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的7月,世界上的第一只克隆羊诞生了。
20多年前的同一个月,我也出生了。
那是在南方的一个小镇,那个7月,太阳如火如荼,计划生育的工作也是如火如荼。
“说吧,要多少,不就是要钱嘛,10万够不够啊?呵呵!”说话人是当时隔壁村的暴发户——王贵。王贵老婆刚生了二胎,不过他有钱,不怕罚款。
可自从有了这个先例,方圆百里,但凡生二胎的人家都要上交10万元的罚款。10万元,不是小数目,尤其在那个年代。
不是人人都像王贵家一样有钱,比如我家,借都借不来这么多钱。因此,我出世的同时,我老爸也出事了——派出所半个月拘留反省。
监狱的所长韩大头是六亲不认的,这个成语没有丝毫夸大的意味,而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监狱里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被韩大头罚跪,赤膊跪在水缸里面,最后跪得昏倒过去。这个老头子,正是韩大头本人的岳父。
而一般关在里面的小青年,每日的“必修课”则是鼻子靠墙,跪满规定的时间才能吃饭。鼻子和墙之间还要插一张纸板,纸板中途掉下来就得重新跪。
我堂哥那个月恰好十岁生日,亲朋好友们聚在一起,唯独父亲在监狱受苦。满屋子的人,本该为堂哥庆生,可没有一个不是红着眼眶,低头在抹眼泪的。要说座中泣下谁最多,自然是我老妈了。
舅母过了一个星期左右鼓足了勇气决定去探望我父亲,背了一袋子橘子。韩大头问她袋子里面是不是钱,舅母说不是。韩大头大吼一声:“滚!没带罚款也敢过来?不走把你也抓起来!”舅母吓得手足无措,本来打算带给我爸的橘子散了一地。韩大头顺手捡起一个就要朝胆小的舅母身上砸。幸好舅母转身就跑了,只砸到脚后跟。
拘留父亲的日子就要结束,所长韩大头派了两三个人去我家要孩子——要把我抱走。
大伯家那时候住我家隔壁,据伯母说,那天夜已经很深了。她和我大伯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门口骂骂咧咧的声音,随后还听见要带走孩子之类的话。
大伯披了件外套急忙起床。先是把我藏到他摩托车的车篮子里,接着从院子里找了一根钉耙就冲出去了。
“你们谁动一下给我试试!”一边说一边挥舞着钉耙。大伯的身材魁梧壮硕,吐了两口唾沫,疯了一样就要上去拼命的架势。那两个来要孩子的人都不敢做声,面面相觑,不一会儿灰溜溜地走了。
父亲出来不久,知道罚款的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带着我和妈妈躲到苏州的一个姨父家先避一避风头——那个时候派出所的小干部真的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我们躲了几个月,老家所里的人居然摸到了苏州。舅舅当时在苏州做生意,站了出来,一下子掏出两万块。加上老爸老妈上班攒的,亲友借的,七拼八凑一共四万多,和所里的人找了家馆子谈判。最后敲定四万五千块结清罚款,找来两张白纸,大大地写两个“清”字,双方各留一份。随后,所里的一行人吃吃喝喝,谈笑风生,就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后来,韩大头死了,说法不一。有的说是被人灌了麻袋,乱棍打死的;有的说是被推到河里淹死的;还有的说是被割了舌头流血而死。总之,死法和那些盼他死的人一样多。他的妻子还算不错,得到一笔抚恤金,颐养天年。
再后来,亲戚们每当聚到一张饭桌上谈起我的出生,总要把这些往事像播电视剧一样讲给我听。一遍又一遍,他们永远都说不腻,我亦听不腻。
有天夜里,我问爸爸,“你那时候在里面,被体罚很辛苦吧?”
老爸神秘一笑:“哪有他们说得那么吓人,我还好啦,无聊的时候就和狱友打打小牌。只有韩大头检查的时候才象征性地跪一下,意思意思。我那时候贩鱼,和当时的鱼霸是上下级关系。鱼霸和里面的人打过招呼的,他们哪里敢为难我呀!”
写完这篇文章,夜已经深了,窗外月朗风清。一如二十多年前夏天的小镇,那些寻常百姓家难眠的夜晚。
谨以此文献给我已逝的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