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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上出门,林越的思绪就在区里几件棘手的工作中绕来绕去,虽是亲自下基层慰问,但也迫不得已的在一心二用。
通常情况下,林越对自己所慰问的对象,听地方领导介绍情况后,初步有个了解,然后到群众家里看看,心里基本上也就有数了,至于这个慰问对象长啥样,她并不会留意。
今天,却是如此意外,这个慰问对象,她不但注意了,而且,从此,也许还会牵肠挂肚。
林越听到村支书的介绍,轻轻“哦”了一声,回头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那幅字,带点官腔地表态:“嗯,不错!”
恰在此刻,随行的人中有电话接听,接听后,此人在林越耳旁低语了一番,林越点头,随即目光转向民政局唐局长,唐局长意会,随行的同志便将两个礼包送至苏铎面前。
林越尽可能语调平静地对方铎说:“这是区委区政府的一点心意,祝你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中秋节快乐!”
方铎抖抖索索的,有慌乱,有紧张,当然,还有混杂在所有情绪之中的激动和喜悦,他欠着身子接过礼包,没有多言,只是机械地点头,机械地说着谢谢。
送走林越一行,方铎顾不得多想别的,即刻投入到为儿子方亚杉筹措结婚礼金的事情当中。
这些年,为了给妻子雷一莲治病,方铎一家人的生活一直紧巴巴的,所以,方铎多年来抠抠搜搜攒下来的积蓄也不过三万,距离那九万九的数字,还差的太多。
女儿方亚榕听闻,凑了五万拿来,她工作不足两年,能有什么闲钱?能拿出这么多,多亏那个在城里开粮油超市的女婿。虽说,女婿也许可以拿出更多,但方铎能接受吗?五万,真的已经很好很好很好了。
方铎将多年前收藏的几幅字画,托人卖了,凑了一万;小舅子雷一萧在城里开了一家汽修部,手头比较宽裕,苏铎计划去他那里借个三两万,后来想了又想,感觉指望不上,小舅子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家里大小事都是小舅子媳妇说了算,如果,向小舅子媳妇开口,估计钱借不到一分,尖酸刻薄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倒是能赚一箩筐。
雷一莲心里也着急,但,她一个病秧子,又如何?她想对方铎说:跟你妹开个口,兴许方钰那里还能救个急。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她知道,但凡方钰有,绝不会让哥哥如此为难,方钰对哥哥的那份情义,雷一莲还是清楚的很。
方铎脸皮薄,他终究拉不下面子四处求人借钱,于是,和女儿亚榕商量,让亚榕做担保人,他在银行贷款几万,以解燃眉之急。
亚榕一想到贷款后的那么一大笔利息,终究不忍,她执意去找公婆,公公态度倒还可以,婆婆的脸色就相当难看了,难看归难看,婆婆还是从银行里取了一万元递给了亚榕。
周末双休,亚榕探望母亲,夜间,娘俩闲谈亚杉的婚事,说起眼前的困境,雷一莲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亚榕陪着母亲落泪,突然无意间说了一句:“妈,我结婚时买的金镯子金项链都没有戴过,要不,我卖了钱给哥用吧,这样得话,爸也不至于太为难。”
雷一莲听了女儿的话,连忙拒绝:“使不得使不得,傻孩子,不能这样做,如果被杨宝知道了,你们这日子还怎么过?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对娘家的帮助适可而止,万万不可以想一出是一出,再说,如果你执意这么做,你说,让你爸的老脸往哪里搁?”
“可是。。。。。。”亚榕欲坚持说下去。
雷一莲摆摆手:“不要可是了,方家穷归穷,但不能这么缺德。。。。。。”
亚榕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回头体贴地帮母亲又翻了一次身。
雷一莲经亚榕刚才这么一言,倒是提醒了她,顿时,她的心里有了八分主意,嘴角不由地露出一丝轻松地微笑。
林越从烟西村回来,心就乱了,她的眼前时常浮现出那副落款是“柔石”的字——
“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
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
有天晚上,林越忙完手头的工作,比往常回家早了一些,任柳山市教育局局长的丈夫冉平,恰逢此时正在南方学习,家里就林越一个人,百无聊赖中,她又想起了那副柔石的字,鬼使神差,她来到书房,搬过来一把凳子踩上去,打开书柜最上面的一扇小门,从里面取出一个带锁的木盒子,盒子长宽不足一尺,高不足五寸。
她将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端详片刻,再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木盒子的底部有个暗格,微微用点劲,暗格的挡板就被抽开了,一把小巧玲珑的钥匙从里面滑落。
林越将钥匙插入外挂在木盒子上枣状的锁眼里,随着清脆的“吧嗒”声,林越的手跟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盒子里一本蓝色塑料皮日记本,在晕黄的灯光下,散发着虚幻缥缈的光芒。
那一刻,林越有些恍惚。
她轻轻拿出来,生怕弄疼了似的,慢慢翻开,扉页上苍劲飘逸的字迹再一次令她痴迷——
柔石赠与林越,彼此共勉,风雨人生。
1993年 秋
1993年,多么遥远的1993年,那时,她不过19岁,19岁的美好,永远在,即使被岁月封存多年,一旦被翻开,还是美的无边无际。
林越慢慢翻,慢慢看,日记里的文字,如梦,如泉,如歌,如河流,如芳草,如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