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无利不起早”是刘大毛判断的依据,而且也坚决奉行,他的眼里有三种利益,一是不拿白不拿的利益,简称占便宜;二是依靠特殊关系获取的利益,简称捞油水;三是自己要付出代价争取的利益,简称做生意。
对于占便宜、捞油水这两件事,他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所以,也时时刻刻预防别人会在他身上占便宜和捞油水,对付同类他向来是毫不手软,枪法准确。久而久之,在他的观念中, 也就只有这三种人,比如阿美就是个典型的占便宜者,我才不相信她手脚会干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再比如二毛就是想利用姆妈的宠爱捞油水,从小到大,爹爹就一直偏心,我不晓得吃几多亏。当然,做生意嘛,肯定是要赚钞票,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可能白帮忙,亲戚朋友不过是做生意的对象,顶多打只折头,面子上过得去就好啦。
他既要盘算着怎么拿回来利益,又得防范着利益被别人拿走,每天心怀鬼胎。但是社会舆论容不得唯利益论,因此,他还得做一定包装,包装成好阿哥,好员工,好儿子。如同女子白天朝拜贞洁牌坊,晚上接客,那点心事旁人一览无余,也就不当面拆穿,她也乐得掩耳盗铃、沾沾自喜。
“姆妈,我联系好了,跟红十字会讲过,十点钟到就可以。”一大早,乔老师还在喝牛奶,刘大毛就到了。这是他算计好的,这样既显得自己积极,又可以避开刘二毛。
“哦,也不早点打只电话来,”乔老师有点意外,“阿美,帮我穿件夹背心吧。”
这个时间段正是早高峰,车流缓缓向前挪动。乔老师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一只泰迪犬脑袋从旁边银灰色轿车窗户探出来,头上扎着两只紫色的蝴蝶结;右前方的黑色轿车里飞出一只牛奶纸盒;当她看到一辆红色车尾贴着“越催越慢,再催熄火”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外面的世界还是蛮有意思的,牛奶吃多了换换豆浆也蛮新鲜的。
一个起步价,愣是眼睁睁看着计价器数字不断往上翻,刘大毛很上火,“师傅,这个车开太慢,老有人超到前头,你不要跟牢他,绕过去呀!”
“实黄线,不好变道的,懂伐?警察捉到,算侬的还是算我的?”司机被催了几遍之后,只好怼回这句。
“反正他是上海牌照,怕啥么事呢,你放心超好了。”刘大毛仍不死心,本地司机不愿与人起冲突,好欺负。看人下菜碟,是他的拿手好戏,倘若是安徽车,他会就立马换另一个口气“当心,白先生的车,让一让好了。”
刘大毛只好看会手机,又看会窗外,外面有些法国梧桐的飘絮在飞扬,行人中有人被呛得咳嗽,也有人戴着口罩防护。他有点后悔坐在副驾驶座,在路上本可以和姆妈聊聊,昨天晚上,他仔细推演了一遍,自己的要求很合理。
15.
区红十字会的杨干事迎上前来,她三十岁左右,中等个,穿一套银灰色西服套裙,披肩卷发,略微抹了点口红,面带微笑,显得干练而亲切。
她将母子二人请进会客室,“欢迎欢迎,乔老师,涂会长听说您亲自过来,本来想无论如何要见上您一面,可是临时有个会议,他交待我一定要接待好您呢。”
墙上挂着不少锦旗奖状,水晶质地的“2015年全国红十字会系统先进集体”奖杯,在阳光上显得特别闪耀。她详细询问了乔老师一些基本情况,合上本子,“乔老师,我非常钦佩您。如果大家都象您一样开明、懂得感恩,将是医学界的一大幸事。我代表红十字会全体成员感谢您,也十分感谢您的家人。”说到这儿,她还郑重地向刘大毛点了点头。
这是自乔老师作决定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肯定自己的想法,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杨干事,不客气,我是无神论者,能回报社会,我是感到非常欣慰的呀。”又回头看了眼儿子,“大毛,你跟杨干事了解一下,抓紧办完手续。”
一切都很顺利,她完全放松下来,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不错,是新龙井,这位杨干事蛮有生活品味的,她心里又增加了一分对沈干事的好感。她想,如果结束后时间还早,去城隍庙兜一转,老长辰光没吃到南翔馒头,真是有点想,食堂的小笼包真是没法比。
杨干事的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同事,并没有空位置可以让刘大毛坐下填表,她就站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仔细看起来。这是第46届南丁格尔奖章候选人推荐,面向医疗系统,也包含企事业单位的附属医院,基本不针对民营医疗机构,时间有点紧迫,她要尽早发放,才能审核相关细节。
她掏出手机,对文件拍了张照片,正准备渲染照片,刘大毛突然提问,“杨干事,有个疑问,我妈妈这种情况有哪些补贴的?”
“喔,正常的流程是会补贴殡葬费用,包括火化和海葬等,这个申请资料上有的,你看看第4页。”
“我是说除此之外,有没有其他补贴,比如我们办手续的交通费怎么算?还有,医院要是用了我姆妈的遗体派用场,是不是要补偿一些钞票?”
“这个,呃...”杨干事从来没有被人询问过,一下语塞,她不知道从哪里讲起,停顿一下后,耐心解释道,“从法律意义上来讲,遗体在捐赠流程结束后,就不由家属进行支配,所以也不会支付相关费用,我表达清楚了吗?”
“不可能吧,医学院招来学生也是收学费的,凭什么免费用我们的遗体啊!”刘大毛嗓门突然提高,这嗓音像是播放一张很多擦痕的唱片,夹杂着沙沙的噪音。他愤愤不平,幸好他门槛精,还没有填这些表格,否则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抱歉,刘先生,我没听说过这样的先例,医学院会以最高规格礼仪对遗体表达敬意。”杨干事忍耐着厌恶,简短地回答,脸上看不出异样。
刘大毛显然非常不满意这个说法,他继续嚷道,“不可能的,我要见你们会长,不会是勾结起来把钱给贪掉了吧,我到打听过的,人家讲,一具大体老师,便宜的也要一两万,贵的要三四万的。”
他故意说出自己掌握的行情,看来不亮出底牌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