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山月

2017年3月10日。东北农村。

虽然春节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但节日的气氛还没有完全褪去——各家各户的大门口还高耸着除夕夜燃放鞭炮的杆子。杆子足有七八米高，顶端装饰着绿色的松树枝和红色的小旗子，北风一过，欢呼雀跃的样子，寓意着新的一年里生机勃勃，日子红红火火。

大多数时间里村子都很安静，偶有零零碎碎的鞭炮声想起，那是小孩子在玩耍。

当天夜里下了一场雪。雪很大，铺天盖地。

也是在这个夜里，有个老人走了，终年67岁。

老人是我的二姨夫。

起初他只是感觉头晕，原以为太累或者感冒了，所以就没太在意，家人要带他去诊所检查，他脾气倔没同意，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大老粗一个，没那么娇气，有个头疼脑热的病捱一捱就好了。

这是他的经验，当然也是为了省钱。

晚饭后，家人发现情况没有好转，就硬把他拉去诊所做了检查。

打完两瓶点滴，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平时这个时候早都睡觉了。家人看他情况还算稳定，就躺下睡了。

十一点钟左右，二姨发现他有轻微抽搐，喊他没反应，只一会儿便停止了呼吸。

此时，大儿子远在安徽打工，小女儿在赶回来的路上。只有二姨和二儿子陪在他身边送了最后一程，却连句话也没说上。

他的双眼紧闭嘴角微张，似乎有话要说，却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讲出来。

眼角还有泪……

处理完后事，又下了一场雪，天气依旧很冷，冷到仿佛把我二姨给冻住了。

孩子们都回到家里陪她，她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坐在屋檐下流泪，不吃不喝，像一尊雕像。

一天，两天，三天，第四天的时候，孩子们给她跪下了，哭着说：妈，你再这样，我们连妈都没有了！

母子痛哭了一场。

二姨姐妹五人，接下来的日子里，每个姐妹轮流把她接到家里住上一段时间，怕她待在家里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但即使这样，她还是郁郁寡欢，孩子们也是一筹莫展。

4月15日，二姨在我家，我们在视频上聊了天，她一脸疲倦。

开始的五分钟都是寒暄，问问她吃饭睡觉怎样，要注意身体；她问我工作如何，什么时候休假回东北等等。我一边聊一边想着等下该如何劝慰她。

五分钟后，冷了两秒，我觉得不要再试探她的情绪了，直接讲吧。

“二姨，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我突然问她。

她顿了一下，估计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回了句：那我可不知道。

“我最怕我爸妈突然给我打电话”。

“为什么？”

“因为我担心那通电话是告诉我他们病了或者人不在了，而我却没在身边”。

我说的是心里话，二姨听了后开始流泪。

我接着说：“其实我特别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如果二姨夫是卧床一段时间，因为治疗无果而去世的，我相信你的难受程度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点点头。

“你是觉得太突然，完全没有时间去给他抢救做治疗，觉得心里愧疚，也觉得几十年夫妻连最后的道别也没有，所以才难过。”

她没说话，只是不断擦眼泪。

“本来今天我是想安慰安慰二姨你的，但我觉得越是安慰就越是难受。很多话你可能都听了不下十几遍。所以我今天要说的可能会和别人不同。”

二姨笑了一下，问我：那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如果有选择，二姨夫会希望你先死。”

二姨愣住了，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几十年的夫妻，谁先走，都会让剩下的那个人痛苦不堪，如果有的选择，我相信二姨夫会让你先走，而让他自己来承受像你现在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关于他临终前要说却没能说出来的话，我想可能就是对你的放不下，要你好好活着。对于孩子而言，他应该没什么特别的牵挂，毕竟他们都已成家，各自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如果他泉下有知，他一定不希望看到现在这样的你，你现在的状态会让他感到不安和难过的。”

二姨没说话，静静地坐着，但是平静了一些。

“二姨，咱们娘俩也几年没见了，今天的话题有点沉重，但是确实是我最想和你说的，你可能会觉得今天说出这些话的我让你很陌生，不像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外甥了。”

二姨叹了口气说：“是啊，只能说你们真的长大了，而我们真的都变老了。”

“是啊二姨，亲戚里我读书最多，但是并没有死读书，虽然表达方式过于文绉绉，但是人情世故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其他话不多说了，最后几句话希望您可以听一听：

作为夫妻，‘待百年之时，请比我先死’，这不是自私，而是踏踏实实却又无可奈何的爱，二姨夫最后的话没有和你交待，你也不要太纠结太难过，换个角度想想，这可能是在告诉你：下辈子我们还会再见面，因为心里有牵挂，因为还有对你没讲完的话。

挂断视频，我的泪水流下来，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我之前写过的一首词：

我已习惯在你的眼睛里浏览我的双眸，

而我的难过为何在你的脸上流？！

几十年光景，待到离别之际方觉只是弹指一挥间！

爱，很伟大，可以跨越生死，也可以起死回生。

此情不可待，请珍惜此生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