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岭脚村出来,我们瞻仰了红色基地中共皖浙赣省委所在地石屋坑村,并徒步5公里古道。下午我们驱车从渔瑶公路去往右龙村。五华山群山逶迤延绵,这样的山脉总是被人称为龙脊,右侧,便是右龙村。我们早早抵达右龙村,准备在右龙村稍事休整,次日徒步徽饶古道中的一段:徽州大路,全长约8.5公里。
由于目前处在枯水期,我们在来的路上没有看到右龙瀑布。右龙瀑布是鄱江水系与钱塘江水系的分水岭,古来就有“吴楚分源地”之说,是新安江、钱塘江、富春江的三江源头。据说,阳春三月之时,沉睡的山泉被春雨催醒,瀑布犹如银河之水,流泉飞瀑、拍水击石。山谷里新枝吐绿、山花烂漫,一派春意盎然。右龙村的一方水土一方人,全源于右龙瀑布的哺育滋养。
民宿很小,我们一行才十来人,必须分宿两户人家。想必这个村庄鲜有访客。
放下行李,我们就在村子里闲逛起来。
位于安徽省休宁县鹤城乡皖赣交界处,靠近江西景德镇五股尖山麓的右龙村,群山怀抱之中。我们刚刚进村,就看到十来棵150多年树龄的香榧树。树下,有一座刻着“徽州大路”的青石碑。树林的南侧,有一条铺着青石的斜坡,大概十几米高,我爬上去,上面是一个大概百十平方米的平台,也有数十棵百年香榧,平台的另一侧已经接壤到另一座山的北麓。不知道再往上有没有路,再往上的路又通向哪里。路边的石碑,还有这些古老的香榧树已经说明了这个村庄悠长的历史。皖南的古村落果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一条溪水穿越村庄,村舍鳞次栉比排列在溪水两岸。这条溪水应该就是来源于右龙瀑布。像所有的农村一样,这里没有公路,没有工厂,也没有商店和餐馆,所有的青壮年劳动力都去了城市,只留下了一些老人和孩子,因此,这里没有人声嘈杂,也没有机车轰鸣。深秋的午后,山坡上的茶园和竹林,还有盛开的山茶花都铺上了一层明亮的光辉,依然青翠欲滴的茶树叶和竹叶,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雪白的茶花更是轻盈舒展,像千万只粉蝶抖动着双翼停留在在树梢。陈旧的村舍和街巷也慵懒地沐浴在阳光中,偶尔有光从粉墙黛瓦的缝隙中,倾斜而出,在空中形成一条明亮的光束。午后的阳光,把这个深山怀抱中的村庄照得澄明透亮,沉浸在一片祥和宁静之中。
我们朝着远处的一抹浓郁的红棕色走去。溪边,一座二层小楼,粉墙黛瓦,精致的马头墙,一个小小的院落,正掩映在这抹艳丽的颜色之中。村舍的院墙错落有致,高的约么一米多,在堂屋正前面的院墙两米多高,风水上应该是起到了照壁的作用。一位戴着斗笠的老妇人,在院墙外的溪边,低着头,双手在一只簸箕上忙碌。身后,不断地升起袅袅的烟雾。这样的风景,真是让人觉得恍若隔世。
我们跨过溪水走进这个画框。老妇人头也不抬地继续忙碌着,她在剥山茶油籽,剥出的籽用来压榨山茶籽油,剥下的像棉花桃一样的壳,熏制后可以像木炭一样用来取暖。烟雾正是来源于一只正熏着油籽壳的大铁锅。山茶籽油,还有漫山遍野的茶树,一定给这个村里带来了很好的经济效益,眼前的村庄,村舍整洁,井然有序,毫不吝啬地张扬着粉墙黛瓦马头墙的徽派建筑的特征符号。
老妇人身后,果真掩藏着一片古树林。难以相信,现实中居然有这样的树林。这些树木,动辄百年,更有数百年的。更为惊讶的是,这些古树树干挺拔,枝叶繁茂,依然风华正茂,风姿绰约,仿佛养在深闺大院,没有经过风霜雨雪的侵扰。有枫香、乌桕、银杏、香榧,那些伸向天空的枝叶,红色,黄色,还有棕色、绿色,五彩斑斓,风情正浓!它们在天空中尽情舒展,尽情绽放!地面上,也铺满了斑斓的叶,那些深褐色,快要腐烂的叶,也许来自去年,或是前年。落叶下面,是厚厚一层腐蚀土,它们来自十年前,还是百年前?!沉睡的数百年的树叶,仿佛是沉淀了数百年的时间。我们的脚下像是踩着数百年的时间长河,“时间的狂流”。那些粗大的树干,树皮的褶皱,深邃、粗砺,像是一幅幅图腾,传递着一股威严之气,凛凛然,不可侵犯。我们短暂的驻足,感到了一丝凝重和压抑。这片神秘而古老的树林,除了这片山山水水的滋养,一定还有什么神秘力量的护佑!
沿着溪水往上游走,我们去寻找村东头那棵据说两千多年树龄的银杏树。河谷的水位很低,浅浅的溪水静静流淌着,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河床。河谷里块石垒筑的防洪墙水痕斑斑,露出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水刻线。河谷两岸,参天大树随处可见,有的笔直地站在路边,有的探出腰身,斜倚在人行道上;有的已经凋落了大半的树叶,有的依然青葱翠绿。我们时而走在菜地的石板路上,时而走在茶园的石板路上。菜地、茶园、石板路,都铺满了厚厚的落叶,行走在上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我们被这样的风景深深吸引,心无旁骛,仿佛与村庄河流、花草树木共生着,一同沐浴着阳光,一同呼吸着山里的空气,一同感受着秋风落叶,一同迎接即将到来的黄昏。脚下的树叶渐渐掺进了金黄色的银杏叶,一抬眼,那棵两千年的银杏树就在前面不远处。
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金黄,银杏树挺立在由块石砌筑的一个百平方米左右的树池中,高出路面一米有余。树的枝桠已经向外侧伸出十来米,几乎覆盖着整个路面。低垂处,也仅仅一人高。有些藤蔓从树上挂下来,像一位老翁,仙冉飘飘。果然,是两千年的风范!
走近了看才发现,银杏与一棵古老的香榧共生着,纠缠在一起,需要仔仔细细才能分辨出彼此的枝干,树干上都刻满了深深的黝黑的皱纹,不知道先有香榧还是先有银杏。再仔细一看,树干周边又长出许多密密麻麻的枝条,是新生的银杏,香榧,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小树,秩序井然地簇拥在一起。新生的树苗已经把古树的树干包围起来。树下,赫然立着一块石碑,高两米左右,碑刻“孤坟总祭”,于咸丰三年(1853年)蟠溪众会仝立。在徽州,有很多这样的孤坟总祭,一般设立在村口,或者水口。徽州人年轻时便外出打工,或者求学求官,成功者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更多的人在外乡流离颠沛,客死他乡。咸丰年间,太平军洗劫徽州,大部分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也有人成为太平军刀下冤魂。于是,便有了一种祭祀活动,专门祭祀客死他乡的“孤坟”,也祭祀那些没有后嗣或者是客死他乡的“野鬼”。在中元节这一天,徽州民间要设道场,摆阴宴,烧纸钱,还要点荷灯为亡者照回家之路。以此悼念亡灵,缅怀先祖,同时祈祷护佑故土,护佑子孙后代。世代沿袭,孤坟总祭成为徽州特有的一项公共祭祀活动,也展现了徽州百姓孝悌之情、敬畏之心、善良之举、虔诚之意的古老文脉。
一位老妇人挑着一担青菜迎面走来。老人家精神精神矍铄,挑着百十斤的担子依然体态轻盈,步履矫健。她告诉我们,捡一点银杏果带回去,是“神果”,去除病痛,化解灾难,很灵的。望着眼前这棵古树,我相信老人家的话是真的!我们也向这古老的神树和古老的文明,深深作揖!
我们折回村里,又见到了一座古老的廊桥,石庙,一条古老的街道。
廊桥名为“履桥”,该处原为木桥,行人过河多有不便。一张姓先人倡议,并在桥头卖草鞋三年,筹资建成此桥,故名。
村口那棵香榧树下的小石庙,名为“老庙”,庙由石块砌成,门朝古道,滨临河流,后靠几棵参天大树。某年山洪暴发,冲走村中一小孩,幸得此树挂下树枝将小孩拦在枝头而得救。因此专门修建此庙,供奉关公神像,日夜佑护着这棵神树,表达感恩之情!
那条古老的街道,就是有名的“徽州大路”。徽州大路是徽饶古道的一般分,指右龙到浮梁的一段。白居易的《琵琶行》“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中的浮梁,当时的茶叶集散地。从唐代开始,“浮梁歙州,万国来求”的茶,正是通过这条古道运往浮梁。古道约一米宽,临溪而建,青石路面,石板石栏杆榫卯而立,跨街而立的拱门上书写着“香溪古龙”四个大字。破损的石板路,印证了这条街道昔日的繁华,当年的右龙,一定是商贾云集,车马鼎沸,勾栏瓦肆,烟花巷陌,有着“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风花雪月,也有着“自此光阴为己有,从前日月属官家”、“更待四郊甘雨足,相随萧鼓乐丰年”的闲情逸致。
最后,我们来到了这个村里的祠堂:张氏宗祠。本来就是准备一经而过的一座宗祠建筑,居然又给了我们大大的惊喜!祠堂里供奉着传说中的板凳龙的龙首和龙尾。
徽州山多地少,古时水旱灾害频发,经常导致粮食减产,传说中龙能行云布雨、消灾降福。明弘治末年,右龙村族长张夏六公发动全村男丁,斫竹破篾,砍树锯板。他带着儿子制作了“龙头”“龙尾”,其他每户出一块1.5米长的木板拼接龙身,凳面上安装红灯笼。当年元宵,右龙诞生了第一条板凳龙。从那以后,每年元宵、中秋等重大节日,板凳龙均现身在右龙的村头巷尾上下翻腾,场面非常浩大。平日里,龙首龙尾供奉在祠堂,龙身则化整为零,由各家各户自行收藏。凳面上所装红灯笼的数量各不相同,每个凳面上红灯笼的数量代表各家男丁的人数。村民们用板凳龙舞庆祝一年的五谷丰登,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
龙首与龙尾安然地匍匐在诺大的祠堂中,龙眼怒目而睁,龙须和龙角有点可爱了。龙须齐刷刷下垂着,像小姑娘的齐刘海;龙角就是一段裹着红布条的竹子,顶端贴一面小黄旗,伸向前方,不像龙角,倒像蜗牛的触角。不过,这并不妨碍它是一条龙的龙首,祠堂的氛围,让它显得更加古拙,狞厉,冲天的气概,护佑着一方平安。这份气概,来自右龙村世世代代的祈愿,和祖祖辈辈的敬畏和感恩!
我在徽州的昌溪也见过一条龙,那是一条用草编织的龙。或许每个村庄都有它们自己的龙,或者有他们自己的形式的龙,附着理想和幻想,腾云驾雾,斩妖除魔,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右龙村,一个山坳坳里的小小村落,数百年的日月沉沦,虽然连石板都被腐蚀殆尽,依然给我们留下了它的万种风情!
晚餐在一户村民家中,我们围炉煮茶,是村民自己摘的野茶,品尝了自酿的徽州米酒,自作的苦槠豆腐。村民家中的住宿可不是一件妙事,有虫,许多,杀虫剂杀不死的那种。还有热水突然停止的冷水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