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回顾:最后的纤夫(二十一)
水泥船
俺仨正呆在车站等车哩,走过来一个人,看见俺大斗叫:“老郭大爷,你这上哪去诶?”
俺大一看,是航运公司哩铁锤。
“俺上盐城接船去哩,你这上哪?”
“我也上盐城,去办点事,那正好咱一路。”
“咦,那怪好,俺正摸不着路哩。” 俺大一听心里怪得劲,这阵远也没去过,往哪摸诶?有一路哩了,不斗不瞎跑蹦子了。
我一坐上车,斗睡着了。一到站俺妈叫我叫醒,上了车还睡。走了哪些地分我也不知道。听俺妈说呆路上走了两天,到落河才到地分。
一到船厂傻眼了,这是厂猛?啥都没有,连个厂房都没有。斗是一个大院子,有几户住家,里头都是野草,在草地上倒着十几棵出好哩树。
当厂里人叫俺几个领到河边,指着一个可大哩水泥船说:“就是那条船。”
“咋斗这一条,别哩船哩?” 铁锤问了一句,这总共打哩有十条船哩。
“在别的河道里停着呢!完了他们都要上这来,一块给船打楼子。” 说完,那人走了。原来这不是船厂,而是专意给船打楼子哩厂。
水泥船用水泥预制好后,是光秃秃的。楼子就是,在廒的位置上,建造个房屋。左右两边各装俩窗户,后头也有一个窗户,用木饰围一圈,前面留个门,上面再封个顶,叫做台合。
四个角立四个柱子。前面立个前栅子,前栅子下边三分之二都是用铁皮焊在前边两个柱子上,上面做一排窗户,上上玻璃,便于看舵。从前栅子到台合之间留有一米宽的空档,那叫做过龙当,在过龙当两边各装两扇子推拉门,最后在四个柱子上搭个防雨的顶,也叫瓦揖子。这最基本的楼子才算做好。
水泥船和木船不一样的就是:木船的廒是一层,没有过龙当,只能呆外边看舵。船中间设里还有篷,还得下去拉纤。
而水泥船的廒是两层,管在里边看舵,船上不设篷,不用拉纤了,都是用托头带。
俺大叫船上哩缆绳捞过来,船来到了河边罕。铁锤年轻,抓住船帮,一只脚泚着船身,腾一家势可斗上去了。他叫艄板搭到上沿,俺几个才上去。
船上啥都没有,一个大仓好像在嘲笑着我们的到来,听铁锤说这船能装200吨哩。坞头里也不管住,没有楼梯,廒里也啥都没有,天快歇了,这往哪住?
铁锤也看出来了,对俺大说:
“我跟恁买块帆布去,下雨斗不害怕了。”
“中。” 俺大笑了笑,这咋好法诶!自已拙嘴笨腮哩,连个好听话都不会说,这走一路子可没少帮忙。
铁锤拿着帆布回来了,天歇透了。俺大对铁锤说“今个我也不留你了,你慌着累了一天了,也歇歇吧!” 青知道船上坐没坐处,站没站处,想让人喝口茶,也没锅烧。
“中,那我走了,有啥事你吭劲。”
俺大叫铁锤送下船去,又安排了一句:“你慢着点。”
“不碍事哩,你回去吧!老郭大爷。” 说完消失在黑夜之中。
俺大跟俺妈他俩摸歇叫帆布抻开,搭在了廒上。又慢慢哩摸索着下了廒里,叫铺队抻在廒底子上,拾到好了,才叫我下去睡觉,我一挺下斗睡着了,也不显艮里慌。
夜深了,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远处哩灯光在那一闪一闪地亮着。
清岛起来,天还没亮。我正在梦中,悲泣悠长的唢呐声叫我吵醒。从河道的出口处开过来一只拄桨机,船头上站着两个吹手和几个穿孝服的男女围着一口棺材,一路吹吹打打去火葬,黄色的纸钱飘落到河面上,带着无限的悲伤顺着河水流淌。空船被波浪推得荡来荡去,好像在诉说着它的委曲。
不大一会,又开过来一只又一只。又开过去一只又一只,不同的是,回去哩船都不吹了。在河道的不远处,矗立着一个可高哩烟筒,上面呼呼哩冒着黑烟,船上落满了一层灰。
河的对岸是一个可大哩公园,里面环境可好,长满了青草绿树,游人在那走来走去。惹哩我也想上去看看,只怪自已没长翅膀,飞不过去。
俺大跟俺妈早斗起来了,问了上沿里人,才知道俺呆火葬厂跟罕住。
小河里中翁哩过船,水不能吃,上人节家去接水又不方便。俺大在河边罕找到一个泉眼,扒个窑,俺斗吃那里边哩水。
叫锅碗瓢勺制一遍,米、挂面、油、菜买回来,上上沿拾点柴伙,拾个铁皮桶,用铁皮桶当个烧锅哩炉子,对的着算住了下来。
住了三天哩时候,从河道出口处撑过来一只水泥船,船头上站着一个老头子,一个年轻孩在那撑着船,后仓上站着一个年轻哩女人招捂着俩小孩,她张着嘴,瞪着一双大眼睛朝俺这边看。
俺大一看,跟俺哩船一样,斗问:“恁这是槐店航运公司打哩船不是埃?”
“咦,那是哩。俺呆那边斗住了多长时候了,这才叫上这边来。” 船上哩老头子接了腔,原来他比俺来哩还早。
“那恁呆这多长时候咧?”
“俺才到这三天。”
老头子看着他儿叫篙搁在了船杆上又问俺大:“恁家哪里诶?”
“俺是槐店哩,恁家哪里诶?”
“俺是欧营哩。”
“那反正没离多远。”
他儿叫缆绳栓好,船停靠在了俺船哩旁边,一个船上弄哩可脏,小孩屙哩屎都没冲净,苍蝇在那飞过来,飞过去,直叫人恶酥哩慌。
俺三叔跟俺三婶子是第四天头上叫船撑过来哩,船一停好斗上俺这船上来了。一见俺大斗叫:“二哥,恁也上船啦?”
“不上船咋能哩,呆家里又不粘闲。”
“恁这几年咋样诶?”
“也不粘闲,那不是呆海封跑了几年,落不上钱,只将够个吃。”
“咦,这英也长成大闺女了猛?” 俺三叔看着我笑:“这也怪快咧,那时候才没多大。”
“那,这不呆谁脸前头,长哩可快。” 俺妈接了一句。
“英,你还记哩我不认哩诶?”
“我咋不认哩哩,你是俺三叔,她是俺三婶子。”
我看看俺三叔又看看俺三婶子说。
那天俺呆一坨吃哩饭,他哥俩都爱喝个酒,俺妈拍了一盘黄瓜,炒了一盘鸡蛋,他俩吃着喝着说着。多少年不呆一坨了,都慌着挣钱哩,哪有闲时间在一坨诶!逢年过节哩都是俺几个去,没有事谁也不上谁脸前头。没想到这老了老了,又成了一条船上哩吗蚂蚱,这一眨眼头发都白了。
原来俺三叔他几口子呆海封使了几年船后,不粘闲。又回来使哩航运公司哩船,跟他第三哩儿,儿媳妇都呆一坨,几口子呆一坨可不方便,这不是听说打船哩,才来。俺三婶子一说起受哩苦,斗眼泪扒眨哩,直掉泪。
船停好了,也不知啥时候能走,没事斗该上街上转了。俺妈跟俺三婶子她俩一路,那个老头子也好上街,那天清岛起来走哩,响午没回来吃饭,到沆上了还没回来,他儿跟他儿媳妇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连上街去找都不找。挺了一夜,他儿才上街去找他,哪里还有他爹哩人影。末了听人节说,他爹神经有点不正常,那走丢是自然哩事。
从他爹迷见了以后,才知道他儿叫欧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