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好好想想，奶奶永远离开我到底已经是几年了。

（一）

奶奶属猪，算来应该是出生在1935年。她出生在河北省南部一个小村庄，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因为穷，又或许因了这个处于中间位置的尴尬的“二丫头”的缘故，奶奶在10岁左右的时候，被送到我爷爷家庭中来，在我老爷爷、老奶奶名下当了一名“童养媳”。

我老爷爷辈那时候还算是个大家族，宗室人员挺多，按那时候算的话应该是中农，虽没有地主那么富，但应该也过得去。我爷爷弟兄三个，没有姐妹，我猜那个时候奶奶在这个大家族中算是一个备用“童养媳”，看看以后长大了，谁需要就给谁。

果不其然，我爷爷娶的第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在爷爷40来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并且没有留下子嗣，而这个时候，奶奶刚好20来岁。刚刚好，奶奶可以补这个缺。就这样，奶奶成了爷爷的老婆，爷爷整整比奶奶大20岁。

一是爷爷比奶奶大了很多，二是奶奶很快开枝散叶，在22岁时生下了我父亲。所以我奶奶那些年的日子应该过的不错的，爷爷应该也是很宠奶奶的，据说，爷爷不怎么爱说话，家里的事也都是我奶奶在打理。何况，奶奶后面接二连三的生娃，只是好像有两次难产，孩子都没活，最终我爷爷奶奶只有我父亲和姑姑两个孩子。父亲比姑姑大8岁。

不管怎样，也是儿女双全，虽不是特别富，但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两个孩子乖巧聪明，读书都不错，爷爷奶奶就努力创造条件让他们读书，只是那时的大时代不是读书的环境，最终我父亲初中毕业，姑姑高中毕业。

据我想来，奶奶的运气和日子仿佛是从他的儿子我的父亲结婚开始走向了下坡路。

（二）

1979年，我父亲23岁，和24岁的母亲结婚。母亲也是个苦命的人，1960年开始三年自然灾害，母亲家因为孩子多太穷养不了，所以把当年4、5岁的母亲卖到我们村我的姥爷家，姥姥不能生育，所以姥姥姥爷只有我母亲这一个孩子，即便这样，我母亲并没有得到优待，就因为我姥姥是个脾气极差、又极其自私的人，在家里非常跋扈，从小对母亲各种苛待，也不让妈妈去上学。妈妈在姥姥手下没过一天好日子。

但母亲骨子里是个很要强的人，好容易和父亲结婚脱离了姥姥的手掌心，母亲是非常想要靠自己的努力把小家庭经营好的，所以就会有一些想法。但是在父亲这个家庭里，毕竟是奶奶做主贯了的，这样的话，奶奶的统治地位就受到了威协，奶奶自然不乐意。

所以大大小小的争吵自然就有了。在不断的争吵中，我和两个弟弟相继出生，我母亲4年生了我们三个，每个之间也就差一年多点，所以我从1岁起，就是奶奶白天带我、晚上搂我睡觉。我的邻居们从小都会对我说：你是奶奶养大的，长大后一定不要忘了奶奶的恩情。

那几年，虽有争吵，但也不影响日子往前过，一切如这世上千百万家一样上演普通的生活。可没想到，在小弟弟1岁多的时候，因为惊吓过度、持续高烧而后被确诊为癫痫——这个事情可能是我家的第一个灾难——在这种情况下，父亲母亲开始全国各地的奔走为弟弟看病。

弟弟的病还没看好的情况下，又发生了我家第二个灾难——父亲也得病了，好像是心肌炎吧，具体我也说不清。全家又开始四处为父亲的病奔波，但最终也没能挽留住父亲年轻的生命。

父亲于1986年冬天，在我6岁多的那年，匆匆的走了，那年他仅仅才29岁，母亲30岁。

（三）

我想父亲的生病一定和那几年家里不断的争吵和弟弟的病有关系。

不管怎样，父亲丢下一切走绝情的走了，留下了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其中一个还是个病孩子）和矛盾重重的奶奶与母亲，爷爷虽也在，但那时候已经70多了，身体也不太好。农村的封建思想：奶奶觉得母亲一定会再嫁，而她绝不允许我母亲把我们三个带到一个陌生的家里，把属于我们家族的姓氏改掉而管其它人叫爸爸，所以奶奶把母亲赶走了，不许她再接近我们。

奶奶那个时候的盛气凌人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底气的，一方面是她还没那么老，也就刚刚50岁，另一方面，她还有个女儿——我姑姑，虽说刚出嫁，但也承诺了会帮衬家里。所以，我猜奶奶当年的心情是悲壮的。

就这样，我们家开始了奶奶一拖三的生活。经常性的，奶奶出门，手上抱着我小弟，身后一左一右是我和大弟拽着她的衣襟，可怜见儿的。

姑姑确实说到做到，结婚前一两年，基本上姑姑和姑父都是生活在我们家，帮我们种地、干活、打理生活。奶奶也收起悲伤，积极的配合姑姑，照料好我们仨的生活。

奶奶应该很疼姑姑，有一次，我看见她在剥她自己淹的萝卜咸菜的皮，我就问奶奶为什么剥皮，奶奶说：“给你姑姑剥的，你姑姑爱吃这个皮”。后来，我偷偷的尝了尝，果然萝卜皮比里面的芯好吃，到现在，我也爱吃萝卜皮咸菜。

那两年的日子，虽然贫穷，但也不是过不去，有姑姑和姑父的照应，日子也没有那么难。我和大弟一天天的去上学，过得和别家孩子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就是小弟的病没法再治了，一是经济情况不允许，二是这个病很麻烦，治也治不好。就这样，小弟的病成了终身的，智力也停止了发育。

1989年春节假期刚过完、正月里的一天，我爷爷在家里过世了，印象中好像是肺方面的病，去世前一直咳嗽。那年，爷爷75岁，这在当时的农村来说，年龄也算是挺大的了。奶奶按步就般的处理了爷爷的后事，带着我们三小只，继续过日子。

那些年里，奶奶去哪儿我们跟到哪儿，奶奶就是我们的天。奶奶大字不识一个，但奶奶一遍遍的对我和弟弟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只要你们能考得上，我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们！

奶奶本身已经挺难了，可上天还在给她雪上加霜。就在爷爷去世差不多整整一年后，也是在大正月里，又一个大灾难临到我们家头上。一个早晨，我一个本家奶奶在大街上颤颤巍巍的哭嚎着带给了我们一个坏消息：我唯一的姑姑去世了。

我姑姑是因为生表弟去世的，具体原因我同样也是不清楚，只知道是在表弟生下来后第6天去世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奶奶还没回来，那几天，奶奶一直都在医院陪姑姑。那天下午，奶奶回来了，一阵阵哭的几近昏厥，来来往往的左邻右舍，一个个的长吁短叹着。我记得我躲在一个小角落里，怯怯的、无助的看着奶奶哭……

（四）

姑姑走后，我们家真正困难的日子到来了，确切的说是奶奶的困难日子来了。奶奶成了真正的一拖三，我们最亲的人，除了奶奶，再没别人。那一年，我10岁，上4年级，我大弟9岁，上2年级，小弟7岁，需要有人看护。

我们家的土地先是承包给了别人，后来不知道何故别人不承包又回到了奶奶头上。那个时候，机械化还没有那么普及，麦子熟了需要手工割掉，然后捆起来，玉米熟了需要割倒了把玉米掰下来装进袋子里，这些活奶奶带着我和弟弟就能干了。可每次像运输、用打麦机打麦等这些活我们无论如何也干不了，每到这个时候，奶奶就开始四处求人。农忙的季节大家都很忙，奶奶每次都是在别人家等到很晚，等别人的活干完、回到家之后，再求人家去给我们把粮食从地里拉回来。

有一年的麦子熟了，费尽周折捆好、拉回来，拉到了打麦机旁边，好不容易轮到我们家使用打麦机了，可怎么也找不到能帮忙的年轻人，最后我家几个上年纪的邻居实在看不过去，就亲自上场，那次帮我们打麦的人，平均年龄应该在70岁左右。

还有一次浇地。因为我们的地处在河的下游，到都需要浇地的季节，水总是流不到下游就没有了。那几天，奶奶总是一夜要起来好几次，去看河里有没有水。有一天的后半夜，终于有水流下来了，奶奶赶紧去找安水泵的人来给浇地，无奈人家说什么也不给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人，她一个人浇不了……

如今，30多年过去，我还记得，那年收玉米的时候，我们家的玉米杆又黄又矮又小……

令她做难的事情不只有种地，还有很多。我们家的电线时间太长老化严重，三天两头的短路没电。今天没电了，找人帮忙弄好了，用不了几天又没电了，还得再去求电工。那一两年，家里没电几乎是常态化。奶奶经常告诫我们，尽量把作业在学校做完，免得黑灯瞎火的还得点蜡烛。

还有，那个时候农民种地还需要向国家交纳公粮的，每到交公粮的日子，奶奶总会带着我们三个小的坐在大队门口，希望大队干部能免去我们家的公粮……

很多邻居从小对我说：长大了可不能忘了奶奶啊！

是啊，我怎么能忘了呢，我的奶奶不仅仅是我的奶奶，她是我的天啊！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特别爱吃大米饭，但是自己地里不种大米、又买不起大米，奶奶就把自家产的小米蒸成小米饭让我过过瘾。还记得有一次我半夜发烧，奶奶背着我去找大夫，家里连手电筒都没有，奶奶只能随身带着盒火柴，走到难走的路时，奶奶就划根火柴照照……

总之，奶奶那几年的经历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难！真得太难了，一个小老太太，带着三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跌跌蹱蹱的向前走。尽管很难，她还是很坚强，很少在我和弟弟面前表现悲伤，咬着牙往前走。她一遍遍告诫我要争气，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出人头地……

无论再难，她也没有让我和弟弟辍学的想法，一直都是那句话：你们努力读书，能读到哪里我就砸锅卖铁供到哪里！正是她的这句话，一直让我内心非常坚定的读书、读书。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所有，拼命为我们遮风挡雨的，是我亲爱的奶奶！

记忆中的奶奶，是坚强的，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始终咬着牙往前走；

记忆中的奶奶，是温柔的，用爱滋养着我和弟弟们小小的生命，守护着我们成长；

……

（五）

转眼我上了初中，中学在镇上，离家有几里地，冬天还要上晚自习。就在这个冬天，奶奶的命运发生了转折，我和弟弟的生活也发生了转折。

有一天，一个关系要好的同学邀请我晚上下了晚自习后，去她家睡觉，我在事先争得奶奶同意后，那天晚上就去了同学家——这也是我整个初中唯一的一次在同学家过夜，可没想到，就在这一天，发生了一个重大变化。

在同学家过夜后的第二天中午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的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不对劲：奶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许久没见过的妈妈回来了。

是的，奶奶离家出走了，就在我没回来的那天下午决绝的走了。她找我们村的人，去外地找到我妈说我弟弟生病了，把我妈妈骗回来，而她消无声息、没有任何交代的走了。一切，没有任何征兆。妈妈回来都丝毫没有看出异样，一点防备没有。

多少年以后，我一直在想奶奶走之前那段时间，表现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到底我也没有想起来，如果硬说有什么征兆的话，只记得在有一天早晨，小弟不好好穿衣服，奶奶说了一句：快点穿，不穿以后我就不管你了！

这算吗？不知道，反正奶奶就这么消无声息的走掉了，这件即成的事实，让我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虽然从邻居们的言语中，我理解的是：奶奶的出走是对我们的爱，她的年龄越来越大，能给予我们的东西越来越少，会耽误我和弟弟的前程……但，我情感上又怎么能一下子消化这个事实？毕竟从来没有离开我的奶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不见了！我想她又有点恨恨的。

（六）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了奶奶的消息，邻居们都在传，说奶奶跟一个市里的退休老头结了婚，现在俩人在市里卖儿童玩具，不断有人去市里看见过她。

我听了后心里酸酸的，说不清什么滋味。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好事的邻居过来找我妈，说奶奶很想我和弟弟，想见见我们。我妈同意后，我和大弟便坐上了邻居的车，去到市里见到了奶奶。

（七）

那天见到奶奶时天就快黑了，这是分别一年多以后第一次见面。奶奶见到我俩后，抱着我俩哭了好一阵，一遍遍的说着想我们。

同时见到的，就是那位新爷爷，一个操着一口河南口音的老头，看上去很精明的样子。

我看到，奶奶换了发型，烫着卷发，穿着也比以前洋气多了。我们去的那天，奶奶和那个新爷爷刚从外地赶集卖玩具回来。印象特别深的是，那天吃完晚饭后，奶奶和这个爷爷开始把那几天卖玩具的钱全都摊在床上，基本上全是一元两元的纸币和硬币，他俩开始一张张、一枚枚的数钱……这一幕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

奶奶的生活的确比在我们家的时候好太多了，吃的、住的、穿的等各方面都好。听说这个爷爷挺有钱的，不但有退休金，而且他和奶奶卖儿童玩具也不少挣钱。但是奶奶的举止言谈中少了点以前的硬气和坚定，在这个爷爷面前甚至有点儿唯唯诺诺。要知道，以前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她对我妈妈说话也是咬牙切齿的。

反正，现在的奶奶和我记忆中的奶奶不太一样了。以后的日子，想见她又不愿意见她，很复杂的感情。

就这样，我们有了“市里”的奶奶，以后的日子，隔一段时间，我和弟弟就可以和奶奶见上一次面。奶奶每次都很开心，带着我们去逛街，吃点我们平时想吃吃不到的东西、给我们买衣服等等。偶尔，她也会偷偷的塞给我几块钱、10几块钱或几十块钱……

她偷偷的塞给我钱，会让我觉得有点心酸。我和弟弟的存在，或许是让她变得没有那么硬气的原因。

后面我和奶奶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见着面。我离家到外地上学，奶奶和爷爷也来看过我一次，每到假期里，我也会去看望奶奶。偶尔偶尔的时候，奶奶也会回我家一趟。最初奶奶回家，村里就像是发生了大事一样的，人们奔走相告，都争相来一睹奶奶的新样子。街坊邻居赞叹她美好的变化时的语言和眼神，我想奶奶还是很受用的。

再后来，我在外地工作、结婚，不远不近，离家三百公里。每次回老家时，必先路过市里去看看奶奶。以前上学的时候没钱，工作后自己挣钱了，也会经常的给奶奶和爷爷买好吃的、衣服等等。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着，我和弟弟一天天长大，奶奶在不可避免的一天天老去。她的身体一直还算比较硬朗，她的明显的老去是从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症开始。

（八）

我2006年结婚，结婚的第二年，爷爷领着奶奶来看我。中午午睡时间，奶奶突然从卧室里出来直直往前走，像在找什么的样子，我问奶奶做什么，只听奶奶说：“我看看炉子，该换蜂窝了，别让炉子灭了。”这一番话让我觉得奶奶有问题了。

我家没有蜂窝炉。

这是开始。后面的奶奶在我次数不算太多的看望中，越来越严重。先是记忆变得越来越差——刚经手的东西不知道放哪里了、炉子上烧得锅干了、锅里刚放过小米会再放上一遍……再后来，出门就不认识路了。再再后来，连我和弟弟都不认识了……

平时都是奶奶爷爷两个老人共同居住，爷爷先是给她做了个小牌子，写上地址、电话挂脖子上，后来就直接给她缝衣服上，可各种办法也避免不了她的走失。几年下来，在她所居住小区周围的几个派出所，对她的情况都很了解，走得不太远的情况下，都能让好心人或派出所给送回来。也有走的远的两三天找不到的情况，每次接到爷爷的这种电话，我都火急火燎的赶回去，去寻她。好在，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有一次，都晚上很晚了，突然我们村里的邻居找到我妈妈，说我奶奶走失，让好心人给送回来，送到我们村了。我妈妈赶紧到别人家把我奶奶接了回来。那个时候，她已经谁也不认识，包括我和弟弟以及我的那位新爷爷，但在外面走失的时候，好心人问她是哪里人，她竟然完整的说出了我们村以及那已经去世10几年的我亲爷爷的名字……

是的，她虽然谁也不认识、更不认识路，可在她潜意识里，她就是这个村里的人，她的家就在这个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子里，她的老伴就是我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爷爷。

再后来，她连这个都不记得了，竟然天天嘴里叨叨：爹啊娘啊，你们咋那么狠心啊，上面的姐姐也不送走，下面的弟弟也送走，偏偏把我送走，让我一个人去那么老远的地方，你们咋这么狠心啊……

听得让人心疼。

生命终究是个轮回，她到最后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小时候受到的伤害还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九）

从奶奶得了这个病开始吧，那个新爷爷开始对我和弟弟态度冷淡，甚至在我们去看望奶奶时，不给开门。

奶奶80岁生日那天，我和弟弟都带着孩子来到他们家，我们想热热闹闹的给奶奶过个生日。

我们在外面能听到他俩在家里的说话声，可无论我们怎么叫门，都不开。最后我们叫的时间太长了，爷爷把门给开了一个缝，跟我们说了一句：“你们走吧，以后不要来往了，不亲了！”

那天，把蛋糕及礼品放在门口，我是流着泪离开的。奶奶的80大寿啊！

究其原因，据说，爷爷怕我们等奶奶去世后来争他们的财产……

奶奶最后的日子是在养老院度过的。去养老院之前，她摔了一下，大腿骨摔折了，这个时候她已经80多了。爷爷第一时间又给我打了电话，因为需要人在医院侍侯。他一次次的说，不要让我们去他家找奶奶，可一次次的在奶奶丢失或奶奶摔伤的这种需要人的时候第一时间给我和弟弟打电话，每到这个时候，我和弟弟就又成为了奶奶的亲人。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老家所在的城市、赶到医院，面对爷爷选择的保守治疗我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在那几天尽点孝心，照顾好她。几天后出院，爷爷把奶奶送到了一个养老院，在这里，奶奶还算是得到了不错的照顾，而且我再去看望奶奶，也不用再去敲他们家的门，而可以直接去养老院，这点我感觉还是挺好的。每次我去养老院看她，她都茫然的看看我，然后继续她的胡言乱语。开始，她在床上稍微一动，那条受伤的腿就会疼得她直喊叫，后面，喊叫的越来越少了，可能没那么疼了。

2017年年初，还有几天就过农历新年了，没有任何征兆的，有一天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奶奶去世了，突发心脏病。

就这么的，苦命的奶奶走了，永远的走了。我一个人开着车往老家的方向狂奔，任凭眼泪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

我好容易赶上了拉着奶奶的灵车，看见奶奶安详地躺在车里，像睡着了一样，只是怎么也听不到我的哭喊声。

我和弟弟当然想让奶奶回我老家入土为安，可无论我们怎么跟爷爷哀求，对我们的这点心愿，他就是不同意，他执意把奶奶拉到了他的老家。

我们像个外人一样参加了她的葬礼，虽然我和弟弟是她最亲的孙女和孙子——有点讽刺。

如果奶奶能睁开眼睛说句话，她一定是要回到我老家的那个村子的，那是奶奶的村子。

奶奶最终就葬在了那个她一点儿也不熟悉的地方，孤零零的。

奶奶享年82岁。

（十）

奶奶的一生就这样在我的笔下写完了，算下来，奶奶离开我已经5年多了。需要这样计算，是因为我内心里拒绝她离开的这个事实，她的最后几年不认识我的日子、她最终突然的离世，都让我觉得有点不真实。

我的真实的奶奶，仿佛一直都在，她在我的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我经常梦到她。在梦里，她总是像我小时候那样，温柔且干净。在梦里，她不曾离开过我，也不曾改变过样子，这份感觉让我安心。可醒来后，我对她的思念是复杂的，心疼、感恩、无奈、愧疚，无以言表！

我心疼奶奶那些年受的苦，替她埋怨我的父亲和姑姑，为什么投胎到她的怀里又早早的抛弃了她！

我愧疚我不能早早长大，在那几年她最苦的时候，以给她更多的安慰！

我愧疚在她在世的那些年里、在她清醒的那些年里，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完全心无芥蒂的好好爱她！

……

千言万语，化作我的心愿：奶奶，咱俩换换吧，来生你来做我的孙女，我来做奶奶，让我好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