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屋
印象里,老屋很大,好像比小伙伴们家的土墙屋都方正漂亮一点;又很充实,和别人家里的摆设不太一样,氛围也不太一样,让幼年的我很有安全感。
土墙、茅草盖瓦屋顶;三间正房:东边房、堂屋、西边房;连着东边房朝南有一间小偏房是厨房。房子里高墙顶大梁,感觉很宽敞。
西边房是我们的卧室,里面西面靠墙站着三开门的大衣橱,大衣橱的中门嵌着一块绿底红字书法作品的复合板,显得很气派很有格调。和大衣橱并排的是一个五屉厨,橱头上放着父母结婚时候的两个红花瓶和一些零碎东西。床的一头靠着东面墙,并排放着一张写字台,台面上经常都放着父亲看的书,柜子里也都是书。
东边房也有一张床,只有我阿奶来的时候我才和她一起睡那。东边房里临窗还有一个写字台,是我小叔年少时读书学习用的。虽然我从来没有趴在那张台子上读过书写过字,但是那台子的抽屉却像是一个宝藏,我在里面翻到过很多有趣的物件:小人书、一分两分的硬币纸币、用旧的自来水笔、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黑白照片和许多相片的底片,所以东边房就像是我的娱乐场。
堂屋里本来只摆着大方桌和四条长板凳,再加中堂一条长书几,冬天的时候会摆一个给幼年的我取暖的站窝。后来父母为了发家致富,就在堂屋靠西边房墙装上了米面机,靠东边房墙放了面粉机。每到冬日农闲和年关,两架机器的轰隆声络绎不绝,像是在为生活日趋美好加油歌唱。
厨房是和堂屋联通的,又在东面开了扇小门,算是后门。后门脚下留了个狗洞。我们没有养过狗,狗洞就是鸡洞,偶尔也是我和二妹溜门的通道。阿奶不在我家的时候,父母下田干活,就把我们俩锁在家里。没想到年幼的我们也有不安分的时候,我身躯娇小,钻那个狗洞不费劲,进出自由。我二妹虽然比我小两岁,但生来就比我骨架大,钻起洞来稍微有点麻烦,不过每次我都是连拖带拽把她也能搞出家门。可是,她那个大头终究还是吃了回大亏。有一天,我在外面引导她钻出来,不知怎么的她的头就卡在洞里了,进退两难,我是没法拉她,推她头也是不行,又急又害怕,两个人就边哭边想办法。好不容易把她的头推回去,然后我又钻进屋抱着她头哭,哭完了在水缸舀点水给她把脑门子耳根子上的泥灰擦擦洗洗。但自此以后,好像再也没有被卡过。
久旱不雨的时候,我会在老屋外面的土墙上找小裂缝或者小小的孔,那里面一般会藏着小蜜蜂或者蜘蛛,用草芯子把那些小家伙掏出来,看它们有趣的飞行、爬行。
久阴连雨的天,屋里的地面也会湿润,父亲会在堂屋一面墙脚边子挖一个小小的浅坑渗水。这个小水坑就像是现在动画片里小猪佩奇的水坑一样让我欣喜——在家就能玩水了,哪怕只是用长把粪瓢往外一下一下地舀水。最让人惊奇的是,有时候某个墙角还会冒出一只瘦巴巴的小螃蟹来!
如果生活一直平静,说不定在父母的勤劳致富下我可能会成为富二代。
然而,命运不济,生活不易。
大约是我三妹出生第二年春上,因为计划生育,村里要拆我家房!得此消息,父亲为了老屋遭破坏性最小化就主动喊人自行拆房。看着人们上房揭瓦,我阿奶无能为力地靠在后门口痛哭。我和二妹就拉着阿奶的手跟着哭,既惊吓又伤心。老屋被拆得面目全非,只留下了东边房大半边和厨房,就像一个被打倒了的战士。
此后有一段时间因为无家可归也因为东躲西藏地逃计划生育,我们居无定所,就在舅舅、姑姑家凑合。
那年快过年了,父亲就回到残败的老屋收拾了一番,我们就在破败不堪的老屋住下了。东边房透风漏雨,好在还能放下一张大床。没有了主屋大墙的支撑,厨房的墙体虽已歪斜松垮,却还在苦苦支撑——能生火做饭的地方就是一个家。
有一天,仅剩大半边的东边房终于垮了,一面墙忽然倒了,墙头越过了睡着三妹的小摇床砸在了厨房里。
2、小屋
父亲找人收拾完残局,简单修葺,最终老屋成了一个以原来厨房为主体的小单间。然后父亲又想办法在我家一块临近公路的田里盖了一间砖墙小屋。
小单间是睡房加库房,平时父亲带我睡那。阿奶来了,我就和阿奶睡那。小屋里面靠西头放着原来老屋西边房里的那张大床,靠东头砌了锅灶,中间还摆着大方桌和长条书几,这样小屋就算是日常生活正屋,母亲带着两个妹妹睡这。
小单间和小屋一起成为我童年的家。这个小小的家见证了我童年里的成长,也承载了父母最艰苦的奋斗岁月与人情悲欢。
因为嘴馋觊觎邻居家贩卖的青柿子,我带着二妹趴到了人家窗台上,被母亲用竹条把丝子狠狠抽了一顿,打得我们俩扒在大桌边上哭了好半天。
为了验证一下电老虎是不是真的存在,有一天我爬上大桌子,故意用湿润的手去摸垂在大桌上方的灯头,果然被电得手麻胳膊软。
我八岁那年农历七月,我的小妹出生了。母亲是在小单间里生产的。当时我以为是个弟弟,我跟小伙伴许诺要给她吃喜糖。我满心欢喜地期待我们一家从此安定下来。后来终于也安定了,是父母决心告别对计划生育的违抗,从此安心搞生活建设。
有一天父母上街回来竟推着一辆二八大杠回来,还带着一台十四吋黑白电视机。我兴奋的不行,那真是比给我买新衣服新鞋子还要高兴。因为舍不得买凉鞋就光脚上学而被老师责骂的委屈也忘了一干二净了。
我也还记得有年冬天,小叔回来探亲,他可能是想了解一下奶奶和我父母之间的隔阂。父亲和小叔一人一方坐在大桌边,说着说着父亲就忍不住一手扶首失声哭了出来。我从小到大的印象里都是奶奶对父亲就像非亲生子一样地咒骂,对我母亲和我们几个孙女就更没有什么好脸了,更别说帮我父母照看一下我们了。她总是无缘无故地找我家麻烦,让为生活劳累的父母家宅不宁。所以,也许是父亲委屈悲愤交加,才在兄弟面前情绪崩溃。
……
3.大屋
小妹妹出生那年,我大伯家盖起了砖墙瓦屋。大伯家新房竣工之际,在大伯家做工的叔伯们都跟父亲提议把我家小屋再接上一间。叔伯们都帮着把小屋西面墙拆除了,忙着忙着大家伙又都建议说不如一次成功整个重建算了——木料大梁就用老屋拆下来的,墙体可以砌空斗墙省砖,砖头先从人家挪借,后面再制砖烧窑给还上,人工物料钱或免或赊。就这样在大家伙的热心帮助下,一所大房子就要问世了。
可是眼看就是年关了,又是天寒地冻,人们都说不如来年开春好好干吧。那年过年我们就在大伯家过的年。
待到春暖花开,小屋的地面上就开始忙乎起来了。我放学回来都能看到大人们热热闹闹地一边说笑一边干着活。父亲不时的给叔伯们扔香烟,烟不够了就喊我去买。父亲平时抽“大江”,招待干活的叔伯们就买好一点的梨花牌香烟。我很乐意跑腿。可能是耳濡目染了那时候人们之间的和善,以及感受到周围的人们对于我家的热情关怀,所以即使长大后见识过许多人情冷暖我也对家乡父老有一种由衷的关切,也让我始终对他人保持一种善意。
小屋终于变成了像样的大屋——一间堂屋,堂屋东边是厨房,西边是相连的两个房间,父母睡外间我们姊妹四个睡里间。拆老屋时寄放在别人家的家具也都一一搬了回来。
久别了计划生育的逃难,拥有了有模有样的家,我们的奋斗之路越来越宽。从此父母带领着我们四个小娃一起勤勤恳恳奔小康,父母视我们为小帮手,我们却把自己看作与他们并肩作战的队友。我们一家人总是欢快地面对艰难困苦,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日子越来越好,我们也一个个长大,我们的大屋也在不停地变化,它被一次次改造、美化,不停地适应着我们的需求。大屋不仅见证了我们一家人为生活的努力,也见识了我们四个女儿的小家庭的壮大,接纳了我们的孩子和他们闹腾的童年。
4.新房子
直到去年夏天,有一天父亲在饭桌上忽然起意说想盖房子,不是像之前那样在大屋上改造,是推翻重建,盖一所真正结实的新房子。这个想法被认同过后,父亲就动手画简图,自行设计新房子的格局。很快,盖新房就被提上了日程。
而且,消息不胫而走。有人不赞成,觉得父母见老,又都是出了门的女儿,没必要折腾钱。有人称赏,说父亲年老还挺有魄力,敢想敢干,顺带夸一下他有几个有实力的女婿。如果称赏是助力,那反对意见就是反作用力——父亲的脾气就是,他认定的事情谁反对都没用,说不定还会让他更决心去干。
今年年一过,建房合同就被定下了。
又是春暖花开的时候,陪伴我们三十年的大屋完成了它的光荣使命。我们很是不舍,挖土机的铁手破碎了大屋,似乎也破灭了许多我们共同经历过的辛酸和欢乐的记忆——那是我们人生中最最美好的地方啊!但也很欣然接受,因为我们要重建一所更大更舒适更具包容力的新房子——新家!
新房子就是按照父亲的图纸来建的,有专业施工队承建,都是来挣钱的工人,不再像从前那样都是有人情少谈工钱的乡亲。打地基、填高地平、砌大墙,一切按部就班,父亲照样客气款待,但缺少了感情的流动。
上梁那天,我们一家老老小小都很兴奋,拆大屋时的伤感早已抛却脑后。一阵阵鞭炮声就像是当年大屋上梁时“说好”先生的唱好,一声声烟花炮响犹如为我们即将开启新生活而歌唱!烟雾缭绕里,洋溢着我们幸福的欢笑!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年盖大屋,就要等到小妹妹出世凑齐了我们一家六口,让大屋拥抱我们一家人共赴小康;今年小妹妹家的孩子出世,我们一大家子也算是凑齐了,新房子再来把我们团结在一起,簇拥我们这个大家庭继续奔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