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之一个夏天

洪水中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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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沅君


洪水来袭之前,我正在家中读舒国治的《流浪集》。七年间,诸般人生意趣、自由风姿,融合着文字,成就一个喷薄的灵魂,于世俗生活的清隽之美亦有坚守,于浪迹天涯的阔落遭逢始终不悔。对于我等沉沦于日常琐事和似水流年的人类来说,这份情怀奢侈矜贵,不可多得,但又鲜明强烈至斯,仿若触手可及,令人上瘾,欲罢不能。

6月的最后一天,我手不释卷,从书页中抬起头来,已是夜深。窗外雨势正盛,浇灌着满园草木及远近楼宇,连日来不知疲倦。次日晨起,大雨消歇,洪水平静无声地包围了附近的道路和房屋。从24楼的我家阳台望去,青天下一片广阔浑黄的水泊,将高楼对面低矮的小学淹没,零星可见马路两旁绿色树木的梢顶,来不及挪腾开的几台小汽车也只剩天窗隐约可辨。靳江河水位涨至堤岸,仅仅一天之内,又逐渐将沿河区域的地下车库灌满,一楼全部失守。

下午三点,家里已停水、停电、停电梯,在打了许多个电话给物业都是忙音之后,我又打给东门便利店问是否可以往楼上送水,却得知店里因水淹正在搬迁。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似乎是被隔绝了。后来终于打通物业电话,只得到了“须耐心等待”的通知,没有更多值得期待、抚慰人心的消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断水断电的条件下,大人还能忍得一时饥渴,孩子却无法跟着受苦。整个下午,我焦躁不安,斑斑在一旁有些兴奋,目前的处境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新鲜的经历罢了,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理解断水断电究竟是什么意思。

傍晚时分,为了下楼喝水、吃饭,我决定带斑斑一起挑战一下这24层高的楼梯。楼道内一片漆黑,紧急照明也关闭了,偏偏我的手机也没电了。站在黑魆魆的楼梯口上,我不由自主地心里发慌。斑斑也止步不前,她用小手捏捏我的胳膊,说道:妈妈,这好黑呀,怎么走啊?我安慰她:没关系,我们加油走,越往下越明亮。就这样,我们投身于黑暗,踏出了第一步。

往下走了几层,竟也能稍微看见脚下楼梯的轮廓和身侧两旁墙壁的样子,便没那么害怕了。下楼不甚费劲,只需万分小心,以免踩踏。我一手执小家伙,一手摸着栏杆,顺着她一步一个台阶的节奏,慢慢往下走去。每走完一层楼,她都停下来,指着墙边挂着的楼层牌号问,妈妈这是哪一层?我们到多少层了?欢呼雀跃的声音,让这沉静的夜晚显得不那么单调,也拂略去我心头的阵阵不安。

到一楼时,天色更晚了些,大堂比刚才走过的楼梯间亮不了多少。迈过门槛,斑斑指着楼梯间的更深处问道:那是什么?我转头望去,一片死寂无声的黑水封住了一楼通往地库的入口,水面离一楼平台只有几级台阶之远了。我拉着她的手,快速离开了这个地方,往园子的北门走去。

东门和南门已经彻底无法通行,北门广场的积水也淹至半个小腿,很快将斑斑的小雨鞋灌透。她着急地告诉我:妈妈妈妈,水进鞋子里了,好难受~~~刚准备安慰她,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身旁各式趟水而过的人们。这个时间终于在家闷不住了的男女老少,纷纷下楼来准备存粮存水了,顺便将附近超市的蜡烛搜罗一空,以致我们走过了园区所有大小店铺都一无所获。看看小姑娘湿透的雨鞋,我有些泄气。更远的地方是去不了了,隔壁小区估计也是同样的情形,我只好放弃,打电话给二师兄,让他想办法带蜡烛回家。打完这个电话,刚从饭馆充上的一格电很快就没了,手机变成废物。

在天空的最后一片光幕黯淡下去之前,我和斑斑一边壮胆唱着歌,一边在黑暗里拉紧手,气喘吁吁地爬完了24楼,满身大汗回到家中。暑热熬人,估计得到午夜过后才能凉爽一些,穿堂的风仿若烘烤般熨过周身,带不来一丝凉意。斑斑直呼“好热好热”,我便就着刚提上来的一小瓶矿泉水拧了拧毛巾,给她擦干身上的汗,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我再次检查了家里的电源,除了笔记本电脑自带电源还存着电,其他充电宝、iPad、kindle、手机都没电了,电池也用完了,仅有的一支小手电光亮所剩无几。长夜无聊,四体疲惫,在沙发上枯坐半小时,我渐渐看不清对面的那张圆乎小脸。她一直蔫蔫的有些沮丧,不复平日的活跃,看来是明白当下的处境了。爬上高楼耗尽了她的热情,新鲜感消失殆尽,她坐在沙发边上,晃荡着两只在洪水中泡得脏兮兮的脚丫,每过一会儿就要问我什么时候来电、什么时候可以看宝宝巴士儿歌。第三次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焦躁地大哭起来,垂着两条小胳膊,不依不饶、泪眼朦胧。幸好这时听到了敲门声,斑子爸爸回来了,我让她去开门,她便止住哭声,连忙跑去门边。

二师兄带回了蜡烛和两桶水,我给斑斑洗干净小脸小脚,便让她睡下了。微弱的烛火在床头摇曳,卧室的一切都显得朦胧婉约、不甚分明。西晒令这个房间积聚了更多的热气,好在她太累了,竟然也很快睡着了,全不顾热风阵阵。

夏日蔷薇

停电的好处是,我们得以秉烛夜谈,聊起了很多往事。记忆中也有一个这样惶惶而炎热的夏天,是在1996年。双抢时节,稻子收割,我在家做午饭。灶上大锅煮着米,旁边柴火炉子香喷喷地煎着鱼,我坐在厨房门口的板凳上翻一本破旧不堪的《水浒传》,每隔10分钟起身拿筢子去坪子里翻一下正在晾晒的新鲜稻米。中午的日头好毒,我还没来得及静下心看上几页,父亲挑着一对空箩筐急冲冲从地里跑上来,他瞅见我便问:饭熟了吗?菜呢?然后不等我回答就自己揭开了锅盖去看。

我看了看被他扔在屋檐下的一副扁担筐子,纳闷着还没张嘴,他已经转身快速从堂屋里拿了大簸箕去坪子里收拾稻谷,一点点往箩筐里倒。来水了,快收拾,把熟了的饭菜盛起来带上吧,你妈你哥马上就到了,你们先往大堤去,动作快点。他喊道。我迟疑了几秒,才终于惊慌起来。

不记得母亲和哥哥是什么时候到家的,也不记得当时我是怎么着,就跟着母亲和哥哥一起往河堤上奔去。左邻右舍、远近村庄全部出动,每条路上都是急急忙忙奔着的人,大家前后呼喝着,快速而简短地打招呼,马不停蹄往同一个地方赶去。从我家到河堤上的聚集点,要经过一条L形的窄马路,马路的尽头是村里的坟场和小学,正好依坝而建。我们刚爬上大坝,回转身去,在L形路转弯的那个地方,往后是村里一望无际的田地,此时一条硕白的水龙慢慢悠悠,蜿蜒而至,没过绿油油的庄稼、来不及收割的金黄的稻谷、路边的小草大树,渐渐把连接成片的瓦房和小楼都罩在自己的身躯之下,直至堤下,归于平静。

一个小时之后,脚下的洪水又漫涨了好几米,离堤面只有一两米距离了。水色已经昏黑,水面漂浮着各种物件,木头家具、塑料盆、鼓成气泡的衣服、作业本、各种书、油瓶子、垂死挣扎的大白鹅和各种牲口、零散或成堆的垃圾。在盛夏过午明晃晃的日头里,宽阔的河堤上立着的各家各户的人们,目睹了收成、房子和这辈子攒下的家伙物什顷刻间毁于一旦之后,从悄然无声中迸发出一阵哭泣。我的母亲也开始嚎啕大哭,她两手分别紧紧拉着我和哥哥的胳膊,一边惦念着家里猪圈那两头老母猪。出逃之前,她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一头马上就要出栏的肉猪赶到了二楼小房间的阳台上,剩下两头母猪没来得及转移,此后就成了她每每怨尤伤心的源头。

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水势基本平稳,父亲才又挑着那对箩筐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放下扁担,弯腰从其中一个筐里端出那口煎鱼的小铁锅和盛满米饭的小筲箕放在地上,从另一个筐里捡出四副碗筷。我们原地坐下,就着臜鱼吃着白饭,这大概是我到此为止的人生里最特别的一顿饭了,虽然父亲母亲忧心忡忡,我和哥哥却吃得很欢快。吃过饭,父亲把碗收进筐中,从一旁拿出一兜东西塞到我手里,正是我出门前放在一楼竹铺子上的《水浒传》,书中还夹着我的眼镜盒子。我鼻子一酸,有些激动,父亲看了我一眼,笑呵呵地说,就知道你惦记你的书。

臜鱼配白饭的滋味,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跟那年夏天的洪水一起,成为磨灭不掉的印迹。那天傍晚,父亲把我们安顿在一处帐篷后,就乘坐邻居家的小船回到家中,去看守亲戚朋友们寄放在我家二楼的粮食和物资。那个7月,沅水下游的洞庭湖区先后崩溃了9个堤垸,村里的广播日夜报警,我们终日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家中二楼有三间空房,早早就摆满了很多个一人高的木架子,存放着左邻右舍运过来的粮食、苎麻和棉花。而最后那天,不知为什么我竟没有等来广播的播报,洪水将临的消息也是通过口耳相传才散播开来。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母亲、哥哥住在堤坝上,红白蓝塑料布搭起来的简易帐篷,白天阻挡不了39度高温的炙烤,夜晚也阻挡不了繁密的蚊虫,我们坐立不安、度日如年。母亲每天还得想办法帮我们做饭,在公用的几口小炉子前排队生火,在堤坝另一边唯一的一口水井边排队打水。最令我难受的是白天被汗水泡透之后,到了夜里仍然无法洗澡。大堤上十里内只有一户人家的房子,也是一座两层小楼,每天从下午开始在这里排队洗澡的妇女儿童多得数不过来,进进出出都是洗澡的人,直到凌晨。而母亲已经把全部的精力用在做饭上,似乎忘了我还需要洗澡这件事。我开始剧烈地想回家了。

洪水绕村的第四天,母亲托人捎信给父亲说我们要回家,午后父亲便划着小船来堤岸边接我们了。回到家中,二楼的水仍淹到大腿,小房间里我的床往上垫高了1尺才露出床板。小楼周围的平房,全都隐没在浑黄的洪水之中,连屋顶都瞧不见了。我们一家四口,在这洪水围困的小楼中生活了一个半月之久。起先,我只能待在自己的床上,大约一周后,水退至二楼楼板以下,我终于能下地自由行走,所到之处也不过是家中前后的5间房而已。

白天,父亲外出打渔,将前一天埋下的渔网收回,再寻别处埋下,每天总能打回来几尾大鱼,再加上家里平时晾晒的干菜,这就是我们每顿的下饭菜了。这样的饭菜吃了几天以后,我和哥哥的胃口渐渐不太好了,对吃饭提不起半分兴趣。我原本最爱吃鱼,但一天三顿都是一锅鱼,不论清炖,红烧,油炸,腌制,换着花样吃,吃久了也腻烦了。家里除了米饭、干菜和鱼管够,蔬菜和其他一概没有,连淡水都是稀罕物,每天喝的、用的都是从屋边打上来的河水,用明矾淘换一下,入口苦涩,怎么也去不掉那股浓浓的药味儿。

整日里无所事事,我唯一的消遣就是看书。把那册《水浒传》看完,我翻遍了所有的柜子,没有找到下册,倒是翻出了一本竖版繁体的《新七侠五义》,还有一本抄满宋词的笔记本,在水中泡过后又晾干,已经皱皱巴巴,勉强能辨认出笔迹,不知是哪个邻居家的姐姐存放在这里的。家里煤油不够了,夜里无法点灯,天一擦黑,书就看不成了。黑夜显得无比漫长,时间仿若停顿,推窗望去,无尽的夜幕里没有灯火,也没有星光,只能从一片汪洋中闻到黑魆魆的水面散发出的一种诡异的气息。好多个狂风暴雨的夜晚,父亲母亲听着大浪一次次拍打墙面,整夜无法入眠。邻近的几处瓦房刚刚露出屋顶没几天,就在一轮又一轮的风浪冲击下陆续垮塌了,我们这幢小楼还能坚持多久呢?

幸运的是,洪水节节退落,一楼大堂的门框露出水面后,风浪的危险系数大大减小了。这期间,大伯来过家里一次,给我们带了很多瓶矿泉水,够喝上好些天了。小舅也来探望,捎来两头大白菜,我们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吃上蔬菜,实在是难得的美味。我把《新七侠五义》横竖看了三遍,把那些字迹模糊的宋词全部抄在了一本崭新漂亮的笔记本上,此外,便百无聊赖,吃喝睡梦度日。

8月下旬,哥哥考上的那所职高学校开学了,父亲划船送他去坐车。看他拎着行李,第一次离开家去往外地,从一片洪水之中头也不回地远去,我有些莫名的伤感。送走了哥哥,父亲每日除了打渔晒网,就是划着小船到一楼去擦洗那些长满青苔的墙壁,可惜在水中泡得太久,表层已经破坏,怎么擦洗也恢复不了原来的颜色了。眼见着河水一天天落下,父亲反倒越来越犯愁,终日长吁短叹。残破的房屋,荒芜的田地,干涸的鱼塘,赤裸裸地显示着洪水的掠夺。要修复和补回这一切,没有个两三年怕是不行。

洪水消退之后的9月中旬,学校才通知开学,我要念初二了。上学必经的唯一一座小桥在洪水中泡坏了,我不得不再次爬上堤坝,从那里绕道去学校,路程比之前远了好几里地。父亲便每天骑车载我去上学,直到半个月后,一座新的小桥修好树立在那里,桥栏两边刻有名字“回归桥”。

桥名“回归”,自洪水中历劫的人们要想回归到从前的生活却没那么简单。洪水轻而易举地倾吞了土地上的一切,湖村人赖以生存的根本遭到损毁,河流与土地的平衡被打破,要重建生产生活秩序并非一夕之功。政府下拨赈灾物资,到我们手中时只剩下每人每星期10斤粮食的补助,房屋依据破损程度,每家所获也仅是几百到一千不等的维修金,无异于杯水车薪。村民对土地的信念大打折扣,没有足够的资金恢复生产,连土地承包费都交不起,大批精壮劳力背井离乡,外出打工。在我的记忆里,此后十数年中,村里的年轻男女几乎都离开了土地这门营生,流落在南来北往的各个城市中。村里的瓦房也渐渐消失了,两层甚至三层小楼噌噌噌盖了起来,既漂亮且坚固。而我家破败的小楼,有一半被改成了猪圈,母亲的养猪事业蒸蒸日上,很快我家就成了村里的养猪大户。

万德酒店

停水停电的第二天是周日,正是幼儿园要求缴纳被服费的日子,我不得不起个大早,带斑斑慢慢走下楼去。交完费后,在家睡懒觉的斑子爸爸也下了楼,把幼儿园发的一大包物件扛回了家。因为还要出门,我和斑斑没有上楼,就在楼下等着。二师兄下得楼来,满脸通红,浑身汗透,脚步虚浮,看情形像是刚从料理机里死里逃生的一只大虾米。

上午,二师兄去单位加班,我和斑斑去附近商场买了手电筒、大堆的电池、泡面和馒头,可惜蜡烛还是缺货。回来时,北门外广场的水已经退下,但地库入口的水很快就要濒临地面了。园中小道上络绎不绝的都是扛着行李往外走的人,有的三三两两,有的拉扯着老人孩子一大家子,脚步匆匆。为免错过什么重大讯息,我赶忙往物业走去。物业办公室前排起了队,正在登记受灾人数,发放蜡烛、泡面和矿泉水。我向工作人员询问水况,答案很不乐观,排水工作还没启动,业主已经转移了一小半。据《潇湘晨报》报道,停水停电估计得一个月以上。我拿这则报道向物业求证,却被告知他们从来没有接受过类似采访。

从物业走回家,手中除了沉甸甸的超市购物袋一个、32斤的小闺女一个,又添了9斤的矿泉水一桶,我们气喘吁吁爬上24楼,到了家门口却没有勇气走进去。家里热风缭绕,跟烤箱似的,小姑娘麻溜地爬上客厅沙发,苦着小脸一言不发,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一大把留海粘在脑门上,她懊恼地问道:妈妈,我们今天不用出门了吧?我也坐了下来,略带歉疚地告诉她,晚上我们恐怕还得出趟门。她立刻大哭起来,强烈抗议着这项苦差。我忧心忡忡地抱着她,安慰她,心想也许我们该暂时撤离了,毕竟她才两岁九个月,我最终得放弃坚守在这楼里的想法了。

这天晚上,我和二师兄开车到附近考察了一下宾馆,最后定下了中南大学旁边后湖小区的一座特色小酒店,准备第二天入住。虽然有几位朋友邀请我们住到家里,但事情还在自己可以解决的范围内,我们便一一婉言谢绝了。星期一上午回来后,在楼道遇到几位搬着行李的邻居,从他们口中得知,物业一小时前已经挨家挨户上门动员撤离了。这样看来,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从周一下午入住,到周日下午离开,我们在后湖小区的万德酒店住了一个星期。事实证明,住酒店还是个不错的体验。为了住得更加舒适,我仔仔细细、拉拉杂杂收拾了6大件行李,包括烧水壶、四件套,连斑斑的澡盆和小马桶都带上了。后湖小区是中南大学北边的一个安置小区,这里商铺林立,每晚6点以后街边摊贩也都摆得满满的,虽然秩序杂乱,但是个生活的好去处。自从来到这里,小姑娘每次坐电梯都举起小手欢呼:太好了,妈妈,我们不用爬楼梯喽!

6月的大雨下了20多天,7月的暴晒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期间只有过两次短暂的人工降雨。从万德酒店5楼靠北的房间里,透过窗口并不宽敞的一条小缝往外望去,太阳每日的光影游弋在道旁树木的枝桠叶底间,明晃晃地刺眼。大概是为了安全起见,宾馆酒店的房间窗户总是无法完全打开,只能推开一条缝隙,颇令人不爽。住了3晚以后,我们没能续到同一型号的房间,就搬到了7楼的商务套房,这里面积大了一半,可以全开的推拉窗排满整个北墙,白天只需拉上窗帘遮挡,屋里就很凉快。我们在这儿也住了3晚。斑斑迷上了楼下街边的各种小吃,变得不爱吃饭,一到饭点就缠着我去买肉夹馍、鸡蛋饼、煎饼果子、手抓饼等,各种味道的手工冰淇淋她也要求尝一尝,每次吃上一口就嫌太凉,倒是都进了我的肚子。二师兄依旧每天加班,深夜时分回来敲门,手中必定拎着大排档的凉皮、米粉或炒面。我最喜欢的是每晚6点半出摊的一家益阳麻辣烫,还有旁边冷饮店的抹茶沙冰,和酒店门口左手边的第1佳炸鸡排。出门在外的日子,每天不用做饭,我们一家三口却变成了吃货,大概心底的那丝漂泊和不安,唯有吃食聊以寄托。

靳江河畔水淹小区的第4天,也就是我们住进酒店的第2天傍晚,物业终于启动地库排水,到9日全区水患解除、水电基本恢复,我们就在这天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家。此后没几天,三伏至,真正的酷暑来临。靳江河水位降至新低,河岸干涸,草木枯毁,只有河水,因为大涝之后的干旱少雨,反而愈发清澈起来。从高处远望,靳江河像一条修长的淡青色绸带,温柔飘荡于湛蓝天空和如雪白云映照下的苍黄土地之间,这样赏心悦目的景象,往日里不可多得。等到河岸两旁的花草树木恢复郁郁葱葱,这河又将变了气质,旧貌换新颜。

整个7月,我用所有的精力来抵抗炎热盛暑,距离上一次能够安静地合上书本,一晃神,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个夏天了。在北方呆了15年后,我对南方夏天的热度不再适应,但我仍喜欢南方夏天这漫长悠远的节奏,“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大抵如是。只不过与漂泊之人不同的是,我所安处,原本就是故乡。又或者,冥冥中我已将北方算作了故乡,现在不过是迁居于南方罢了。这四分之一个夏天,我用自己的方式流浪了一次,自觉也应“万里归来年愈少”,但在夏日午后若干个令人耽溺的睡梦中,半睡半醒间,我已经分辨不清此身的境地了。(宋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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