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好买的彩票中奖了,林小好没钱了,前后只差了半天工夫。
奖金数额是六十六万,虽不是头奖,却也不算少,在林小好老家那个县城,可以拿下一套两室一厅。当然,从这六十六万里提前抽出一千多块买瓶香水,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消费,却把林小好喜滋滋的心情撒的到处都是。
购物商场里的售货员满脸堆笑,把购物袋递到林小好面前,“先生慢走,欢迎下次光临。”等林小好刚一提脚离开,几个妆容精致的姑娘就围在一起议论,“现在干快递员的出手多大方,比那些试半天不买的白领强多了。”
林小好耳朵好得很,听得一清二楚,他觉得这是一种称赞,真应该让那个弃他而去的前女友听听,他林小好比在写字楼里上班的男人强,是她挑错了。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这么贵的香水并不是送给前女友的,林小好已经有新的爱人,一个没要求过他买包买香水的女人在等着他。
林小好还听出了一个信息,是该给自己买套像样的衣服,一天到晚他就穿着公司发的制服,走哪别人都喊他“送快递的”,虽然吴月没笑过他,可总不能结婚那天还没套好衣服穿。对,也给吴月买身裙子,买双鞋,买化妆品,让吴月像这大城市里的年轻女人一样,两片红红的嘴唇,比红彤彤的太阳还红。
于是,林小好的工资卡在刷卡机上一划而过,又一划而过,像一条船划开水面,林小好就是船上掌舵的人,前面是什么呢,前面是林小好和吴月的好日子,一起生活的新日子。
其实从前林小好也不是真的逛不起商场,消费不起。一个月发到手的钱是有数的,他得吃饭,得攒钱娶老婆,一块一块都是他风里来雨里去,一件一件送件挣得,他舍不得花。就在昨天晚上,林小好知道自己买的彩票中奖了,这是天下掉下来的幸运,偏偏就砸到他了,不,确切的说,等他见了吴月拿到那张彩票,六十六万就货真价实掉到他脑袋上了。
从年初起,除了送货,林小好出入最多的地方就是桃园路的彩票店。起初,他倒没指望靠买彩暴富,钟情于这家彩票店,因为离家万里偶遇乡音,更因为说乡音的女人吴月夸他,“小好,我觉得你人真好。”
在林小好和吴月“好”了数月后,有一天吴月哭哭啼啼,告诉林小好,老家的瘸腿男人不同意离婚,要了断除非拿钱来。“他要多少钱才肯和你离?”林小好心疼吴月,头一次和吴月在一块的那晚,明晃晃的节能灯照着吴月的长发,头发上的水还没干透,顺着脖子,滴在乳房上,乳晕周围是大大小小的疤,仿佛是盘在木头上的死结,却是人实实在在做的孽。
林小好有点吓住了,那股欲望的冲劲瘪了,也不知道怎么办,于是索性什么也没做,俩个人挤在单人床上东拉西扯说了一夜的话。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吴月罩上背心遮住了那些疤,搡了搡林小好,“等会孩子该起来上学了”。
那样匆忙了事之后,林小好骑着送货的电动车,一路往前冲,冲着冲着又停下来,大风刮进嘴里,钻进心口。那是林小好第一次拥有一个女人的身体温度,他觉得那温度发烫,烫的他四肢发热,可心口又混进了冷风,这一冷一热,让林小好对吴月又爱又心疼。
林小好的心疼多多少少心有余力不足,有时候他塞给吴月几百块钱,可吴月死活不要,“你攒着吧,娶媳妇得要十几万彩礼钱呢。”这一句话就把未来交待得干脆,吴月半是清醒半是残忍,她不是黄花大姑娘,还拖着个半大的孩子,论条件她自觉配不上林小好。听吴月这么一说,林小好反而更想把吴月当自己的女人疼了,就盼着多挣点钱早点结婚,给吴月光明正大、风不吹雨不淋的日子。
那天俩人一块包饺子看电视。电视里有个姑娘说,她的人生梦想是周游世界。世界有多大?吴月觉得从老家村子跑出来就算闯到了新世界了,她没听过电视里那些外国地名,那离她的生活太远了,那种远不是坐飞机就能到达的。她只想把眼前的日子过得亮亮堂堂就满足了,只要不让她跟瘸腿男人一起过她就能睡得踏实了。
林小好瞅着锅里水滚了,饺子还躺在案板上,就猜八成吴月又自己难受了,便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你等我几年,我能挣钱。”吴月见他这般认真,起誓一样的语气,着实感动,忍不住笑了,嘴上却说,“你挣得钱是你的,我不要,除非是你买的彩票中奖了,有我一半。”
林小好当这你一半我一半的话是说定画押的,有时中了五块钱都要硬一五一十给吴月一半。如今一下子是六十六万,林小好舍得拿出一半,给吴月好让她和那瘸腿男人彻底做个了结,可要是这样,回县城买房就不够了,他又突然觉得舍不得,为啥要给那个男人那么多钱呢,他一点好事没干,还不让别人好过,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拎着购物袋,一路往彩票店来,林小好拿定主意了,这六十六万是他的,是和吴月一起过日子的,一分钱都不给那个瘸腿男人。等他兑现了现金,他也可以学着城里人请律师打官司,让法律去和那个男人讲理。
等他到了彩票店,门却是关着的。吴月不在?平时白天她是不会闭店的,难道是还没起床?林小好把耳朵贴在卷闸门上,里面没有动静,他敲击几次,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又给吴月打电话,无人接听。吴月到底去哪了呢?
“彩票在吴月手里,她该不会想独吞这六十六万吧”,林小好被脑袋里的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林小好想把那个吓人的声音赶走。“你了解她啥啊,人心隔肚皮,睡在一张床上的夫妻还两颗心呢,她是和你睡了,可她还不是你老婆”,林小好被这个声音逼得蹲在了地上,他又给吴月打了一遍电话,还是没人接。
这是三伏中的一天,天气预报中发布了高温预警,路面冒着热气,林小好浑身已经透不过气来,他扶着门站了起来,两腿好像不听使唤了,可他不能再等了,他得去找吴月,找那张彩票。但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这座城市有成百上千条街,送快递的时候林小好穿越其中,他总是能又快有准找到收件人,可此刻他心里完全没了方向。
他就那样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大街小巷经过身边的每个女人,希望有个身影一转脸,就是要找的吴月。等他走到一个便利店前,突然想起来,吴月有个小姐妹开了一个便利店,或许吴月是去那找小姐妹玩了。于是他开始跑,拎着一堆购物袋在马路上跑了起来,比他送快递时还跑得快。
一口气都来不及歇,林小好跑进了那家便利店,可那个胖胖的妹子告诉他,吴月不在。有个学生模样的人提醒林小好,有个袋子漏了。林小好又跑了起来,他想到吴月的儿子该放学了,儿子不可能不知道吴月在什么地方。他扔掉了包装盒,手里抓着那瓶香水,他要让吴月闻一闻,告诉她,“我有钱,我舍得为你花钱,你不能离开我,以后咱们的日子会比这香水还香!”
学校门锁着,学生们早就放学了,林小好却非要往里面闯,被门卫拦了下来,说学校的包裹一律放在门卫代收。这时候林小好开始骂人,他骂门卫瞎了,他不是来送快递的,接着他又骂瘸腿男人是畜生,他还骂吴月是婊子,最后他骂自己是傻子。门卫叫来了两个保安,两个人一人一把,把林小好推倒了。
玻璃瓶在地面碎了条缝,香气在空气中炸开,夕阳下某种味道随风飘扬。林小好闻到了一丝一丝血腥的味道,他的脸上是血,手上也是血,衣服上也沾了血。带着血的林小好,在马路上抱着头痛哭,路人举起手机把他变成视频直播的主角。有人猜测,林小好是因为丢了价值连城的包裹,赔不起才哭的,愿意为他捐款;也有人猜测,林小好是失恋受打击了,请他喝酒,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林小好说,我丢了六十六万。结果大家哈哈大笑,没人相信他。
那一夜,林小好留在城市的大街上,通宵睁着眼睛,瞪着天,等到了天亮。后来他的手机响了,“你在哪?把老子的钱还来!”
“我没拿你的钱,给我我也不要。你自己摸摸你兜里,买彩票当天我就给你装上了。”
林小好把从头到脚的口袋摸了三遍,没有摸出来一张彩票。“你骗我呢!要不然你跑啥?”
“他死了。你要信我,就等我,不信就算,你信我不?。”
林小好躺在彩票店门前,等着。碎瓶子里还剩几滴人工香料加工的液体,已经浑浊辨不出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