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郭孟津发动了三四年级学生,给每家的所有家具、物件上都贴上了识字卡片,门窗、锅台、水瓮、炕、水担、鸡窝、猪圈、牛圈、保管室、会议室、村里的各路口的大树上、碾子、磨子、碌碡都贴上了卡片。第二天下午之后,全村到处都贴上了识字卡片,而且他把三四年级组成几个班,轮班分别在村子的三大路口设了识字岗,过路人必须认一个字,念不会不准过去,如强行闯关,是本村社员,那将会扣去一天工分;是村外人,你除非从别的地方过,这儿是过不去的,要过去就要得先学会这个字。简直严得出了名。
有一天,刘靠牢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值班。他远远看见一行来了四个人,看穿着像是工作组,都带着新草帽,还有两个别着钢笔,最后边的那个还戴个眼镜。刘靠牢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考问,还没思量好哩那几个人已经走到跟前了。他一急,先忙放下路障说:“认了字再走!”扫盲专干自语道:“人说这牧牛川的扫盲严得很,乖乖呀,名不虚传,这连检查的人都挡住了,的确扎实。”教育专干说:“不可小看,人家说这些娃认真得很!” 走在最前面的曹副县长说:“咦——,还真叫这娃给挡住了,看来不认字是过不去了,认!认就认,你让我看。”刘靠牢翻了半天拿出四张卡片,拿出第一张问:“啥字?”曹副县长说:“问路。”刘靠牢又示意第二个人说:“后边的,你。”第二个人向前一步看了一眼刘靠牢手里的卡片说:“过路的。”刘靠牢又示意第三个人说:“你。”第三个人一看说:“这字我认得,但不知你认得不?”刘靠牢急得说:“社会主义好么我不认得,弄清楚,是我考你哩,你说!”第三个人说:“社会主义好么,我还认不得。”前三个人曹副县长、教育专干、扫盲专干一一过关,剩下后边的高校长了。刘靠牢又示意最后一个“你。”高校长心想,检查了多少村,还没见过这牧牛川,这学生真是死顶!没一点眼色,他不耐烦地说:“一个字么谁认不得,(háng)行。”刘靠牢说:“错了,你三个先走,你先甭走,念会了再走。”刘靠牢抬起路障放前边的三个人过去,然后又放下路障说:“往跟前走,跟我念,念会了就放你过去。”
高校长的心里十分不舒服,心想,我教了大半辈子书,还没见过这种学生!但又一想,还是算了吧,和这种娃上气没必要,也有碍于检查团的面子,只好屈从。刘靠牢教道:“xíng行,行走的行,行走的行。”高校长只好跟着读,读了三遍之后,刘靠牢问:“会了没?”高校长答道:“会了。”刘靠牢把卡片翻了过去说:“来,那你写一下,写在这个黑板上。”高校长只好工工整整在黑板上写了个“行”字,并注了两个音,说:“娃,这个字有两个读音,我并没有认错。”刘靠牢说:“我老师说唻,多音字要根据具体的情况来判断他的读音,那你明明正在xíng行路哩,总不能说háng行路吧?看你还有些学问,你走吧。下回遇到多音字多动些脑子。”刘靠牢再次抬起路障,高校长低了一下头过了路障,走了两步又 回头看了一眼刘靠牢,心想,看着这娃瓷不愣腾的,不但硬弄出了三分理,最后还把自己教训了一顿,咹把它的,今眼睁睁叫这娃教训了一顿。几个人一进村迎面就碰上了公社的张书记和生产队长。生产队长问道:“不是还有高校长哩么?”扫盲专干向后看了一下说:“那不是,才从关口过来,想不到吧?堂堂的高小校长叫扫盲的学生给弄住了!”他们几个一同笑了起来。等高校长走过来,他们一同进了郭老师的房子,高校长感叹地说:“咹——把他的,没想到叫你外怂娃还硬硬给把我给然住了,急忙还走不了,人家还认真的不行,那娃叫啥嘛?”郭孟津把水递到高校长手里说:“那叫刘靠牢,认死理,我学校就他没考上。”高校长立刻眼睛瞪直了。半晌说:“那就是刘靠牢?根据今天的情况,看学习不错么,卷子咋答成那样?郭老师,这娃到底咋个相嘛?”郭孟津说:“主要是太紧张,另外该生有个缺点,想事比较简单,一急就弄下笑话了,这主要怪我,以前也没有详细给那老实疙瘩子讲过、复习时注重了生字词,另外,这个知识是一年级上半学期的,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么简单的题,越简单越容易忽视。考完试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弄明白了,现在你去问,绝对错不了。”高校长说:“其实录取到第九十六名时有三个娃并列,有三个娃都是一百三十一分,三个娃有天牛山一个娃,你这儿一个,还有东塔小学一个。当时为这三个娃把人难了一阵子哩,把卷子对比了再对比,最后因为人数只录取了东塔小学那个娃。”曹副县长放下水杯说:“既然按分录哩,就不应该从中对比,理应严格执行分数线,你对比之后分数线仍然是一百三十一,为啥不录人家那两个?你给谁能说的过去?”
曹副县长主管文教卫生,今个这可不是随便发表议论的,他的话对高校长来说那就是上级的指示。高校长听了曹副县长的话,感觉自己确实做错了,是没有道理,后悔真不该在这儿提录生的事,还让副县长当面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他急忙说:“是的,细想还真没道理,我回去后立即给这两个同学补发录取通知书。”高校长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当初就是在这个学校,因郭孟津的闹堂,那不争气的姐夫教不成书了。今天咱又在这牧牛川碰了钉子,让一个老实巴叽的学生弄得下不来台。这地方咋就这么邪?今后还是少到这儿来。
刘靠牢就因为死认真,让庙坪弯的高校长在牧牛川村丢了面子,受了曹副县长的指责。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从来也没见过这些人,要是知道的话,那说啥也不敢盘问。这件事很快就在牧牛川传开了,人们都说:“老实人才咥实活哩,而且咥的在项上哩。” 还有人说:牧牛川的瓷锤把高校长弄得下不来台,堂堂的高校长让一个四年级学生给考住了,这人丢的不是一点点,等等。其实,当郭孟津责怪到刘靠牢没眼色时,刘靠牢当时就傻眼了,要知道人家是扫盲检查团,咱哪敢考问?但现在已经考问过了,而且把高校长弄得最难看,竟然还给高校长教识字,真是天大的笑话。实在是精尻子撵狼的感觉。特别是最后,刘靠牢放走高校长时说的那句话“看你还有些学问,你走吧,下回遇到多音字多动些脑子。”这言下之意:高校长平时就不用脑子,这一下极大地损伤了高校长的自尊,高校长心里能舒坦吗?能什么都不想吗?遗憾没有卖后悔药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现在只能听天由命吧。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谁知没过几天刘靠牢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这时的刘靠牢心事重重,他早已失去了读高小的兴趣,因为他怕再见到曾经被自己考过的高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