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仪成都久矣。去年十月,我和几个朋友连夜赶到重庆参加一个集会。会议的时间临时改到第二天晚八时,于是我提议翌日赶早驱车去成都一日游。虽说是一日游,但刨去来回车程和吃饭的时间,在成都真正能逗留的时间只有区区三个小时,也就是说,一日游只能做三时游了。
火急火燎赶到成都。吃罢午饭,朋友问:“去哪逛逛?”。“武侯祠吧!”,我不假思索说道。“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循着老杜著名的诗句,穿过一条满是藏族风情的长街,我们来到了“三国圣地”武侯祠。成都武侯祠是中国祭祀三国时蜀相“武乡侯”诸葛亮最著名的祠庙,也是我国惟一的一座君臣(刘备和诸葛亮)合祀祠庙。
这里其实就是一座三国历史博物馆,一走进这座红墙碧瓦的古建筑,那些鲜活的三国人物刹那间就把我们带进了那个风起云涌动、英雄踏歌来的时代。沿着中轴线上古朴的青石小道向前,饱经峥嵘的祠庙在古柏和翠竹的掩映下愈发清幽,让人很自然地想起诸葛亮的名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武侯祠二门东西两侧墙壁上所嵌的由岳武穆手书前后《出师表》石刻吸引了不少游客。“出师一表真名世,千古谁堪伯仲间?”千百年来在民间大众眼里,堪和诸葛亮相提并论的英雄人物唯有一代抗金名将岳飞。两人皆壮志未酬、壮怀激烈,死后建有祠庙享四时之祀。这些和着岳飞泪水的墨字,挥洒纵横、大气磅礴,我在西湖畔岳王庙里驻足心赏过,也曾在女儿的语文课本里反复摹写过。如今在这高古肃穆的武侯祠内,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感受历史上最受后人推崇的两位忠臣良将的对话,很容易让我们产生强烈的共鸣。
在诸葛亮殿正中,我见到那副著名的楹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此联简称“攻心联”,向来被推为武侯祠诸联之冠,为清末赵藩所撰,虽寥寥数语,却内涵深刻,既充分肯定了诸葛亮伐谋、理政的才华,又从和战、宽严的辩证关系客观总结了诸葛亮治蜀的得失。“攻心联”甫一问世就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现今已成为国内外治国治军、为人处世的重要典范。
诸葛亮殿陪祀的是其儿子诸葛瞻和孙子诸葛尚。邓艾伐蜀时,诸葛瞻父子率部死守绵竹,后在与邓艾军交战时双双阵亡,由此诸葛亮祖孙三代忠贞同享后世之祭祀,实在情理之中。而看见刘谌的塑像做为陪祀出现在刘备殿时,我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年少时读《三国》,每每被那些义薄云天、忠肝义胆的故事感染得血脉贲张、激情澎湃。待年长为人父后再读《三国》,却常常被一些“小人物”感动得心有戚戚焉,比如说孔融(让梨的那位)两个八九岁的儿子而从容赴难的故事(成语“覆巢无完卵”即出于此);再比如说蜀亡刘谌死孝时与妻儿诀别,三个年幼的儿子慷慨求死的故事。
对于刘谌的最终结局,民间还流传着另一种大相径庭的说法:蜀国灭亡后,刘禅第五子北地王刘谌只身逃离成都,辗转于长沙郡,最后隐居豫章(南昌)城,改姓谌,是为豫章谌姓之始祖。犹记得当年初中一谌姓同学曾标榜自己是刘谌之后,并信誓旦旦地表示族谱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以至于我们一帮三国迷对其身上高贵的皇族血统羡慕得紧。
刘谌是舍身殉国还是隐姓偷生,我们大可不必纠结,但我们不应该忘记,成就刘谌的不仅有他三个无辜的孩子,还有他那刚烈的妻子——崔夫人。历史何其不公,刘谌孝国得祀,崔夫人先于刘谌殉节却连名字也没留下。有感于此,我曾赋诗题咏:“贤哉崔夫人,贞名重当时;北地勤仪日,懿德范川西;妾请身先死,王死亦未迟;凛凛掷地语,千载掣烈旗!”。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从来没有谁能像诸葛亮这般让人既怀有无限的崇敬又心生深深的遗憾。从隆中一对到天下三分,从白帝托孤到出师两表,诸葛孔明六出祁山虽未竟全功,却被历代皇权请上神坛,接受后世天下人的顶礼膜拜。
重温着这些曾经伴我入梦的三国故事,竟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五点了。在朋友的催促下,我才不情愿地踱出了武侯祠的大门。车行渐远,回头一望,一襟晚照,古树挂斜阳,漫天的落霞把武侯祠一角染得殷红而凄美,我分明看见那个古老王国的伤口在汩汩流血。
意犹未尽,赋七律一首,诗曰:
花落时节谒武侯, 森森古柏耸云头;
出师两表酬三顾, 诫子一书榜九州;
白帝空生托付事, 岷江犹自带恨流;
神龛危坐无言语, 治蜀攻心是上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