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经营着一家杂货店,为了上学方便,我就住在店铺后面隔出来的小屋子里。那时我爸很多做生意的朋友没事就来打牌,我就不得不在前面看店,尽管我一百个不情愿,但看到他们因此而凶恶起来的脸,我还是感到非常害怕。基本上我放学回来就要面对这样的生活,周末的时候同学来找我玩,也要等他们打尽兴了我才能出去。
这件事已经让我非常恼火,而他们打牌的声音又总是让我心烦,我每天花费时间最长的事情就是控制自己的脾气,一旦忍不住我就会掀掉他们的桌子让他们永远不要再来我家。
我记得有天晚上,他们在小客厅打牌,我躺在卧室的床上根本睡不着觉,我无数次的坐起来要开门去掀他们的桌子,但看到父母生气的脸又总是忍气回去。就在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要鼓起勇气将他们赶走时,我看到父亲朋友带来的一只狗在冲着我叫,我压不住心里的火一脚踢在了它的背上,它“嗷呜”一声蜷着尾巴卧在它主人的脚上。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爸骂了我一句让我滚回屋去。
我又自责不应该将气撒在可爱的小狗身上,但我想如果他们识趣的话,应该能看出我的烦躁。但是并没有,我想他们觉得我还只是个孩子吧。哪需要顾虑孩子的感受呢,不是吗?
学校在夏天是下午三点上课,我小学的朋友们经常是中午吃罢饭就一起约着去玩,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间。而我常常要等到他们午休结束后才能离家上学,有几次我在两点左右的时候打电话将他们吵醒,等来的总是责骂。
那应该是我最早出现快点长大好逃离这个家庭的想法。
上了初中,那间杂货店因为修路改造也就关门了,我原以为我的生活也会因此好转,但我没想到等着我的却是另一个“噩梦”。那时父亲的工作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情,回到家就躺在床上看电视,我起初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母亲每日向我埋怨父亲的懒惰和不作为,听得多了,我也就讨厌起父亲来。
当时我的心里已经埋下了我有一个“坏爸爸”的种子,于是我总是和他作对,但母亲偏偏又不敢违逆父亲的想法,她也就只敢抱怨,以此方式将我拉进她的阵营里罢了,到最后受责骂也总是我。而我再长大一点才意识到。
那时家里已经有了电脑,放在父母的卧室里,父亲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我总是尽可能的将声音减到最小,以免惊扰到他。只要有一点他不顺耳的声音他就会对我斥骂。终于在有一天晚上,我忘记我在做什么事情,总之电脑很卡,主机发出“吱吱吱”的声音,父亲从床上爬起来将电脑的电源线扯断,电脑马上就黑屏了。
我想我已经尽可能的顾及你的感受了,却还要看你阴森森的脸色。我决定再也不要忍受这样的委屈,我狠狠的将鼠标摔在地上,哭着冲出家门,决定再也不要回来了。装睡的母亲这时追了出去,将我抱在怀里,说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之后我的性格就变得孤僻自卑。上了高中,受学业的繁忙,没有时间再和他们对阵,但还是听了不少母亲对父亲的埋怨。那时父亲对我已经非常关心了,很多时候我都能感受到他对我难以描述的爱。我开始思考母亲抱怨里的真实性和客观性。
当然,这也是我不幸的地方,在高中才开始形成独立的自我意识。
在我的记忆中,整个家庭都笼罩在“愁闷”之下,我不曾感受过一天的家庭和睦,你知道,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是不可能健康成长的。我上了大学才明白,我为什么从不曾将那个家当成自己真正的家。
高考结束填志愿时,母亲希望我就在本省或临省上学,她哪懂我这二十年来其实都在等着这一刻的逃离。我打算去离我最远的城市广州,但因我分数的不合适,加上我对第一次出远门的恐惧,最终我选择了苏州。苏州距离山西也足够远了,这可以让我在国庆这样的长假里都不需要考虑回家的事情。
他们不理解一个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烦恼,更不理解这个烦恼的起源会是他们。小的时候我还试着与他们进行沟通,但只会换来“他们打他们的牌,你睡你的觉就好了”这样敷衍的结果。长大一点,我很多话都不知如何开口,常常是在心里将要说的话组织好,面对他们时就讲不出口了,我和很多同龄人一样,并不擅长表达爱。也有几次我成功说出口过,他们总是不能理解,他们有他们的无奈。
读大学的那几年,可能是我过的最舒服的几年了,那几年觉得自由、清净。因数月在外,对家里多少有点想念,虽然每次回去还要面对他们对彼此的埋怨,但想到再过些天就可以回到苏州,日子总是有个盼头。
毕业工作后,我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去,但也呆不了几天,他们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而就在今年,母亲趁着年后的假期说想来看看我,我自然高兴,带着她在苏州和上海玩了几天。但我没想到她真正的目的是想长期留在这边,她也在试着逃离那个家庭,而这是我和父亲绝对想不到的,她和父亲只是表面和睦,准备将父亲抛弃在那座小城。我想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心思,这不是能放在“台面”上讲的东西,这么多年了,她最终还是没有与自己达成和解。
我在听到她的这个决定时我们还在苏州的山塘街闲逛,顿时我就觉得没力气再走路了,作为儿子我不能拒绝她的请求,拒绝就是不孝。
回去的路上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感到身体的疲惫,身子在不断地往下坠落,再坠落,脑中全是我那充满了“愁闷”气氛的家庭。我猜她也一定感到了我的不情愿,但她并不理解我为什么就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活,她哪知我逃离那个家庭的多半原因是因为她。
回到家之后,我向她说了原生家庭在我心理上造成的问题,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这让我非常难过。她不能理解我自卑、敏感的性格是因为原生家庭的环境造就。像多年前一样,她说出“你爸你妈不会害你”、“你爸你妈养你不容易”这样的话来。
我又一次被母亲缝上了嘴巴,又是在我终于鼓起勇气战胜心理的难为情打算和她好好聊聊的时刻。我狠下心说出“你执意留下我就换座城市”的大逆不道的言语。其实我是在与她暗暗赌气,但我只要一想到我的生活再次回归以前,我就觉得日子一片黑暗。平时在家就连该买什么,该吃什么,饭如何做这样的问题也会导致我们争吵,为了不伤她的心我只好顺从于她,她不能承认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纵使我很早就告诉她我不会再回家了,她虽然每次口上都说好,但心里却认为我只是随便说说,那晚她又向我提起要为我装修房子的事情,我生气的向她重述“我不会再回去了,不会再回去了,为我为我,不要再为我了”。
但在苏州定居目前看来确实又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开始难过起来,说你就准备一辈子漂泊。我说我现在很开心,其实我的心里话是漂泊也要比回家开心。我也确实做好了漂泊的准备。
那天晚上我们都哭了。
虽然我并不感到我的行为正确,但我没有为此后悔,这几年我确实要比之前的那些年过的开心。准确是说,我个人的成长是在逃离原生家庭的过程里逐渐展开,而这几年来,我才真正感受到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