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度日下
翌日,安列荣被罚禁足、移宫的消息便传六宫,连前朝都议论纷纷。
“娘娘,今天的发髻好看吗?”云翘将君后的头发拢上,反绾成惊鸟欲飞之势。
盘好惊鹄髻,问道。
君后笑笑,“虽然发髻生动有趣,但这种反绾较难,多为后妃贵妇的盛妆,你今日是为了什么?”
云翘忧心道,“听闻安大人今日早朝进言,皇后铁腕,不是后妃和南汉之福啊。安列荣并无大错,这样有些太过了。”将一套青玉镶花镶珠头面簪在君后髻间。
君后随口问道,“陛下怎么说?”
“陛下重斥了安大人。罚俸半年呢!”
君后嗤笑道,“蠢货!胆子可真大,只是为帝王者怎能容忍臣子干涉主上的家事。自古妃嫔犯错,死在宫中,都是没人敢说什么的。”
“既然如此,奴婢便将安氏所做之事抖出去吧。他们都不要脸了,您给他们留脸做什么。”
“好啊,隐蔽些。”
“是。娘娘,今个儿天放晴了,您也该请除了禁足的安列荣以外的宫妃聚聚。”
“好啊,本宫在留春馆邀请诸妃与本宫同聚。”
“是,奴婢这就去。”
留春馆
君后独坐高位,孝敬夫人与苏妃坐在下首,其余众人各自坐了。
君后着一袭雪青色家常蝴蝶襟如意云纹锦袍,梨花青双绣青罗长裙,脱去孔雀纹琥珀色云锦披风。手中抱着个紫金浮雕手炉,耳上的鎏金点翠丁香花耳坠微微摇曳。
孝敬夫人着一袭莲紫缠枝菊花瑞锦面的冬袄,刺绣织金长裙,挽一个飞天髻,髻中插珍珠莲花步摇,斜绾东菱玉长钗,嵌一支莲花银簪,戴一朵如意双环云蝶珠花,
苏妃着一件丁香色蝴蝶葡萄纹锦袄,团蝶百花烟雾风尾裙,挽一个凌云髻,插金海棠珠花步摇,点翠插梳,宝石流苏。
君后含笑道,“诸日来大雪纷飞,难得今日放晴,本宫就召妹妹们前来聚聚。”
“娘娘美意,嫔妾自当顺从。”诸妃起身拜道。
君后笑笑,“开始吧。”
上来一个弹琵琶的乐姬和那日唱《越人歌》的女子。
两人一福,女子便开始唱,“秋木萋萋,黄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芭桑。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行云,上游曲方。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没沉,不得颉颃。虽得委禽,心有徊惶。我独伊河,来往应常。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侧伤。”幽怨的琵琶声伴着她动人的歌声,响彻在殿内。
君后有些赞赏,果然是颇有才情的女子。
孝敬夫人面上难掩惊叹,“她竟知道这首后人感叹明妃出塞的《怨曲》!果真是个妙人儿,上次的《越人歌》就让人眼前一亮了,如今更是令人赞叹。”
待一曲并,遂扬声问道,“除了这个,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女子盈盈拜下,“回娘娘,还有一首《王明君辞》。”
“哦?”孝敬夫人饶有兴趣,“你说来听听?”
“是。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 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辕马为悲鸣。哀郁伤五内,泣泪沾朱缨。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弃之以遐征。 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声音清润,宛如珠落玉盘,极是悦耳。
轻轻一福,弹琵琶的乐姬变了调,她又重新唱了一曲,“绿萝纷葳蕤,缭绕松柏枝。草木有所托,岁寒不尚移。”
乐姬一笑,又重新变调,“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时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咏叹女子忠贞,她是心思奇巧的人。”苏妃赞道。
顾婕妤也道,“那个弹琵琶的也是不错的,古人说,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君后心下更是赞叹,有些好奇的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女子一福,不卑不亢的答道,“奴婢父亲是个落第秀才,幼时曾教奴婢读过几天诗书。后来父亲去了,家道中落,母亲改嫁,奴婢也就没入了乐籍。”
君后叹道,“真是可怜。好了,赏。”
两人行跪拜大礼,“谢娘娘。”
“好了,你们退下吧。”
“是。”两人退出殿外。
君后嘴边含了一抹淡淡的浅笑,“坐了这么久,妹妹们也该累了,都散了吧。”
“是。”诸妃皆福身行礼。
君后倦怠的舒了口气,无意间瞥见孝敬夫人若有所思的目光,无奈道,“一起吧。”
后、妃两人各自上了辇轿,共同往长乐宫行去。
进入殿内,脱了披风。
孝敬夫人道,“娘娘,是想让她入宫吗?”
君后挑眉,“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她很有才情,仅此而已。陛下刚刚登基,要压的住选妃要选贤、选贵,看不出贤来,就只能选贵。她那样的身份,就算入了宫,再得宠,也平白让人看不起。还是本宫日后给她安个好身份,指门好亲事。”
孝敬夫人叹气,“娘娘最近与顾婕妤走得很近,可是想扶持顾氏了。可惜,以她的心性,未必愿意承宠。”
孝敬夫人冷冷的说,“她父亲与我父亲交好。幼时,见她都是什么都不在乎,只爱她的古籍。她父亲怜她如闺中之宝。此番她入宫,她父亲百般不愿。”
“我从来不想利用他人,巩固我的地位。尤其是那个人她自己不愿意。”君后正色道。
“我们同日入宫的八人,卢氏已死,我为夫人,苏妃得宠!”孝敬夫人扶正头顶微斜的玉兰飞蝶步摇,“顾氏清雅,许氏心机深沉,安氏又被禁足,遣到了那里去。估计马上就要再选秀,以充后宫。你我都不是爱陛下的人,为了后位稳固,还是在新晋秀女中选人扶持的好。”
君后面上含了一抹淡然的笑意,“有你、苏妃、顾氏,我又有何惧!如当日所言,我从来都不需要他的宠爱。人生苦短,所有荣华富贵都是过眼烟云。佛说,三千繁华,弹指刹那,千百年之后,不过一捧黄沙。”
有略微的笑意在孝敬夫人嘴角绽开,“佛语虽然禅意深重,但对我们而言,何尝不是发人警醒。你今日,是因为安氏之父说你的缘故吧。我只提醒你一句,先帝夏妃之祸。皇太后宽和,都无法容忍夏氏!当年之祸,是想再重新上演一次吗?”
君后有些不解,“夏妃之事,至今有人都心有余悸。可跟我有何关系?”
孝敬夫人面带讥讽,“只有正宫皇后铁腕,严于治下,才能让后宫安宁。只有后宫安宁,前朝才能平静。铁腕也是贤惠大度,不是只有仁厚才是贤惠。”
“受教了。”
“嫔妾告退。”行礼退出。
君后脸上微露笑意,果然心智聪慧,我都没有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