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这首诗是余秀华在2014年所做的诗。
人民网评论:
这样强烈美丽到达极限的诗,还没有谁写出来过。出奇的想象,语言的打击力量,与中国大部分女诗人相比,余秀华的诗歌是纯粹的诗歌,是生命的诗歌,而不是写出来的充满装饰的盛宴或家宴,而是语言的流星雨,灿烂得你目瞪口呆,感情的深度打中你,让你的心疼痛。
第一次看余秀华的节目是在董卿的朗读者节目里,董卿毫不掩饰对余秀华的赞美:用最摇晃的步伐,写出了最坚定的诗句,那些诗句就像阳光透过了水晶,折射出了她的灵魂、她的光芒。 而梅婷对余秀华更是惺惺相惜:如果向她的人致敬,在我看来有两个字,就是“勇气”。她非常大胆勇敢地用她的诗歌表述自己,非常值得我向她致敬。
当时我和我的前男友一起在看这个节目。前男友一直对有才华的女人充满敬重。
他很明目张胆地跟我说:要是余秀华身体没有残缺,是个男人都会爱上她。
当时作为他女友的我,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嫉妒,反而因为男友看到余秀华残缺身体背后美丽的灵魂而感到欣喜。
董卿:你愿意交换吗?如果用你的才华来交换一个健康的身体,你愿意吗?
余秀华:交换,我觉得也不好,我觉得放眼望去,大街上全部都是好看的面孔,但是这些面孔后面,有没有一个美丽的灵魂呢。
余秀华出生在一个湖北偏僻的横店村,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说起话来口齿不清。高中毕业后,余秀华赋闲在家,1995年,19岁的余秀华“在非自由恋爱下结婚”。
从小备受歧视的她,残缺的身体带给了她一身的痛苦。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社交,上学。对于别人来说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对于她来说却要花费一身的力气。
《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走红之后也让她备受争议,“有人说我的诗是荡妇体,我就是荡妇怎么着吧?”
她一直抱歉自己教坏了一群可爱的人:“当他们优雅端庄的说话的时候,往往我一句话就破坏了那样的优雅。”
事实上,切肤之爱和灵魂之爱,她都没真正经历过,“我还是不甘心。”
《诗刊》的编辑刘年如是评价余秀华的率真:“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她是自卑的,因为自卑,因为残缺,她摇摇晃晃地忍受身边人给她的所有侮辱。她小的时候,每当有亲戚朋友来到了家里,由于自卑,她每次都很努力的挪动她脆弱的身体以免被他们看见,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别人不看见她,就不会歧视她,就不会听到那些难听而侮辱的话。
上学的时候,她很用功努力读书,她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是有能力的,她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和同学们一样出众。
余秀华:我真的是不愿意去麻烦别人,我觉得我吃饭的样子也不好看,别人也老是看着我,我又害怕他们看着我,我会想,我会不会又把饭搞到地上去了
余秀华:我到现在都还挺害怕的,我觉得一个人的自卑心理,它对我某些方面自卑的心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除的
董卿:可是你现在都已经发表了诗集了,证明了你的才华,你还会吗
余秀华:这些诗集是证明了我的才华,但它证明的,也仅仅是我的才华,而已,它并不能改变我的生命,改变生活里的琐碎的事情,还是得靠一点一点地去做,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绝望啊,它还是存在,假如说这些东西,是上天给我的补偿,那么还一定会有它不会给我的东西,永远不会给,这其实是生命的一种平衡性。
我能够明白一个自卑而对生活绝望的人是怎么样去用卑微的姿态探索人性的灵魂。
困境只会让人更加的自卑,而自卑让你只敢自己和自己的灵魂对话。
余秀华的种种都让我想起了我自卑的童年和青春期,让我想起我是如何爱上写作的。只是我比余秀华幸运的是,我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顺利念书的机会。
我的妈妈是改嫁的,那个年代在农村,带着个小孩改嫁过来已经是一件备受歧义的事情,而且我妈妈还患有间歇性精神症。
所以小的时候,我常常会被同龄人以及邻居妇女们嘲笑:你是外来的,你不是爸爸亲生的,你妈妈是精神病患者,不要跟她玩。
小孩的心智是脆弱的,他不能够健全地意识到,这些嘲笑是可以被忽略的,他所听到的一切对于他而言就是一件件武器,能够轻而易举地击碎他幼小的心灵。更何况这样与身俱来的出生是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实。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非常自卑乃至内向,不敢跟别人说话,不敢和同龄人玩,甚至不敢优秀,生怕别人会注意到我。
那段时间,我便爱上了写作,我把所有的卑微的力量都化为文字的力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内心有着对文字强烈的渴望,他们犹如一群饥渴的青蛙,呱呱着互相与对方交流谈话。所以我能够在很小的时候就去认识同龄人所不能认识的问题和内心最深层次的东西。那些比外在比物质更重要的东西,是内在精神的丰富和力量。
所以我对于余秀华深有体会,农村人文化水平不高,他们只能用狭隘地眼光去对你恶语相向,哪怕是自己身边最亲的人,都无法去理解跟自己不一样的非正常人。他们会去歧视你或者内心里觉得你是低等的。
她的婚姻就是青春给了一段罪恶,爱情从未来临。她的丈夫从未给她应有的爱和尊重。
“女人就是猪,只靠你哄” 丈夫如是说。
他还会喝酒,赌博,找女人。她在渴望爱情渴望尊重的年纪里失去了一切期待和幻想,因此她把自己放在诗里。
一个内心丰富,渴望真爱的女诗人,在这段暴力、冷漠的婚姻中丧尽尊严。
“这个婚姻就是扯淡!”
所有她写的诗里都充满着对爱情强烈的渴望和对现实生活中鲜明的对比。
我们都老了
我依然说爱你
哦,这是多少年的深思熟虑
——《我们都老了,你就没有一点点感动吗》
余秀华:缺什么补什么,十九岁的时候我就结婚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一结婚就马上感觉到了不适应,因为我自己的无知,所以吃亏的还是自己。这可能是上天从我的生命里拿走的不会归还的一部分。
2015年,她拿着诗集版税的大部分钱15万给她的丈夫,终于与丈夫离婚。结束了20年以来的噩梦。
这是一个真实的余秀华,有过大量的阅读经验,我终于在一篇不大的报道里看到这样一句“在余秀华阅读的书单里,有博尔赫斯、泰戈尔、雨果等人的作品”。然后在另外一篇报道里看到”她的书柜里,有鲁迅、巴金、朱光潜,也有海子的诗和《浮生六记》“。
脑瘫带来的生活不便和余秀华所阅读的作品一起,不断融合,最后被余秀华写出来,穿透着身体和灵魂的相憎相依、穿透着生命和时间的相憎相依,穿透着个体和寰宇的相憎相依。 如果没有脑瘫也无关余秀华诗歌的文学素养,任何一个感悟到自己和非自己强烈区别和陌生的人,都会发出和余秀华类似的感慨,只不过有些人成为了哲学家,还在事实上做到了改变大多数知识分子的思维模式,比如海德格尔。
她一直在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和生活,也一直在坚持与自己的心灵对话,写诗,写散文。
《摇摇晃晃的人间》《月光落在手上》《我们爱过又忘记》以及她的最新散文集《无端欢喜》带给读者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心灵洗礼。无法想象,这样绝望的女人为何会写出如此美丽而纯洁的诗,如此大胆地把世间所有最原始的人性都一一用语言挖掘出来。
我最喜爱的她的一首诗《给你》:
一家朴素的茶馆,面前目光朴素的你皆为我喜欢
你的胡子,昨夜辗转的面色让我忧伤
我想带给你的,一路已经丢失得差不多
除了窗外凋谢的春色
遇见你以后,你不停地爱别人,一个接一个
我没有资格吃醋,只能一次次逃亡
所以一直活着,是为等你年暮
等人群散尽,等你灵魂的火焰变为灰烬
我爱你。我想抱着你
抱你在人世里被销蚀的肉体
我原谅你为了她们一次次伤害我
因为我爱你
我也有过欲望的盛年,有过身心俱裂的许多夜晚
但是我从未放逐过自己
我要我的身体和心一样干净
尽管这样,并不是为了见到你
在中国科技水平愈来愈发达,而文学素养越来越落魄的年代,为了还有和我一样读诗的读者,为了还有像余秀华那样坚持写诗的诗人,为了不畏艰苦和嘲笑而坚持写原创的作者们而致敬。
今天,我不为一分钱写作,明天,哪怕我身无分文,我也会不改初心告诉别人,我会坚持写作,因为写作,他让我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让我拥有富有的灵魂。写作,是这个时代对自己最好的投资。
哪怕身体有遗憾,但我的精神从不残缺。
哪怕我没有美丽的面孔,但我拥有别人不曾惊扰过的美丽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