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的时候，何广林问儿子愿不愿意去学校当保安。

何东辉问：“我自己去，还是和清泉一起去？”

何广林说：“当然是你自己去。这还是你舅姥爷求了人，才好不容易弄到的差事呢。”

“我不去！”何东辉不高兴地说。

“你为什么不去？整天游手好闲地瞎逛闯祸！你都多大了？他妈的一点都不懂事！”何广林憋了一肚子的火，“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何东辉不啃声，只顾低头吃饭。

王芸压着火气，好言好语哄儿子：“好儿子，当保安多好啊，又清闲又干净，穿着保安服多威风啊！”

“威风什么？又不是警服！”何东辉闷声说。

“你跟他说那么多干吗？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何广林霍地站了起来，撂下一句狠话就气哼哼地走出去了。

何东辉没有拗过父母，只好千不情万不愿地在保安公司接受了几天培训，到城中心的实验中学 “站岗放哨”去了。

没几天，何东辉倒喜欢上这工作了。一米八的个头，结结实实，顺顺溜溜，往那一站，真成了学校门口的一道风景。出来进去的人总免不了要多看他两眼，尤其是学校的一些小女孩子。

这下子，何东辉可就得了意了，他每天站在学校门口，都精神抖擞地把腰板挺得笔直。尤其是当一些小姑娘看过来的时候，他更是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弄得好像军营门口站岗的哨兵似的。引得小姑娘们捂嘴窃笑。

何广林和王芸多年的心事总算可以稍稍放一放了。如今，儿子有了正经工作，每天都按时上下班，挺守规矩的样子。做父母的自然心里喜欢。

不久之后，王芸经不住儿子再三缠磨，只好又求了叔叔，让胡浩南也去实验中学当保安了。这一下，何东辉更是高兴得屁颠儿屁颠儿的。

何东辉和胡浩南总是一起骑着电动车上班、下班。从他们家去试验中学的路上，要经过一所艺术学校。他俩每次风驰电掣一般冲过校门口，常常开玩笑说：“听说这所学校美女可多呢。啥时候有空了来泡个妞儿玩玩？”一个人这样说，另一个人必然是立马响应：“好啊好啊！看看咱俩谁泡的妞儿更靓！”

在实验中学当保安已经好几个月了。何东辉和胡浩南在学生中也交了好些朋友。实验中学是一所“完中”，初中高中都有。何东辉和胡浩南的那些朋友自然也就很杂。大到高三，小到初一，都有他们的朋友。这些朋友们虽然年龄不相同，可是有一样却是相似的，那就是——都不爱学习。也难怪，人以群聚，物以类分嘛。什么样的人总是会吸引到什么样的人的。时间长了，他们之间便有一些默契。比如，哪个学生想要半晌逃学去网吧，却无法骗到班主任的出门签条，何东辉和胡浩南便偷偷放他们出去；有时，一些学生会在校门口寻衅滋事，何东辉和胡浩南便咋咋乎乎地掂着警棍拉偏架。学校领导倒还表扬他俩，说他俩勇于担责，及时制止了学生的打架斗殴。

里里外外得了好，何东辉和胡浩南更是得意。每天上学和放学时间，他们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兄弟们从门口经过，都会有意识地走到他们跟前，说一声“大哥好！”，那些低年级的学生有时候还会装模作样地故意敬一个队礼，然后挤眉弄眼地走过去。校门口有时会有学校领导值班。何东辉和胡浩南不敢太放肆，对兄弟们五花八门的招呼，有时只好装作看不见。

可是，纸里的火终于还是包也包不住地烧起来了。

初三年级有个叫李恒的学生，因为在网吧和人发生纠纷，被人打成了重伤。家长不依不饶，说是自己的孩子应该是在学校的，怎么会出现在网吧呢？孩子没有去上学，老师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打电话？李恒的家长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居然找了几个记者扛着摄像机到学校讨要说法。

校长无奈，只好把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问话。李恒的班主任姓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刘老师说，前几节课，李恒是在教室好好呆着的。她每节课都会到窗口去看一下，所以很清楚。只是后两节课，自己去其他班上课，就不知道了。校长让刘老师回去调查一下，看是怎么回事。

刘老师满脸气恼地出了校长办公室。记者扛着摄像机忙忙地也跟了去。到了教室，刘老师把李恒的同桌叫了出来。那个男生说，李恒确实是在第三节课后走的。他还说，平时，李恒常常趁着班主任有课的时候离开教室。面对记者的摄像头，刘老师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她责问那个男生，为什么不早点报告这些情况。可是那个男生委屈地说：“李恒不让说。他说，谁说了就给谁好看……还说，他和门口的保安是哥们儿……”

当着记者的面，刘老师无法隐瞒，只好老老实实地跟校长汇报了了解到的情况。校长当着记者和家长的面，批评刘老师没有管理好自己班的学生。李恒的家长一听自己的孩子竟然多次逃学去网吧，更加地不依不饶，要求学校承担责任。

李恒的家长以电视台曝光相威胁，学校不得不按照家长的要求，拿出一笔钱来息事宁人。

校长当天就解雇了何东辉和胡浩南。

工作没了，挨一顿臭骂那是肯定的。可是何东辉和胡浩南并不怎么着急。不工作就不工作呗，每天按时上下班，也挺约束人的。现在不工作了，不是又可以像以前那样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吗？

天气渐渐转暖。干枯了一冬的僵硬的树枝日渐增添了柔和的色彩。柳枝也变得柔软起来了。远远望去，一棵柳树就是一幕浅浅淡淡的黄绿色的烟雾，迷蒙而又令人兴奋。迎春花开得绚烂。黄灿灿的小花热闹地一簇一簇展露在墙角或是河岸边。

何东辉和胡浩南走在艺术学院弯弯曲曲的小河边，一会儿何东辉揪一把嫩乎乎的柳芽，随手抛洒在微波晃动的小河里；一会儿胡浩南折一枝带着花骨朵的紫荆，拿在手中甩着玩，不久便也扔到了小河里。

两个人沿河漫步，所过之处，花花草草大多遭殃。他俩的兴致却很高。刚刚脱去棉衣，身体仿佛也成仙了一般，轻飘飘地要飞升了。

上午九点半钟，正是学生上课的时间。校园的小道上人不多。只是偶尔会有三两个人和何东辉他们擦肩而过。校园里很安静，入耳的似乎只有一声声的鸟鸣。若是在中学校园里，那可要热闹得多了：上课时间，你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读书声，也能听到老师声嘶力竭的讲课声，有时也会听到老师气急败坏地大声训斥学生的声音；要是到了下课时间，那可就更加不得了，整个的校园，简直就是一锅煮沸的粥了——学生一窝蜂地从教室里涌出来，涌向走廊，涌向厕所。也有好动的，即使是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也要跑到楼下操场上去拍会儿球。不到上课铃响，绝不会忍心离开球场。说笑的，打闹的，追跑的，整个校园闹哄哄地，简直吵得人头痛。艺术学院的学生都已是十八九岁的大孩子了，自然不会如此喧闹。所以，即便是下课，校园里也是安安静静的——走路是安静的，说话是安静的，即便是偶尔有一两声喧哗，也不显山不露水地被一棵棵的大树、一丛丛的花草给遮掩了。

何东辉和胡浩南走在静穆的校园里，仿佛也受到了某种莫名的控制，话也少了，也不再像平时那样脏话连篇。只是一路摘花踩草地搞些无声的破坏。

“美女呢？”胡浩南身上已经微微出汗了。他拉开夹克衫的拉链，仿佛无意识地跟何东辉说话。

“美女啊……”何东辉手中正甩动着一根长长的缀满细小柳芽的枝条，听胡浩南问美女，便把手中的柳枝往河中一挥，指着河中游来游去的小金鱼，笑道，“那不是美女！”

“哈哈，美人鱼啊！”胡浩南也笑了，“那符合你的口味。快下去找你的美人鱼去吧！”说着就要推何东辉下河。

何东辉把手中的柳枝狠劲地抽打在胡浩南的头上，笑着跑离了河岸：“那是你的美人鱼！我可不和你抢！”

本是来撞桃花运的，可是，走了半天了，别说是桃花运了，就是桃花也没见一朵啊。胡浩南渐渐感到了无聊。

“咱回去吧？”胡浩南试探着问何东辉。

“不成功便成仁！你他妈的怎么打退堂鼓了？”何东辉一副兴致不减的样子，“你不是鬼点子多吗。想想办法，今天好歹得让老子有点收获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耶……”胡浩南故作斯文地晃动着脑袋，说了这一句，却又突然换了一副怪相，大叫，“你快发情！公的一发情，释放出一股骚气，母的闻见气味会自动找过来的……”

在这安静的校园里，胡浩南如此不堪的大喊，像小姑娘白白净净的脸上长了一颗突兀的黑痣一般，刺目到令人不忍直视。胡浩楠的大叫惹来了两个擦肩而过的老人厌恶的一瞥。

以前在学校时，跟长得漂亮的女同学套套近乎，这可是胡浩楠的长项。可是像今天这样，漫天撒网，去哪捞那大鱼呢？更何况，现在，“美人鱼”都在“窝”里呆着呢。何东辉和胡浩南有点泄气。他俩拐向另一条小路，准备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路旁的一个花花绿绿的宣传栏引起了他俩的注意。走过去看时，却是一张演出海报。海报上还有几张照片。何东辉看着看着，目光定格在了一张照片上。照片上的女生瘦长脸，白面皮，弯弯的眉眼和微微上翘的嘴角共同勾勒出一张微笑的脸。何东辉不由自主地也向上拉了拉嘴角。

“唉！唉！”何东辉嘴上招呼胡浩楠，眼睛却没有离开那张向他微笑的脸，“快来看，这个！”

胡浩南正在看海报上的文字介绍，听何东辉喊他，便转过头来看向何东辉指着的照片，却很快就很不客气地下了批语，道：“你看上她了？很普通啊。还不如这个呢！”说着，他指向旁边的一张女生的照片。

何东辉看了看胡浩南指给他看的照片，摇了摇头，又把目光集中到了刚才看的那张照片上。“李梦瑶……”他轻声念着照片下边的名字。过一会，他又热切地拉过胡浩南，说：“恋爱专家，我要认识她！说吧，我该怎么办？”

“切，就她？”胡浩南皱了皱鼻子，不屑地说，“这也值得你这样？真是没见过女人！”

“哈哈，我是没见过女人。那你见过多少女人？嗯？！”何东辉可算是揪住了胡浩南的小辫儿。

不过，耻笑归耻笑，办法还是要想的。胡浩南告诉何东辉，不能着急：“海报上不是说了有演出吗，先去看她演出，看完演出再想办法和她认识呗。”

“咋认识啊？”何东辉迫不及待地问道。

“瞧你那熊样！这事不能急。你得容我想一个稳妥的办法……”

“好好，你好好想。回头大哥我请你吃大餐啊！”何东辉忙说。

“屁大哥啊！今天你就请老子！”胡浩南拽着何东辉边向外走边说。

何东辉果然就请胡浩南吃了午饭。不过不是什么大餐，而是一碗凉皮，外带俩白吉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