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后,三三俩俩,耐不住寂寞的游人像早归的燕子,出现在安家镇老甄家农家院。他们早早前来,只为享受第一缕乡下的春光。随着客人越来越多,老甄家空寂了一个冬天的农家院也日见喧嚣。到五月份,农家院基本进入旺季,甄妈妈和甄一鸣两口子,便又开始了起早贪黑的日子。
尤其是甄妈妈,她老了的人觉本来就少,这时就更少了。每天早上四五点钟,睁开眼就爬起来去厨房忙碌。她最惦记的是厨房那摊,惦记着怎么做早饭,盘算着早饭吃什么。
若是夏天,偶尔一晚上被热醒了,看看时间也就两点多不到三点,甄妈妈躺着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又去了厨房。烧水择菜,洗洗涮涮,擦擦灶台洗洗抹布,她忙碌了大半天,做饭的师傅和帮厨的才姗姗而来。
大家见她又帮着干了许多活儿,心里高兴,就大姨大婶儿叫着说:“你受累了。”甄妈妈笑呵呵道:“左不过是个睡不着,干躺着脑袋疼,还不如起来干点儿活,再说啦,比起我小时候,这点活儿算不了什么。再比比我干的那摊儿……”甄妈妈又想起她刚关了门的小捻线厂:“这些也不算啥。”
甄妈妈这会儿才有些困意,她随便扒拉一口饭转身回屋里迷糊去了。打个盹儿醒了神儿,从床上爬起来接着手脚不停,她是个眼里有活儿的人,只要睁开眼就永远能看见干不完的活。
而甄一鸣呢,跟甄妈妈恰好反了个儿:习惯睡懒觉,早上总爬不起来。这娘俩搭配的倒很默契。甄妈妈负责早上,甄一鸣负责晚上。到晚上,客人要茶要水,或者灯坏了换个灯泡,或者割破了手吃坏了肚子找泻立停创可贴什么的,甄一鸣就都办了。
时不时地,还会遇到犯急病的客人。刚开始干那几年,每遇到这种情况甄一鸣就吓得变颜变色,冷汗涔涔地跟甄妈妈嘀咕:“妈呀,这要出了人命可怎么办。”任凭甄妈妈历经风雨,遇到这种阵势时也吓得不轻,她强自镇定给甄一鸣壮胆儿,悄声说:“孩子,别自己吓自己,先看看情况再说。”经历那么几次之后,甄一鸣渐渐不再大惊小怪。
话说五月底六月初的一个周末,农家院泉水样“突突”涌进来一波客人。大人小孩白天玩得好好的,到晚上,说说笑笑围着桌子喝啤酒吃炒菜,一个客人突然弯腰捂着肚子嚷:“哎吆,肚子疼!”说话间,额上便冒出黄豆大的汗珠,那汗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滴答。一帮子人被他的样子吓得,扔掉碗筷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问:“怎么啦怎么啦。”
客人是个男的。他媳妇知道男人毛病,看他这情形倒还算镇定:“准是老毛病又犯了。”她一把放下手中筷子起身去扶丈夫:“他有阑尾炎,得赶紧送医院。”
几个男人七手八脚架着他匆匆出了餐厅,吵闹声惊动了正在院子里坐着纳凉的甄一鸣。甄一鸣不知发生了什么,心里难免惊慌,他猛地站起来迎着众人跑过去,颤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就有人说:“阑尾炎,急性阑尾炎,得赶紧送医院。”
听说是阑尾炎,甄一鸣才缓了口气说道:“急性阑尾炎,病不大但是耽误不得,赶紧回市里医院抢救吧。”
“我们正打算回市里。”病人媳妇焦急道。
“对,还是市里最保险,大医院技术也好。”甄一鸣手忙脚乱帮着把客人扶进车子,又小跑几步到门口把已经锁了的铁皮门大敞开来,他看着病人媳妇和几个男客开车一溜烟儿走后,才转过身关了大门。
送走这些人,甄一鸣又安顿剩下几家的大人小孩进餐厅继续吃饭,甄一鸣把众人劝进餐厅安慰道:“你们都好好地,吃了晚饭,该洗澡洗澡该休息休息,千万别着急。也不用等消息,有我在这儿了,迟早等他们回来再睡觉。”甄妈妈和儿媳小敏免不了也跟着忙前忙后。
伺候这拨人吃罢饭,收拾完锅碗刚出了餐厅,甄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进了灶间。原来,她是去给没怎么吃饭,陪病人看病的那些人重新准备吃食了。她把做好的饭菜一样样放在餐桌上,又罩了纱罩子,才蹒跚着出了厨房。
甄妈妈做好饭自顾休息,甄一鸣就在茶室巴巴等消息。客人若回来呢,他就伺候客人吃饭,客人若是不回来呢,他也就不等了。好在,干了这么多年农家院,什么突发状况都遇到过,这也不算什么,甄一鸣心里倒承受得了。
转眼间就到了暑假,也真正到了农家院的兴旺季。甄一鸣再不用像开春那样担心没生意没客源了。很多陌生客人通过百度携程这些APP一搜索,开着私家车直接导航就来了老甄家农家院。又因为干了这么些年,客人们口耳相传,很多熟客不请自到也来老甄家农家院找乐子,经常是刚走一波马上又来一波。农家院生意真像甄妈妈说的确实能干。
甄妈妈坐下来时就和甄一鸣絮叨:“一鸣啊,我总结了,每年开春时,你都愁得满脑袋掉头发,可是呢,到年底回过头一算,生意其实比上一年好。”
“是吗,妈,可我手头怎么就总看不见现钱呢?”甄一鸣眉心结着疙瘩惆怅地说。
“你算算,这都多少年了,结果总是一年比一年好。”
甄一鸣心里只嫌生意冷清,忙起来时又晕头转向,从来没认真比较过。听了甄妈妈的话,才顾着仔细想一想:“嗯,还真是我妈说的。就比如吧,我算着最近没什么客人。可是昨天晚上咱们一个老客户突然打电话来,说给介绍个生意,有个六七十人的老年旅游团想找个离市里不远的地儿避避暑。这波客人后天到,你猜,他们住多久?”
甄妈妈略略沉吟了一下,问:“难不成能住一周?”
甄一鸣摸摸微秃的脑袋咧嘴笑了,眉心的疙瘩解开来露出一个隐隐的“川”字:“你再猜不着,妈,这波客人一住一个月。老客户还跟我说,这个旅游公司正踩点儿,想开发一条新项目,是特别针对老年人的避暑消夏。人家说,今年第一次,先试试,如果住宿满意吃喝满意,以后就定点到咱家。每年这个时候都送一波客人来。”
“那咱可得经心点儿。”甄妈妈认真道。
“可不是嘛,”甄一鸣说:“这算个大买卖。”
甄妈妈眉开眼笑道:“我说你这生意能干吧。你看看,这都开始有上门买卖了。”她又想了想叮嘱甄一鸣:“这个老客户是谁呀,咱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跟你说了你也记不住,我惦记着哩。”甄一鸣点点头笑了,舒展开的眉心又露出那个隐隐的“川”字儿。他像是跟甄妈妈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兀自盘算:“这样多省事吧,省了我天天担惊受怕没客人。有了这波固定客源,再联系一些其他客户,还有散客……”
甄妈妈就突然发起了感慨:“我的那摊儿买卖是关了门,可一鸣你这摊儿买卖越来越红火。这也算是给你那死鬼爸爸开着厂子门,这个厂子门从你爸办厂子开始,这一晃也四十来年啦……回忆起来也就一眨眼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