大海,修炼成形,守护这个女孩子的一生。
春雷阵阵,细雨不绵,在午夜的精灵走过时钟的中心时,天公突然发怒,细雨骤变暴雨,大颗大颗的雨滴无情地击打着鱼塘的水面,胆小的鱼儿们都吓得藏进了水底,而我,却偏偏浮出水面,我知道,这是我离开鱼塘的一次极好的机会。
一声惊雷划破天际,鱼塘轰然决堤,我义无反顾地冲出鱼塘,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游吧,游吧,冲向海洋,去完成那个深远的幽梦”。
积年成灰,当我在一个狂风与暴雨相拥,闪电和雷鸣共舞的晚上渡劫成形时,惊天的海浪声中,如果你仔细聆听,就会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那就是当年葡萄架下的女孩子的哼唱,是我修炼成形时大海的赞歌。我,飞鱼,终将回去,像当年不计代价地游往海洋一样,义无反顾,回去完成我心中那个守护她的梦。
青葡酵成酒,斯鱼总思归。千年之后,我看到的那个老屋早已不在,满脸皱纹的老农也早已在流年中消逝,只有那棵葡萄,在岁月的摧残下,埋了老枝,发了新芽。
葡萄架是新的,我的女孩,你在哪儿?
(二)
我在当年的旧址按着记忆中的样子修了新屋,久久无人打理的葡萄架被我重新搭起,屋前的鱼塘里,我养了几条当地的鱼儿,每天与他们聊聊天,讲讲大海的故事。
不多久,邻近的人家开始和我熟络起来,他们纷纷问我从哪里来,在此修屋又是为何。我告诉他们,这个地方是我的老家,我在此修屋是为了等一个人。他们笑道:“这么个时代,谁还会来这个小山村?你要等的人如果走出去了,怕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笑而不语。
噎鸣说过,无始可寻,无终可遁,千千岁月,漫漫人生,将待有缘人,必沉切切心。
我知道,我的女孩,终有一天,会哼唱着时光深处的调子,踏着轻快的步子,与我在人间相遇。
非雩,飞鱼。你的鱼儿我来了,还记得青葡酿酒的醇香,还记得回眸转身的盈影,还熟悉千年哼唱的曲调,还不忘晚霞黄昏的女子。
“非雩,你鱼塘里的鱼儿都快成精了,还不卖?”一个和我交情不错的人间男子打趣我。
“成精了就好好修炼,说不定还能成仙”我认真地回答他,但一想到那浅水,又觉得不可,便补充到:“鱼塘的水太浅,鱼儿不能成精,况且这些鱼太俗气,没有自然灵气的滋养,活不了多久就会死的。”
“你还真说上瘾了”佳茗又一次对我无语,完了又说到:“我下个月十五要结婚了,新娘是对面村子孙老太婆的哑巴孙女,叫盼语,长得很水灵,可惜不能说话。”
“哦,祝你新婚快乐,我到时候给你抓几只鱼做结婚礼物”,我说。鱼塘里的鱼儿确实该抓起来了,大鱼太大,很多小鱼难以生存,我不想看到大鱼吃小鱼的现象了,况且,很多鱼都活了好几十年了。
五十年了,我离开海洋来找她。至今,毫无音讯。我愿意,一直等。噎鸣说,时间会把对的人送到愿意等的人面前。
“喂!我都要结婚了你还那么淡定!”20岁的佳茗对我的反应不是很满意。
“不然呢?”我反问他。
“你都不能安慰安慰我吗?”他有些孩子气,“我的新娘不能说话,”他叹了一口气,“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和谁商量呢。”
“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看着这个20岁的小伙子说到,“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突然扑上来保护我,“兄弟,有你真好!我他妈的都不想结婚了。”
“别说脏话。”我记得那个女孩子不喜欢脏话。
“男人不说脏话像什么汉子!”佳茗兴奋地跳到我的鱼塘,“今天我一定要抓到一只鱼!”
我笑了笑,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鱼塘里的鱼,从来没有人抓到过。
等到他终于筋疲力尽了,才蔫蔫地爬上岸,“非雩,我的结婚礼物,你要抓几只给我?”
“两只。”
“为什么?太抠了吧。”
“双宿双飞。”
“可是我不喜欢哑巴女孩。”
“那就不要娶。”
“可是我爹妈的心愿是八月之前能把我撵出家门!”
“……”
“我要三只鱼。”
“好。”
“这就答应了?”
“嗯。”
“靠!那我要十只!”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家装不下。”
“……”
鱼塘里最大的三只鱼将被选为佳茗的礼物,他们都已经活了四五十年了,作为人间的鱼,不能修为,就只能下锅,这是宿命。
七月十五,佳茗的婚礼。他说要我做伴郎,我本想拒绝,但佳茗说除了我,他谁也不要。他的父母战战兢兢地找到我求我帮忙,他们是怕我的,毕竟,谁能够几十年过去了,没让岁月在脸上留下一点痕迹。我看着这对当年和我一般意气风发的夫妇,看着他们满头的白发,突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如果我的女孩和我在一起了,是不是也要忍受岁月的削磨?我答应了他们。
还好我的鱼塘不大,所以虽然五十年过去了,这些鱼也还没大到让人害怕。但是当我把三条将近50斤的鱼带到李家时,还是在婚礼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你小子够意思啊,50斤的鱼哎,你怎么真的就舍得给我拿来了?啧啧,我面子真大。”佳茗看到鱼后调侃我。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的话我可以带回去。”我静静地回答。
“哎,别!我好意思,我当然好意思了。你给的鱼,别说50斤了,就是500斤我也好意思。”佳茗又吹起牛皮来。
我笑了笑,我知道,他是紧张了。
“佳茗,结婚了可就是大人了。”我对他说,“以后做事情要多考虑考虑,不要太冲动。”不知为什么,看着佳茗结婚,我竟有种送儿出门的感觉。
“这我知道,”他笑了笑,“非雩,你也该找个女孩子结婚啦,不小了。”
我笑而不语。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伴娘红着脸和我站在一起,等待着婚礼的开始。
佳茗家今天真的很吵,我有点临阵退缩了。
“我先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我对伴娘说。
“哦”女孩子羞着低下头,“好的。”
我走出门,看到已经搭建好的礼堂和闹哄哄的人群,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一丝烦躁。
“听说孙老太婆为了孙女的婚礼把自己几十年的积蓄都拿出来办婚礼了。”
“那当然,就这么一个孙女,还是个哑巴,我看孙老太婆也活不了多久了,那些钱不用到孙女身上用打哪儿呢?”
几个妇女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场婚礼的另一个当事人。
我突然很好奇,佳茗的新娘怎么就会哑巴了呢,她的奶奶似乎很能干,也不是哑巴,而孙女却不能说话,也许,我可以帮帮她,佳茗似乎很在意新娘不能说话这一点。
我静悄悄地走近新娘所在的房间,一个女孩子乖巧地坐在镜子前,正在往嘴唇上涂着口红。我推开门,女孩子吓得转过头来,口红掉在桌在上,我的心也猛地一震。
是她,我等了千年的人,她回来了。
我们四目相对。
她是惊慌,是好奇,是羞怯;
我是震惊,是欢喜,是感动。
她不说话,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平静下来后歪着脑袋,用手比划着问我有什么事。
我慢步走向她,是的,我的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走得欢喜,走得饱含深情。一千年,噎鸣说,只要你愿意等,她就一定会来。
终于,我走到了她的跟前。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泪流满面。
她似乎被我吓着了,拿出纸巾递给我,但我却只想看着她,不愿移开视线,我怕我一疏忽,她又不见了,我害怕,害怕再来一个孤单的一千年。
她起身想要出去找人,我拉住她的手,猛地拥入怀中,她吓得大气不敢出。
我施法关上了门,暂时隔开了我们和这个繁扰的人世。
“我是你的鱼,不远千里,只为见你。我是你的鱼,不惧千年孤单,只为等你,我想要用我的一切守护你,你答应吗?”我问她。
她看着我,不说话。
我哼唱起我们的曲调,她震惊地看着我,眼泪忽地流了下来。
“是你。”她终于发出了声,她又一次惊愕,捂住嘴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轻轻地吻着她的泪水,她的忧伤让我心碎。
“是我,我回来了。我等了你一千年了。”我深情地看着她,此时此刻,我只想用尽所有温柔,给她世间最好的怀抱。
“每个夜晚,我的梦中都飘荡着这个歌声,我不会说话,我循着歌声追赶着,可怎么也找不到,找不到是谁在哼唱,抓不住我梦里的影子。”她说话的时候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这是她第一次说话,说的是我,是我们的缘。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心疼地把她抱得更紧。
她吸了吸鼻子,冷静下来。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比记忆中的晚霞还要迷人。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来都在想,到底是谁在我的梦里唱歌,那个人和我是什么关系。可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但是有一点我敢确定,那个人一定也在找我。”
“嗯。我找了你五十年了。”
“可是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女孩子好奇地问。
“你说呢?”我不等她回答,把我这珍藏千年的初吻献了上去,堵住了她怀疑的眼睛,在仙法变幻的浪漫气息里,把我这一千年的思念和等待化成了这世间最温柔的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