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时分，我终于在太阳下山前，找到了加油站。
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我大失所望，院内杂草丛生，油箱锈渍斑斑，原来是一个废弃的加油站。
我的油箱早已经报警，再不加油就得抛锚了，怎么办？就在我呆呆地望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山去，不知所措的时候，加油站里的灯亮了。一个老人，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衣，戴着一顶褪色的鸭舌帽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老人没说话，就那么站在门口打量着我。
“您好，向您打听一下，这附近还有加油站吗？”
“没有，如果要是有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里了。”说话间，老人用手指了指墙边的方向，一辆破旧的越野车停在那里，轮胎都已经瘪了，车身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土，看来停在那里已经多年了。
“那怎么办？”我一脸茫然。
“导航找不到这个地方，而且手机在这也没有信号，反正我没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您困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10年了吧。”
“啊？10年？您在这里呆了10年？”老人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回到房子里。
夜幕降临，周围的一切开始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此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绝望。
“小伙子，不想进来坐一会吗？”房子里传来老人的声音。
听了老人的话，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推开门，只见屋子里灯光昏暗，白炽灯泡从房顶垂下来，像萤火一般，发出微弱的光；一张行军床放在靠窗的位置，破烂的被褥随便地堆在上面；地中央有一个用泥堆成的炉子，上面正烧着水，老人坐在炉火旁，火光在他苍老的脸上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喝点水吗？我这没有多余的水杯。”
“我自己有。”我去车里把自己的水壶拿了过来，我这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渴了。
老人看着很和善，一边喝着热水，一边和我聊了起来。老人其实没那么老，还不到六十岁，只是这么多年流落至此，倍感沧桑罢了。
老人给我讲了他的故事。原来老人姓关，他让我叫他老关，来这之前是一个企业的老板，主要生产小家电，他说了家电的品牌名，我家里竟然用过，不过近些年确实在市面上看不到了。
10年前，由于一批电热水宝的质量问题，导致多个用户被电致残，企业被起诉，以致于赔偿数额巨大和企业口碑下滑，工厂倒闭了。生意失败，想东山再起很难，整天借酒浇愁，他老婆就天天和他吵架。
“那天，我喝了不少酒，回到家后，老婆就开始对我破口大骂，她还把一张早已写好的离婚协议书扔到了我的面前，而且她说孩子和房子都归她，逼着我在上面签字。我当时气急败坏，就着酒劲，就和她撕打起来。冲动是魔鬼，我见她不依不饶，就顺势掐住了她的脖子，很长时间没有松开。等我反应过来后，她已经没了呼吸。”
“你杀人了？”老关说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就像说别人的故事，以至于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我脑袋转过弯来，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杀了人，我很害怕，于是就收拾东西连夜逃跑了，为了防止被警察抓到，我换了车牌，白天躲起来，晚上开夜路，逃亡了几个月，最后到了这里。”老关说完，眼睛看了看我，然后开始低头用木棍翻动面前的柴火，火苗窜了起来，他的脸被映得通红。
虽然屋子里很暖和，但我却感觉身上很冷，后背还有阵阵凉风直冒。气氛很尴尬，我甚至不敢看眼前这个人，不，是杀人犯，我想夺门而逃离开这里，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腿有点不听使唤。
2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躺在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个又脏又破的棉被。昨天晚上我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的？莫非是老关在我的水里放了什么东西，不然我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钱包和手机，还好都在。这就奇怪了，给我下药，不是图财，还能图我什么？突然，我转念一想，我曾经看过一个电影，几个人困在一个小岛上，由于没有吃的，开始互相残杀，最后脱困的那个人就是靠吃同伴的肉才活下来的。我越想越后怕，如果昨晚老人动手，我现在就是他的盘中餐了。
不管怎样，此地不能久留，我连忙跑到院子里，发动了汽车，掉转车头，准备离开这里。可是还没走出加油站的院子，车就停下不动了。我狠命地拍打着方向盘，怒吼着，但是车子仍是纹丝不动，没油了。
我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山包，我决定去那里看看，地势高，可以观察一下周边的环境。
山看着不是很陡，但是爬上去费了很长时间，加上昨晚和今天早晨都没吃饭，累得我上气不接下气，不过最后终于爬上来了。
站在上面，向远处望去，周围一处人家都没有，加油站的位置是在一条小路的旁边，路坑洼不平，由南向北延伸，修到一半就不修了，再往北走没有路了。路的一侧是一条干涸的河道，偶尔有几株灌木点缀左右，现在是冬季，都已经干枯了。如果说没爬上来之前，我还心存幻想，那么爬上来后，我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其实在来这之前，就有人劝我，一个人不要往这边来，这里是无人区，地形复杂容易迷路，手机接收不到信号。但是我不听劝阻，就是想挑战一下，没想到这里的环境比我想像的要糟糕得多，没有补给，活下去的机会非常渺茫。
我在山顶上坐了很久，直到冻得不行，我站起身，不知道是回加油站，还是往别处走，回去有可能被害，但是不回去有可能被冻死。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下坡处有一棵树，我从兜里掏出瑞士军刀，割下一段树枝，把一头削尖，做了一把木制的匕首，插到后腰上，原路返回。
等我进屋的时候，发现老关也在，炉子上两条烤鱼干传来诱人的香味。
“回来了？”老关背对着我，没有回头。
“嗯。”
“你昨天晚上，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吓的，晕过去了。”
“哦，是吗？”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吃点东西吧，鱼有点硬。”老关转过身来，把鱼从炉子上拿下来，递给我一条，他也拿了一条，吃了起来。我有点犹豫，但是我实在是太饿，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咬了一口烤鱼，虽然没有咸味，但是确实很香，有点像烤鱼片，我一边吃，一边偷偷地观察老关的动向。
“小心鱼刺，你老看我干嘛？”老关应该有所察觉，我尴尬地笑了笑。
“你刚才想走是吗？我看车换方向了。”
“嗯，可是没油了。”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我摇摇头。
“这个加油站为什么废弃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刚找到这个加油站的时候，把每个油箱都看了，试图从里面找点剩余的汽油，但是我发现油箱里面是干净的，从来没有装过油。”
“没投入使用？”
“是的。”
“但是为什么要建这个加油站呢？”
“我曾经看过一个报导，说这一带地下有石油，还准备开发过，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终止了。有传言说这里靠近E国边境，E国对于边境线的划分，石油资源的所属有争议，所以搁置了，路修了一半，就被迫停止了，加油站有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建的。这里手机没有信号，应该也是受对面基站的干扰。”
“这里什么也没有，你自己一个人，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老关苦笑了一下，一边嚼着鱼干，一边给我讲起了他这10年的经历。老关刚来的时候，由于这里荒无人烟，他也曾想离开这里，但是走出去后发现，别处连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就又回到了这里。
老关是幸运的，加油站的旁边有一条小河，解决了吃水问题，还可以捕捉鱼虾来充饥。但有时遇到旱季，小河容易干涸，他就多捕些鱼，把鱼剖开晒干，为冬储做准备。有时也自己做一些陷阱，抓一些野兔、田鼠、鸟等小动物为食。加油站里装修时留下一些木板，没有搬走，他就自己做了桌椅板凳。
最难的是，这里没有电。为了让房间里能点上电灯，老关整整研究了两年时间。他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学电气的，对电很精通，为了发电，他自制了一个风车，进行风力发电，一些设备都是从加油站里留下的一些电器上拆下来后，自己拼凑组装的。
“你知道还有什么事让我很有成就感吗？”老关说到兴奋处，挺了挺上半身，“我带的食物都吃光了以后，就到处找吃的，有一天发现后备箱里有一个烂了很长时间的苹果，都快成苹果干了，苹果不能吃了，我就把种子抠了出来，埋在院子外面，没想到有两个发芽了，活了两棵，现在都已经结果了。”
“你真厉害，这要是我一个人困在这，可能活不过一个礼拜。”我不禁佩服起老关来。
“我在来这之前，也什么都不会，别说钓鱼、种苹果这些事了，连饭都不会做，现在什么事都会了，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没有不能做的事，就是没逼到那个份儿上。”
吃完烤鱼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头不晕，肚子也不疼，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但是，我仍没有放松警惕，开始的几天，我晚上都是睡在车上。不过时间长了，在外面过夜实在是太冷，就慢慢地转移到了屋内，每天我都和衣而睡，袖子里藏着那把木匕首。但是，我也慢慢地发现老关虽然是个杀人犯，但他似乎并没有害我的意思，他如果想吃我，应该不用等这么长时间，因为在这种条件下，不可能把我养胖，只能变得越来越瘦。
3
就这样住了三个多月，冬去春来，想到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我的心就像长了草，每天焦躁不安，不吃不喝，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
看着我整天这个样子，有一天老关安慰我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慢慢想办法，总有一天会出去的。”
“车子没有油，我怎么出去呀？”
“车子不能走，你可以走啊！”
“徒步？把车扔在这？”
“是啊，不是有很多这样徒步旅行的背包客吗？”
“唉，这台车陪了我五年，说扔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命重要，还是车重要？”
老关生气地看着我，他看我的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像极了我的父亲。
“既然想离开这儿，从现在开始，你就先老老实实地在这呆着，每天和我一起去钓鱼，抓兔子，逮田鼠，攒够路上吃的，你就可以走了！”
虽然，我觉得老关说的这种方法不可行，太危险，弄不好就得死在路上，但想想这也许是我唯一能出去的办法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每天和老关去搞吃的，为离开这做准备。
这天，我和老关到河边去钓鱼，老关的桶里已经有六七条鱼了，而我却一条也没钓上来，按我现在的速度，一年也攒不够路上吃的，我气急败坏，扔下钓杆，不钓了。
老关见了，心平气和地说：“做什么事都要静下心来，钓鱼就更是了，急也没有用。”说完示意我重新坐下。
看到老关整天不急不躁，很享受这种生活的样子，我很难共情，他是怎么忍受一个人在这里生活的呢？我才呆了三个月，就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这么多年，一个人生活在这，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唉，慢慢熬呗，要不还能怎么样？”
“你在这住了这么多年，除了我，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吗？”
“在你来这之前，我不记得是哪一年了，这里先后来过两个人。”
“然后呢？”
“来的第一个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听他说他们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和同伴走散了，他开的是一辆皮卡，装备很齐全，柴油带了好几桶。”
“那他来加油站干什么？”
“问路，顺便来找吃的。他说他和同伴一人开了一辆车，他的车上装的是柴油和帐篷之类的生活用品，另一个人车上装的全是吃的东西。但是没想到，有一天晚上，遇到暴风雪天气，他跟错车，走错了路，而且这里没信号，两个人联系不上了。”
“他说他两三天没吃饭，饿得快不行了，虽然到了冬季我的食物也不多，但我还是把我烤的兔子肉分给他吃了。他感动得热泪盈眶，说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的救命之恩。他在这住了一宿，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小伙子不见了，车也开走了，而且发现我晒的肉干也被他拿走了，临走的时候他给我留下了一桶柴油。”
“看来他还有点良知。”
“或许吧，他以为这样算是交换，不是抢劫，但他不知道我的车烧的是汽油，不是柴油。自从他把我的肉干拿走后，我过得很艰难，只能每天以野菜干为生，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春天。”
“那他给你的柴油呢？现在还在吗？”我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你听我接着讲，大概三天后，这里又来了一个人，和上一个人年龄相仿，开了一辆越野车，他说车里的油不多了，想要加油。巧的是他就是之前那个人的同伴，不知道怎么也找到了这里。我和他说了之前那个人的所作所为，他说可以用两盒方便面交换那桶油，我同意了。”
“两盒方便面换你一桶柴油？”我觉得老关亏大了。
“是啊，毕竟那桶油对我来说一文不值，况且我的野菜干也不多了。他在这住了两天，因为他的车出了点小问题。车修好的那天夜里，我正在床上睡觉，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我起来后发现是那个人开车走了，那桶油拎走了，之前说好的给我的两盒方便面也没给我留下。”
“啊？你这真是人财两空啊！”我的心有点疼。
“是啊，我想追他又追不上，气得在院子里干跺脚。”
“都是些没人性的东西！”
“在生存面前，永远不要考验人性，人性禁不起考验。自那以后，我就发誓，无论谁再来到这里，哪怕眼看着他渴死饿死，我都不会帮他！”
“那你为什么还收留我？”
“其实，那天晚上，你晕倒后，我一夜没睡，我担心你是装的，弄不好这次连命都没了。我甚至想先下手为强，以免惨遭毒手。”
“那后来呢？为什么没有动手？”
“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的儿子，尤其笑起来更像，我好多年没看到他了，我对不起他，让他没有了妈妈，是我把这个家毁了。”老关说到动情处，把脸扭向了一边。
“他妈妈真是你杀的？”
“如果是假的就好了，我有时真希望这是一场梦，醒来家还在。”
“你为什么把杀人这件事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也许是真把你当成我儿子了吧，我想告诉他真相。你知道吗，我很后悔，但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你不怕我报警吗？”
“我现在巴不得警察来抓我，然后一枪把我崩了，这样我就不用苟延残喘，在这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逃？”
“……”老关没回答，示意我鱼上钩了。
4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老关还在床上躺着。这可不像他的风格，他每天都起得很早，不是去砍柴、就是去河里打水，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穿上衣服，走近一看，老关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我推了推他，问他怎么了，他睁开眼睛，又闭上，说肚子疼，而且发烧了。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身边也没有退烧药，连续几天高烧不退，也不吃东西，老关变得越来越虚弱。
看到老关病成这样，我很担心，这里缺医少药，如果真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就只能在这里等死。
躺了大约一个星期，这天老关突然把我叫到床前。他让我到他车里拿一样东西，说是一张地图。我把它取过来之后，他把地图摊开。
“这张地图是我自己画的，不是特别精确，咱们是在这里，东边我去过，但是没走太远，再往里走就是沼泽了。北面不用去，那边是边界。你应该是从西南方向过来的，岔路太多，不确定走哪条路，容易迷路。我曾经沿着这条河一直向西走，走了大概有一个月，河的尽头是一座山，山的那边可以看到有人家。”
“是吗？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我感到十分不解。
“我害怕呀，看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后，我才发现还是这里适合我。也许我的潜意识里从未想过离开这里。困在这里是死，出去也是死，但是你不同，你还年轻。”
“可是你不是说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巴不得警察来抓你吗？”
“那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如果让我回去还是没有勇气面对。”
“既然可以出去，那咱们明天就出发，离开这里。”
“我现在走不动了，我感觉快要死了。我这个病啊，是个老毛病，慢性阑尾炎，以前有药，吃了药就好，但现在没药确实挺不过去了。”老关从床垫下摸出一个压扁了的药盒，顺手扔到了地上。
“你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出发吧。赶紧趁现在这个季节，路上比较干燥，过一段时间就是雨季，路就不好走了。”
“可是你病成这样，我也不能扔下你不管啊？”
“你能怎么管，你是医生吗？你救不了我！”老关突然提高了音量，“其实我早就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想让你在这多陪我几天。现在，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想着还是在我死之前把这事告诉你。”
“小兴，感谢你来到这里，感谢你让我又找回做父亲的感觉。”老关拉着我的手，眼泪顺着眼眶流了下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说感谢的应该是我，要不是老关，我可能早就死了。
“好了，把东西都搬到车上去吧，我就不帮你了。”
“车？”
“2号枪有油。”
“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老关发烧烧糊涂了。
“我是说2号枪有油，我看了，你的车烧的是柴油。”
“加油站里竟然还有油？”
“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个人留下来的那桶油。”
“那桶油不是被拿走了吗？”我有点不明白。
“有了第一个人骗我的教训，我早就对第二个人有了防备，我趁他睡着的时候，把那桶油掉了包，他拿走的是一桶水，他是天没亮走的，根本没有发现。我当时想了，如果他不骗我，走的时候，我就把油给他，但是，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那他没有油，最后能走出去吗？”
“这孩子太善良了，这人吧，终归还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的。”
“好了，不说了，你快去加油吧。”
“谢谢你，老关……”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此刻任何客气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到院子里找到2号枪，胶管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上面的黑色胶皮严重开裂，一碰就掉渣。油枪开关已经快锈死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打开。
当我看到柴油从油枪里喷出来的声音时，我激动得双手发抖，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望向头靠着窗户，往外看的老关，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把东西都装上车，带足了水和食物，汽车启动的那一霎那，我再次望向老关，老关已经把头转过去了。
“和我一起走吧！”我冲着他喊道，他摆了摆手，示意我走吧。
车子驶离了加油站，我从后视镜看着它越来越小，真至消失在茫茫的荒野。
5
老关说得没错，一直沿着河向西走，就可以看到一座山，绕着山走，一直走到了山的另一边，那里是一个小镇。山路很难走，当我终于到达小镇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七八天了。中途我的车爆胎，差点翻车，耽搁了好长时间。
终于看到有人类居住的地方，我就像一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犯人，立刻找了一个小餐馆饱餐了一顿，买了一些补给，还找到加油站加了油。
一切准备就绪，我打开导航，把终点定位为家的方向。走之前，我突然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出来这么长时间，一个电话没打，家里一定以为我出事了。
我这次出来之前，和父母闹了点矛盾，因为我没和父母商量，就自作主张，辞掉了体制内的工作，决定自己创业，父母知道后把我臭骂了一顿，说以后我要是赔了，吃不上饭了也别回来找他们，让我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我一气之下，开着车就出来了。开始我就是和他们赌气，想跑到一个人少的地方躲几天，静下来思考思考，没想到越走越远，一出来就是几个月，还不小心误闯了无人区。
电话接通了，是母亲接的，听到我的声音，她哭了。
她问我：“这么长时间你都去哪了？打电话也不接？我和你爸都担心死了，要是再没有你的消息，我们就准备报警了。”
“没事，我只是出去散散心。”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现在就……”就在我发动车子，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突然看到路边有一家药店。此刻，我突然想起了老关，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电话那头，母亲一直在喂喂喂，焦急地问我这边怎么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选择，不知道下一步是应该回家，还是应该回去救老关。
我想了很久，最后我还是下了车，走进药店。店员问我哪里不舒服，想买什么药。
“有治疗慢性阑尾炎的药吗？”
“你得了阑尾炎吗？最好是先去医院看一下。”我说不是我病了，是给别人买，然后我想起老关从床垫下拿出来的那个药盒，简单向店员描述了一下，店员从货架上拿了一盒药，递给我，问我是不是这种，我拿过来一看，确实是这个药。
“吃这个药也只能暂时消炎，以后再犯，还是得让他去医院。”我点头答应。
我买了药，出了药店的门，给母亲回了个电话：“妈，我过几天就往家走，我现在先去办点事。”
备足了补给，我开车上路。我把车开得飞快，昼夜不停，恨不得一天就到达那里。回去要比来时顺利，我避开了来时难走的路，而且车子进行了检修，换了车胎，比之前提前了两三天到达。
6
到达加油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加油站里的灯没亮。不知道老关是睡了，还是……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推开门，喊了一声老关的名字，没有人回应。
我摸到了开关，把灯点亮了，只见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连续几天赶路，我实在是太累了，躺在老关的行军床上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照进来了。
我从床上起来，向外面走去，以往老关在的时候，这个时间他都会到附近去巡视一番，看看陷阱里有没有捕到小动物。我突然想起，我上次也设了个陷阱，还从来没有小动物掉进去过，我去看看。
我的陷阱有记号，我在旁边用石块堆了个金字塔形，老关的记号是用石头堆的三个石柱。
当我找到我的陷阱时，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一只田鼠，吱吱地叫着，尾巴被夹住了，我把它从夹子上取出来，拿在手里看着它。这若在之前，我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庆祝我的捕猎成果。可是我现在看到它的样子，却感觉很可怜，于是我把它放在地上，它飞快地逃走了。
我站起身，想看看老关的陷阱在哪里，这时候我发现远处好像有人，跑过去一看，原来是老关！他掉到自己的陷阱里去了，陷阱很大，有半人多深，他趴在那，我看不到他的脸。一阵风吹来，一股腐肉的味道飘了过来，熏得我差点呕了出来，肉都已经臭了，看来老关已经死了好多天了。没想到，我还是迟了一步。
我想把他从里面弄出来，但又不敢看他的脸，我脑补着各种腐尸的样子，面色惨白，虫子从眼眶和嘴巴里爬进爬出，吓得我只能闭着眼睛去拉他的胳膊。
“你小子又回来干什么？”
“啊！”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没死？”
“谁说我死了？刚才我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饿晕了，你一拽我就醒了。”
“那我怎么闻着腐肉的气味了？”
“不是我臭了，是下面的野兔子臭了，快把我拉出去，我都快被熏死了。”
我抓住老关的胳膊，用力把他从陷阱里拉了出来。
“你怎么掉这里面了？”
“身子虚，没力气，脚一滑就掉进去了，这要是以往，我两个胳膊一拄就蹦出来了，现在不行了。”
“掉里面多长时间了？”
“两天了吧，要不是你来了，我估计就得死在自己挖的陷阱里面了，我当初就应该挖得再大一点，你直接把我埋了就行。”老关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让老关趴在我后背上，我把他背了回来。吃完饭后，我把药拿了出来，让他吃了。两天后，老关的病好了起来。
有了点精神后，老关又问我：“你又回来干什么？如果你在路上有什么闪失，你对得起那桶油吗？”
“如果扔下你不管，我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好吧，你这样让我的良心受谴责了。”
等老关的病彻底好了，时间大概过去了半个月，我也该回去了。
早晨，我把油箱加满，准备吃完饭就走。等我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和老关告别的时候，老关说：“你等我一下。”
过了一会儿，老关背了个包裹从屋子里出来了，他把包裹放到我的后备箱，然后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出发！”
“你，你同意跟我一起走了？”
“是啊，我想通了，不想再逃避了。”
“可是……”
“有些事还是要勇敢去面对，我不是说过吗？每个人终归还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我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目光坚毅的老关，然后发动汽车，驶离加油站。这次，我和老关都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