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隔壁机房的轰鸣声像是电影里转场的空耳,我看见镜子里的人睡眼惺忪,头发一团团耷拉在额间和耳边,我听见自己用鼻子深深舒了口气,手伸出去够口杯准备刷牙

刚拿起杯子,一只腐生节肢动物便从中爬了出来,我看着它的触须撩动我的手指,窗外机房的噪声忽然停了,房间里突然变得真空一般死寂

这只蟑螂看上去并不怕我,它如果有表情的话,一定和现在的我一样平静,我仿佛看到它向我点了点头,接着不一会它就爬出了我的杯子,它离开时背向我,我看见它翅膀上面的斑点,不知道这是否是它天生的,或者是蹭到了哪里的油漆,那个图案是好几抹黑色的点墨,两个翅膀的图案是对称的,那应该是天生的而不是油漆了

简单洗漱过后我开始拉屎,坐在马桶上,我原本准备打开手机,但当手机的荧幕面对我时,我尚未点亮屏幕,厕所天花板上,我头顶的白炽灯光落下来照在手机黑色的屏幕上,角度刚刚好,我看见光圈一轮一轮的从屏幕的一个角落扩散开来,我手里就像捧着一副动态的画卷,但是光线还是太刺眼了,我盯了一会旋即感到一阵眩晕,脑袋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我闭上眼睛,看见一片漆黑中缭乱的暗色调扑朔迷离,我感觉呼吸逐渐匀畅起来,我没有听见马桶里水波被惊起涟漪的声音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感觉视野开阔很多,厕所里灯光仿佛明亮了些许,臀部两侧的股骨压的有些发麻,我晃动了一下手臂,随之一阵阵关节摩擦的咔咔声回响在洗漱间里,隐隐约约的我好像记得刚刚做了一个什么梦,我想不起来昨晚是几点入睡的,我只记得当我醒来时一只蓝牙耳机还插在耳朵上,另一只则迷失在我那狼藉般的被窝里

路过楼下的金记早餐店,我看见铺前蒸炉边升起一层层雾帘,背后的人影扭曲在视野里,我看不清伙计的脸,但分辨出这里排满了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出门买菜的阿婆还有低头背书的学生,我的脚离开了店前的台阶,看来我不打算吃早饭了

挤地铁的时候我撞上了一个外国人,他是个壮汉,皮肤黝黑,留了一大把胡子,我道歉了,他看了看我只是太抬抬手示意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的继续赶路,我也没有在意,只是使劲把自己塞进人群里,接着屏蔽门咚咚咚的叫起来,身后不知道什么人忽然一拥而上,我像是被一个浪头推走一样上了地铁,立刻的,门口的乘客向内一个踉跄,随即就有人叫骂起来,但是无人应答

我四周全部挤满了人,旁边一个女士的鼻息可以直接打在我的脸上,我一惊,把头仰了起来,盯着天花板的空白,我发现了好几处掉漆的地方,这像是在一张白纸上不慎洒下几滴墨水,很快一个又一个站过去了,终于经过了市区,有一批人下了车,为此我又被人群海啸般携走,不得不反复上下车

我工作的地方不在市中心,因此我还得继续乘车,但是周围的位置已经宽敞很多,我可以伸直手臂以及转身了,这时车里一个大妈坐在座位上不知道和谁讲起电话来,她脸上的皱纹还不算明显,但是皮肤已经褪去光鲜,说的是方言,一会笑骂一会唏嘘,车厢里仿佛成了她脱口秀的舞台,我看见站在身旁的一个戴着四方眼镜的男人显然躁动起来,时不时侧过脸朝着大妈皱眉,他右手握着头顶的扶手,左手伸进兜里摸索着什么,我看向他右手腕上的金手表,表盘的指针转着,却在指向八点十二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我又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在心里默念着“一、二、三……”但指针真的已经不动了!我确认这个巧合被我意外的发现了,同时男人也从口袋里摸出了两个耳塞,迫不及待的给自己戴上了,我猜测那个耳塞应该是硅胶的

“……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我没听清楚是哪个站到了,因为一个婴儿这个时候哭了起来,是上个站一个年轻的女人抱上车的,就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目测应该有一点六米左右的距离,这个宝妈梳着简单的马尾辫,眼眶左侧有一颗痣,看上去很疲惫,额间有明显的汗水,她一只手把孩子托在怀里,一只手抓住一旁的栏杆,就抓在栏杆上面红色喷漆和白色喷漆交界的地方,我看见那个栏杆上面一共有五处生锈的斑痕,三处在上部,两处在下部,紧贴着地面

“孩子这是要喂奶啊”那个大妈停下讲电话,隔着好几个乘客冲站在一边的宝妈叫道,宝妈一怔,立刻有些局促,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同时站在我旁边的男人也突然一震,眼神迷走着往车门方向瞟了瞟,我听见婴孩的哭声确有节律的与广播交响着,大妈随即对着空气科普起来:“小孩这样哭一听就知道是俄了。”

我莫名感到期待,但是广播里这时响起了关于转站的提示,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坐过站了,于是赶忙跳出车厢,车门关上时还夹了一下我的包,但是并无大碍

老板没有对我的迟到作任何回应,我看见他一直对着电脑屏幕出神,脸色石头般沉寂,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感到紧张,或者愧疚,反正我没有,应该说我有点对未知的处置感到不安,但我丝毫不觉得这是多大一件事,我感觉我的呼吸和心跳正常

十点左右单位开会,老板坐在主席椅上陈述着这个月来公司的运营情况,投屏的幕布上面老板切到了几个折线图表,并对着一个小麦克风开始讲话,我看见那个麦克风上面的开关按钮是一闪一闪的,但回头它就不闪了 ,会议中间老板关了它两次

我没听见老板说的是什么,只是耳边一直传来他聒噪的嗓音,他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沙哑,看来最近他没少做这样的报告,但是我不感兴趣,我感觉有些昏厥,先前在上厕所时的头痛感又开始了,我尝试用手撑了撑脑袋,那一瞬间我几乎就要睡过去了!然而我立刻又想起来现在的处境,于是马上正襟危坐起来,以免被老板发现以至留堂

会议结束的时候我知道了,那个麦克风刚刚打开的时候按钮会闪烁,以示已经启动,随后会常亮

在我前脚迈出会议室大门时,老板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问我最近工作压力大不大,我想了想说还好,然后他说他很喜欢我这样的员工,还说了很多对我表示欣赏的话但具体夸的什么我忘了,总之是一些我自己也不信的屁话,最后他郑重其事的告诉我,非常期待我接下来的表现,要我好好干,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冲他点了点头,但却感觉我肚子里根本没有五脏六腑,只有纯粹的空气,他当即对我笑了笑,他只弯了一侧的嘴角,然后转身走开了,而我注意到他离开时忘记把桌上的麦克风带走了,会议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而我当时没有要提醒他的欲望,我觉得没有力气隔着几步远叫住他,所以我也转身离开了,我抬起手来,撸开袖子一看,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该吃午饭了

但我其实并不俄,我说不上原因,明明没有吃早饭但我现在就是没有吃东西的欲望,可是不吃午饭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我到大街上闲晃了一阵子,最后走进了一家炸鸡店,因为我看到门口的招牌上好像有促销,加之根本不知道吃什么,所以我进去了

在柜台,服务员是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孩,看起来像是大学生,或许是来这里兼职的吧,她的眼睛不大,身形微胖,头发微棕,不知道是不是染的,动作看起来并不麻利,我问她今天有什么优惠吗,我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也可能是我说的太小声,总之她只是重复着:“可以扫码点单哦”,连着重复了两次

我的取餐号是T0235,可是没过多久,我看见前台的荧幕上面,T0238已经取餐了,便又上前询问我的那份是否已经做好,这个时候一个看上去四五岁大的孩子,摇着脑袋跳着走过来:“大姐姐!这个送给你!”

我低头一看,不过是一个纸叠的小盒子,是用这家炸鸡店的宣传单做的,这个孩子咧开嘴笑着,显而易见缺了几颗牙,或许刚换的,那个笑容很天然,毋庸置疑是非人工的,我看见收到礼物的服务员小姐很是配合的夸赞小孩的作品,随后一个顶着啤酒肚的大叔走过来,冲服务员小姐笑着点点头,接着把这个孩子牵走了,他们走出门时,这个女生仍向外张望着孩子活蹦乱跳的背影,眼睛弯弯的,我当即知道口罩下面她一定在笑,也当即知道她和这个孩子一定素未谋面,孩子只是恰好和父亲来吃炸鸡罢了,同时我看见一直放在柜台上的那份餐点,旁边的发票上写着T0235,那是我的,显然早就做好了,但她疏忽了,我没有说什么,但我又觉得自己似乎该说些什么,可是最后我什么也没说,接着没过多久我听见一个很有威严的声音在训斥什么,于是很快我的午餐送过来了,那个女士赶忙向我道歉,自责马虎大意并祝我用餐愉快,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很木纳的点了点头,甚至忘记要说没关系

下午的工作很无聊,虽然上午也根本没好到哪去,但是老板下午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忙了,不在办公室里,我看见几个同事不时四处张望一下,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我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因为我也在刷着手机看各种咨询和信息,我给当时刷到的几个朋友圈都点了赞,尤其带图片的,尽管我可能并没有明白那是什么内容,但我还是点了赞,哪怕我都没看到是谁发的

我又觉得困倦了,电子荧幕让我感到恶心想吐,我觉得中午吃的炸鸡混合着冰可乐在我胃里翻江倒海,这时我想起来上午拉屎时我睡着了,也就是我今天尚未排遗,而这个时候我又正好感觉肚子传来阵阵不适,我感觉应该是时候了,随即起身走出办公室,但很快我又折了回来,我发现自己没带纸

上完厕所回来的时候办公室里有几个新来没多久的年轻同事大起胆子偷偷联机打起游戏来,我路过他们座位时他们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没有理睬我继续玩着,我瞅了几眼他们玩的游戏,前几年我也玩过,但是只一阵子就放弃了

回到座位上,或许是昨晚睡眠不足的缘故,我感到无力抵抗疲惫,我已经瘫在办公桌上了,余光里看到桌面上散落了一些头发碎屑,甚至有几粒鼻屎,手里摇摇晃晃的举着手机,拇指百无聊赖的刷着短视频,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感觉视线重影,我觉得眼睛十分疼痛,我知道我必须要休息了,于是我又关掉了手机

我刚开始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望着办公桌上的橡皮鸭出神,我想象着自己高升之后拥有高薪和双休日的生活,我不再需要早起,可以睡到八点钟,然后到阳台唰一声扯开窗帘,慵懒的吸吮晨日的阳光,也想起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在混沌的幻想中,我看见我妈穿着厨房的围裙一边炒菜一边问我准备什么时候找对象,我想不起来自己会怎么回应她,但是我只觉得不痛不痒,我还看见老板找我谈心时的面孔,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我想象着把口水吐到他脸上,然后用一种看屑的目光轻轻拍打他那油腻的老脸,我还仿佛看到老板静悄悄走进办公室,抓到一帮正在偷懒的员工,并且说一些讽刺挖苦的话,然后暗自给他们扣工资

但是一个下午老板都没有回来,甚至直到六点他还是没有回来办公室,我见状连忙收拾了一下,几个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刚走出办公室,好像是一个男人,白衬衣和蓝领带,我只注意到这么多,因为我恐怕没打算关注他,我只想着离开,男人快步从我身边走过,又立刻折回来叫住我,他对我提了一个名字,问我这个人在不在我们办公室,我迟疑了许久,他看上去很繁忙,见我不能立刻作答也没再等我回复,继续快步离开了,我随即也没再去管他,后来我走出公司大门刷卡时,看到一个名字在显示屏上滚动着,我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叫这个名字,但是我已经打卡了,于是我立在门口,犹豫了好一阵子,我听见耳边呼呼作响,猜测应该是起风了,最后还是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离开时我的步子很轻,感觉很无力,像是踩着空气,我并没有感到脚下是沥青或者水泥,仿佛我是漂浮着离开的

我没吃晚饭,却在一家奶茶店前停下了,是很常见的品牌,我点了了一杯烧仙草,料特别多,非常大杯,我寻思着这样不吃晚饭也不会俄了,店铺里站在柜台前的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八九岁,显然她不是雇工而只是过来帮忙的,她长的很秀气,穿着格子裙,满眼全是鲜活的生命感,没人点单的时候她会在前台晃晃悠悠的跳舞,或者去捏放在柜台的小黄鸭,橡胶鸭上面还写着“欢迎光临”四个字,附了一行英文

“冲冲冲!别怂!”我回过头去,一个外卖员坐在电动车上面横着手机屏打游戏,估计是在等单,他旁边还有一个外卖员,烫了一头别致的卷发,脸上很干净,是个很精瘦的帅小伙,正低着头看着手机,不时和旁边的另一个戴着四方眼镜的,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外卖员聊天

“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不清楚,能干什么干什么吧”

然后他们都没再说话,这时奶茶店里叫号广播了一声,方才那个打游戏的外卖员猛的一抬头,露出了极为扫兴的表情,很无奈的跑去接过奶茶然后跳回车上,接着驾着电动车就离开了

“你好,是您要的烧仙草吗?”

我听见那个小女孩叫我,看向她的天真稚嫩,我立刻绽放出笑容,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由衷感到兴奋却始终无法说出些什么,终于我只是笑着,接过她小手递来的奶茶,转身走了

走在大街上,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天空中已经可以看到月亮,几只麻雀立在街道尽头的电线杆上,斑马线上面人头攒动,四周尽是哔哔叭叭的车辆走走停停,以及见缝就钻的共享单车和电瓶车风驰电掣,十字路口林立着的大厦的玻璃外墙上悬着一个大荧幕,上面滚动播放着 感动广州的几大人物,我嘴里嚼着烧仙草,后悔只点了三分糖,太淡了

我在马路这头等红绿灯,对岸有个拉着小孩的婆婆,从人群中挤出来,探出半个身子东张西望着,然后转身对着那小孩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她身先士卒,看准时机,牵着小孩就朝马路这边冲过来,她快步跑起来来的姿势非常臃肿难看,可能因为她本身就又胖又矮,脖子上挂着一块陈旧的米色围巾,随着她摇摆的跑姿而不停飞舞,然而不巧,被她拖着的小孩,穿着塑胶凉鞋的,有一只好像还缺了一个角,被她拖着拖着跌倒在马路中间,更不巧的是街口一辆车拐过弯来就往这边加速着,结果好在司机及时刹车,车子不偏不倚停在一老一少跟前,那司机立刻从车窗里探出身来,是个没头发的中年大叔:“有病是吧!闯你妈的红灯啊!”

我看见老妇人被骂的时候嘴角挑了一下,但是她毕竟理亏,便赶忙抱起自己的孙子落荒而逃,这个时候绿灯亮起来了,人群随即又涌动起来,我却依旧立在原地,我看着人们一个又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看着绿灯倒计时的数秒不停闪烁,看着静止不动的斑马线,却隐约觉得它运动起来

红灯又亮了,我还在这一头,但是站在我旁边的人却都换了,我突然想到些什么,又实在说不清楚,终于只是觉得根本无话可说

绿灯再亮起时我过了马路,然而刚踩上对岸的红砖台阶,背后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喇叭声,旋即是震耳欲聋的刹车声,然后我转过身来,看见一个一动不动的躯体倒在一辆大货车旁,他的头流满了血,头部周围的地面上溢出一圈肉眼可见的血滩,我看见他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卷发,穿着一套外卖骑手的工作服,一旁倒着一辆电动车,车灯还亮着,原本挂在车上的盒饭打散在柏油地上,溅出来许多炒肉片和米饭,还有一些肉酱洒了满地,我看着这具新鲜的尸体,隔着十几米远甚至闻到了地上那炒饭的香味,我忽然觉得奶茶还是不能顶晚饭,还是得吃点什么热乎的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接通电话,是朋友打来的,问我什么时候到,我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晚他约了我去他家聚餐,很多同学都会去,我连忙应着马上就到,而这时朋友那边还准备说些什么,我却看到不远处又一个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驶过来了,很快离得近了,我发现他就是刚才奶茶店前那个四眼

四眼驶过卷毛发生事故的地方时,侧脸看了看,他显然认出来了,但是这时他抬起手机放在耳边,嘴里叫着:“哦好的,我马上就到!”很大声,可能因为怕路上鸣笛汽车太多对方听不到吧,接着他匆匆驶过那具尸体,然后消失在道路另一边的尽头

我看着电动车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

“喂,你在听吗?”朋友那边有点着急了,我吓了一跳,这才又反应过来,于是回应说我大概半个小时后就到,他却说不是问我这个,是叫我来的时候顺便带瓶啤酒,我说了声好,挂掉了电话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莫名其妙的选择了通过公园的路,那明明是最远的去朋友家的路,但是我就是这么神使鬼差的选了这样一条路

天这个时候已经几乎完全要黑下来,公园里明显比外面安静好几倍,同时各种聒噪也就清晰起来,我的步子很慢,走在公园的鹅卵石小径里,身边尽是一些细枝矮树,都用几根木棍架着树干,接着忽然起了一阵晚风,树叶风影婆娑,我看向不远处一群围坐在一桌下象棋的老头,空气中不时传来他们粗鲁的叫杀声,还有一些搬着音箱早早来占场地的广场舞大妈,三三两两调试着设备,我突然觉得冷风是自己流进我的肺里的,我根本没在呼吸,我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幽灵

走到朋友家楼下,正巧有个学生开门,看起来像是刚放学,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生,背着书包,书包是纯白色的,但是镶着很多细碎的闪着光的颗粒,她边走边举着手机,在上网课,荧幕上的老师好像在讲有机化学,我不太确定,没看清楚

楼道有点暗,灯是声控的但是看样子并不灵敏,挨着门的地方总是很容易绊倒,因为门前摆满了这户人家起居的鞋具,这使得楼道变得更窄,我又一次觉得爬楼是如此漫长而煎熬

终于我到了现场,朋友把我迎进他家里,我坐下了,他却看着我,问我酒呢,我想起来我忘记买酒了,然后场面尴尬起来,其他参与聚餐的人都看着我,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认识,我这下不知道怎么办了,只是坐在那里,后来朋友自己拿了钱下楼买去了

然后晚饭开始了,但我并没有注意菜式,虽然我确实急需摄入热量但是刚刚的烧仙草让我感到饱腹,我很饿却实在没有什么胃口,人们的筷子相互在我眼前交错着,我仿佛看到自己呆滞的坐在人群当中,然后不知什么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接着我听见一个声音喊了什么,尾音拖的长长的,像是朋友的声音,随即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高举酒杯,我慌了,大家目光都看向还坐着的我,我连忙起立学着他们举起酒杯,这才意识到刚刚朋友喊的是“干杯!”

紧接着坐下来之后,朋友继续总结着什么,好像说今天是他和女朋友几周年纪念日,感谢我们的到来之类的,我实在没有听进去,但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碰杯声立刻交响起来,大家似乎都很激动,可是我坐在喧嚣当中,眼前只有错乱的酒杯,挥舞的手和我自己空洞的面孔,耳边时不时传来一些轻浮的豪言壮语,我立刻分辨出其中的虚伪和可笑,但我却没有任何表情上的流露,心里也只是吹过一阵风般亳无所谓,我感觉自己掉进了深渊,或者沼泽之类的,总之我觉得自己在往下沉,而我并没有反抗

后来还进行了什么活动,好像有打牌,我试着玩了几把,但我还是没有怎么说话,朋友这会儿开始有意和我说些什么,他问我该挑什么礼物送给女朋友,我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后来他又讲了一些他自己的想法,我还是不置可否,再后来他有些急了,他让我说句话,别像个石头一样,我只好点点头,于是他又继续盘问我一些关于他谈恋爱时的细节,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还在继续盘问我,最后我也忍不住了:“哦!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啊!”

然后他停下了,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瞧了瞧我,最后我终于提出要离开了,他也没有留我,送我出门时他说了声,“看来你果然还

是不适合这样的场合。”我还是不置可否,默不作声

我终于回到家了,已经晚上十点,我是今早七点出的门,这样还是迟到了,而此时回到家的我什么感觉也没有,我没看到空气,没听见屋子里有声音,没闻到厨房里有妈妈做的饭,我惊讶自己是个健全的人,我甚至丝毫没感觉自己回家了,可能因为不出八个小时我又要离开了吧,反正我放下背包就去洗澡了,我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做的

洗澡的时候也很安静,抽风机呜呜作响,浴室蒸腾的热气让我感觉很舒服,我喜欢热水从头皮流下,淌过我的身体,好像给我的身体换血一般,我顿时觉得精神阵阵飒爽,我又感觉能看见什么东西了,我看到洗澡房的白炽灯,和早上我拉屎时看到的不太一样,那光游走在花洒喷出来的水柱上,忽明忽暗,我盯着这个闪烁的水柱,不时用手去阻断它,然后直到我玩腻了,才擦干身子离开浴室

走出浴室,我又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告诉我他最近给我物色了一家企业,待遇很不错,让我自己看看简历有没有要补充的,过几天可以去面试一下,我很木纳的回答说好,他接着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人生是我自己的,他不可能什么都帮到我,我说是,然后他又很不安心的教导着我,言下之意是想让我有点上进心,我说我会努力试试看的,之后我准备挂电话时妈妈接过了电话,急忙叫着等一下,她先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缺什么,我说一切都还好,然后她又说最近天冷了,叫我记得多穿点衣服别冻坏了,我说一切都还好,再然后她跟我闲聊起来,她说起家里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还提起我表哥前阵子转正成功,事业很顺利,前几天请了我大姨也就是他母亲去北京旅游,我还是说一切都还好,我妈有些困惑,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反正一切都还好,接着她沉默了,我也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我又重复了几遍一切都还好,她才终于肯放过我,让我赶紧好好休息,我这才挂掉电话,一头栽倒在床上

但我没有立刻入睡,我蜷缩在被窝里,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我打开短视频百无聊赖的刷着,我刷到一条快剪,是关于娱乐八卦的,打开评论区全是一些无休止的对骂,我随即划走,又看到一条原创,剪的是最近中东的战争冲突,视频里有很多受难人民的死难镜头,我觉得他们很可怜,于是在评论区声援和平,我看到评论区里有不少声讨肇事国家的言论,但也有很多人对此冷言冷语,不过我也没有被这条视频触动太久,我又划走了,这次是一个很拙劣的公式化的自媒体,一个很傻气的大叔镜头怼脸讲着一些俗不可耐的笑话,BGM是烂大街的那种,我没有在这个视频上停留超过半分钟就划走了,下一个视频是擦边,一个穿着JK短裙和白丝袜,梳着双马尾但是脑袋没有入镜的女人对着镜头扭动着自己的髋部,但我其实只是一直盯着她胸口的律动,根本没在意其他的细节,反复观看好几遍后我才腻烦了,但是划走前我关注了这个用户,再之后我还刷到一个流落街头的女诗人,视频里介绍说她以街头卖诗为生,我看到评论区有很多人艳羡她这样追求浪漫与美的生活,我也感到有些触动,再接着我还刷到一个视频,一个城市的地下通道里,一大批年轻人自发聚在一起,他们大多是下班路过的,围成一圈圈原地蹦迪,齐声高唱着“没有理想的人不会伤心!”

我不记得我像这样刷了多久短视频,总之我放下手机时已经超过凌晨两点了,这下我又像昨晚一样只能睡不足四个钟头了,我想起来洗衣机里这会还有衣服没洗,或者前几天洗好的衣服是不是还在里面没拿出来晾,我不记得了,我并不觉得过瘾,但也没有感觉非常自责,手机熄屏后房间进入一片漆黑,仅窗外有微弱的清光漫进来,我尚未闭眼,平躺在床上望着因为黑暗看不见的天花板,许久之后我的眼睛适应了,能看见天花板了,可是这个时候我又闭上了眼睛

我内心极度的平静,此时此刻我再听不到任何声响,看不见任何事物,我的灵魂正裹挟着这般空灵在黑夜中扩散,逐步稀释在凝固的空气里,并同时感受着消亡和重生,而那些缥缈的希望和白日的理想,那些被否认的价值和亟待考究的意义,全部都与我相隔的如此遥远,这样轻轻躺在床上就像悄然跌入漫漫长夜之中,时间没有一刻是流动的,人的一切都是如此荒芜可笑,那些所谓应该做的事和其背后人们念念有词的责任感,都这般空洞虚无,像是关在囚笼里供人观赏的动物,或者置于橱窗中展览示众的物品,而其中无数如此苟活在枷锁中浮浮沉沉的,全都是像我这样的人,于是,我本着无限的空寂于心头感到一丝轻微的归属……在我的大脑里,生理性的疲惫和精神性的亢奋各执一词,我固然渴望能就此睡去,然而如今,入眠却成了可遇不可求的奢望,于是最后,我重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身体像泄气的气球一样瘫软下来,再没什么能吐出来了,而我仍在祈祷自己可以做个好梦,然后最好再也别醒过来


  荆玖

2024.1.19                                               

  收录于《失真》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684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7,143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1,214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788评论 1 27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796评论 5 36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65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27评论 3 39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79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1,346评论 1 299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64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66评论 1 33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12评论 4 32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015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74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203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073评论 2 35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501评论 2 343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对她有了印象。 说来也是有趣,明明已经和她做了整整一年的同学,她在我脑海中的模样竟仍只是一团模模糊...
    低价解防沉迷阅读 87评论 0 1
  • 四年没有回去了。今年又回到那条街上,它既是记忆开始的地方,也是记忆结束的地方。但今天的我,决定做一个旁观者,这没有...
    夕窗阅读 232评论 0 9
  • 前几天坐火车来广州,刚上火车,找到位置,已经有人先我一步到了,是两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大妈,坐我旁边的黑长发大妈就称...
    关耳Miss阅读 697评论 0 1
  • 时间:2022年6月10日上午10点 教练:玉秀 玩家:林圻 观盘:清华校长 老杜 心怡 红叶 政杰 秀娥 双双 ...
    读力赢阅读 162评论 0 1
  • 01 自闭症的孩子 午后,正在店里看着米娃玩呢,有人推开店门进来了。 来的都是客啊,我赶紧走过去。 是个女的,穿着...
    林有朽木阅读 645评论 1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