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一抹红，映在湖上。
湖边的木椅上，柏晓年抱着苏珊，他们向着橘色的夕阳，背光的轮廓，像剪影一样。
“你喜欢十年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苏珊抬头，盯着柏晓年的下巴，傻傻的问。
“都喜欢。”
苏珊紧紧地抱着柏晓年，将头深埋在他怀里。脸上荡漾的幸福波浪，将她十年守望的酸楚，洗得一干二净。
时光像一瓢水，照出了旧日的容颜。
十年前，柏晓年与苏珊同桌，他喜欢逃课，惹事，又是一个自负的男生，在同学的眼里，就是一个百无是处的熊孩子，苏珊很文静，不好说话，留着蘑菇头，像是卡通画册里走出的一样。
他喜欢看苏珊，直到把她看得脸色绯红。
苏珊也知道，柏晓年不逃课，会经常趴在课桌上，枕着手臂，盯着她看，全然不顾老师在讲什么。
“你是那个美人鱼公主吗？”
苏珊像个哑巴，不说话。
“问你呢，”每当这个时候，柏晓年会在课桌下，用脚轻轻踢苏珊，“你的蘑菇头好傻哦。”
接着，是他的嘲笑。
苏珊脸色更红了。
“真不经逗，”柏晓年说完，抱着头，呼呼大睡，直到老师的粉笔头，飞奔而来，将他叫醒。
他喜欢看书，看了之后，讲给苏珊听。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的花瓣，……”柏晓年早熟，那时，他已经变声了，声音浑浊而沙哑。
苏珊托着下巴，静静听。
柏晓年看一眼发呆的苏珊，说，“她像你一样，是一个古怪的孩子，不大爱讲话，总是静静地想什么事情。”
苏珊盯他一眼，梦游一样的眼神。
“你也是海的女儿吗？”
苏珊不理他，他继续讲下去。听着听着，苏珊眼睛开始红润，被小美人鱼感动了。
“王子太坏了，竟然与别的女人结婚，”苏珊义愤填膺，脸通红，“小美人鱼变成了泡沫。”
“他不知道，”柏晓年替王子辩护。
豆蔻年华，春心悸动，每个女孩都想遇到这么一个男孩，他笑起来像冬日里的阳光，他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可以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他的轮廓温和，他能让她为他着迷，就算遇到比他再迷人的人，她还是会觉得，这个世上，不会有比他再好的人了。
初恋的感觉，莫过于此。
有一天，苏珊突然对柏晓年说，“以后每次作文课，可以让我第一个看你的作文吗？”
柏晓年眉飞色舞，连连点头。
他伸出手掌，看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因此，他骄傲地以为，他是那个让苏珊着迷的男孩。
那天晚上，他写了生命里第一封情书。
情书开头，他这么写，“看着微笑的你，突然发现，我真的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如果你真的是海的女儿，那么，我愿意做你的王子，一个永远不会让你变成泡沫的王子，好吗？”
情意绵绵，海誓山盟。
就像每一段少年爱情一样，写完情书，柏晓年脸上抹了胡椒粉一样，却在心里发狠，就算苏珊要他肝脑涂地，他也不带眨眼的。
经年后，他恋爱了，却再也没写过情书。
时光的追赶，让他成熟了。偶尔，想起年少的时光，都觉得那不是自己，为什么当初会有那样的勇气？
那封信，被苏珊的姑姑撕得粉碎。
第二天，她就转班了。
那天，风和日丽，阳光白茫茫的撒了一地，苏珊流着泪，从柏晓年身边离开。他坐在窗边，望着苏珊的背影。
她为什么不回头告诉他一声，是否爱着他？这个问题，像卡在他喉咙里的刺，吐不出，又咽不下，折磨了他十年。
有时他想，多亏苏珊的姑姑，这样的结局很好。因为，没有透支青春，没有挥霍爱情，所以，永远看上去饱满。
苏珊离开后，柏晓年突然觉得，在现实里，除了自己，没人能决定自己到底该出演个什么角色。
于是，他选择了另一条人生路，浪子回头。
从此后，再也没有了苏珊的消息。他与苏珊的关系，就如那封被撕碎的情书，尘封在岁月流年里。
那封情书，来不及有续集，就嘎然而止。就像小时候画在手上的表，指针没有动，却带走了我们最好的光阴。
去美国之前，他甚至还在想，如果与苏珊走到最后，是否会相濡以沫，携手终生？如果他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与她在一起，那么，到了花甲之年，他能否得到苏珊的一句，我爱你。
柏晓年望着湖水上的夕阳，“我不知道你爱着我，当时你一句话不说，就急着转班了。”
十年后的黄昏，苏珊说了那句，我爱你。
原本，人世间最动听的一句话，却如那一抹残阳，错过了晨曦黎明，错过了日中当头，到了日近黄昏。
“一个未涉尘世的孩子，又怎能拗得过一个大人，”苏珊说。映射她心里无尽的悲凉。
一切光影都在我们眼前随时消失，黑暗光明，交错相替；光辉灿烂之后，忽又天地晦冥；人们望着，忙着，伸出手抓住那些掠过的东西；每件事都是道路的拐角；猝忽之间，人已衰老。
既然都毫无保留，在柏晓年与苏珊的那段青春里，又有什么遗憾？尽了人事，自然就要听天命。
“你姑姑是那个巫婆吗？”柏晓年笑，“如果不是她，或许，我们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苏珊捂住他的嘴。
如果人生里可以有如果，那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别轻易埋怨，世间清浊由不得你和我。”
苏珊成熟了。
可有谁知道，每个成熟女人的背后，那一段说不完的苍凉。
十年里，苏珊的生活像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高考前，她失去了最疼爱她的妈妈，因此，放弃了高考。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像柏晓年的男人，迅速结婚，又迅速离婚。
“当我孤单寂寞时，我总会想起你，”苏珊就像当年的柏晓年，讲故事一样，“闭上眼，好像就能感觉到你的温暖。”
别笑她饮鸩止渴，爱本如此。
对于一个失而复得的人，苏珊觉得，她只有只争朝夕。
柏晓年紧紧抱着她。
那一刻，他觉得，就是前面是万丈深渊，只要苏珊牵着他的手，他都会和她一起走下去，走向没有明天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