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葛儿是精通音律、能歌善舞的歌女,她长着似秋水般的眼睛,似柳叶的长弯眉毛,樱桃小口,腰细如杨柳,她的生活里只有孤寂冷清,每天化着浓汝,看看窗前的金笼,感觉自己便是笼中的画眉鸟,看着窗前柳絮飞舞,觉得自己也似那柳絮,年光逝去定无所寄托。她每天都在等待有人可以听懂她的琴曲并能带她走。
石仲是个性格不羁,随性自然的男子,长着浓浓的眉,有着深情款款的眼眸,喜欢腰执长剑,好打抱不平,侠义满满。
天近黄昏,葛儿开始弹琴了,清商音曲由红楼雕花镂刻的窗之内传到风中。
刚好被街上游走的石仲听见了,由于刚喝醉了酒,从不入风月场所的他竟径直走上楼去。
一直走到了葛儿的屋门外,半醉半醒地推门而入。"好重的酒气,不知中酒者为何人。"
第一次进入女子房内的石仲惊呆了,被室内的水晶帘,净几上的笔墨纸砚,宝奁妆镜,床前折叠的屏风,最令其恍惚的还是床前静坐弹琴的女子,纤细白晳如柔荑的手指,上身浅红色罗襦,下身绿色罗裳,长发垂到裙上。"我是寻觅你的清商调来的。"
葛儿抬眼看他,身着麻衣长衫,一看便知他是下层百姓,但见其仪表堂堂,目若辰星,不觉有些心动"那公子听出了什么?"
"不自由,就像你养在窗边金笼中的画眉一样,永远无法飞回林中。"
葛儿听完,心里又惊讶又欢喜,忙撤下纱帷,又由水晶帘内走出。"请上坐",原来石仲由于醉酒与惊慌便一直坐在地上。葛儿扶他到桌前坐下。
"你能为我赎身吗,葛儿再不愿居这红楼,见这窗外月桥杨柳了,宁愿与你去过织布砍柴的生活",说完便跪在石仲面前,痛哭。
"我知你苦,但我身上别无长物,拿什么为你赎身,家中更是徒有四壁,尽日以芋头充饥,用野菌做汤。"并用手要去扶她,但由于醉酒,却倒在了葛儿面前。
葛儿将其扶上船榻,发现其腰上佩剑,清光闪闪,想来定是宝剑。暗想着此人若用这剑赎我,定能获得自由。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葛儿都跪躺在他床前。待石仲清醒,立马跳下床榻。
"姑娘,我可以救你,但你已经想好要与我过下层人的苦日子了吗?"
"是的,只想要离开这里,并跟在你身旁,宁愿不要这华屋美衣,宁愿与你吃山谷野蔬。"
"那好,我将我的剑留下,现在我带你走。"说完将剑取下,扔到几上。拽起葛儿的手臂,朝门走去。葛儿回头望望自己的琴,"等下我。"说完朝窗边走去,将金笼打开,放飞了画眉鸟,并回头挑断所有琴弦,"我们都自由了。"
2.与君为婚姻,菟丝附女萝。
葛儿嫁给石仲后,住惯朱楼花院的她要开始习惯住茅草屋,茅屋内冬冷夏热,蚊虫极多,但她不在乎,每天都在学着农人如何耕种织布,她永远忘不了他以宝剑赎她的恩情。
没有鱼可吃时,石仲就下到河中去抓;没有果可吃时,石仲便爬上山坡去摘果儿;知道她再无法施用胭脂了,便每日在寅时前采来带有露珠的朝颜花,还会特地跑去槐花林,爬上树去摘红的白的槐米,朝颜花与红槐米都可用作染料,白槐米可以用来做菜。从树上下来后,还要砍好黄荆条,拾些枯叶干草再回白屋。
葛儿正忙着织素,她学得真快,缣与素都会织了,每天能织五匹多。"真的难为你了,你的手本该是用来弹琴,脚本来是用来跳舞的。"石仲站在门旁说道。"仲郎,如果不学习织布的话,可能我永远不知衣上的文章是哪里来的。"
石仲把担子放在院中石磨旁,把黄荆条取出晾晒在磨上,并取来一个开口很大的瓦罐,把黄荆的紫花,朝颜的红花还有粉红槐米,一并放了进去,开始用舂子捣。
"仲郎,你在捣什么呢?"葛儿好奇地问道。
"我在为你做胭脂与染料呢,小水缸里有鱼,担里有白槐米,你可以吃到槐米鱼汤了。"
"槐米可以吃的?""当然可以。来,把手给我。"石仲边说边捣,并示意葛儿,把手给他。葛儿向院中走去,并把手放在他肩上,闻到他衣上的汗水味,并帮他拂去干树叶。"快把手给我,"回头握住她的素手,他的手很黑,对比出的差异很明显。他把稀碎的花浆涂到她指甲上,并跑着拿来几根缣丝,小心地系在她手上。"别动,我在为你染指甲。"葛儿开心地笑着,此时的她只闻到了篱外的枙子花香味,只触到了和煦的微风,看着眼前俊朗的郎君以及他阳光下明亮的眼眸,忽觉自己的选择那么正确。
石仲并不知葛儿在发什么呆,"我去收拾鱼。"说完站了起来走向砧板,拎起那条草鱼。
虽然他为她赎身后他们已经是夫妻,但却并没有夫妻之实,虽同床耳语但却从未有过云雨。因为石仲觉得葛儿对他并无爱,只有感恩,所以他并不想做些有违君子德行的事。"仲郎,你是不喜欢我吗?"石仲又转身装睡。
第二天早上,葛儿嚷着要洗澡。"用这木桶吧。"石仲指了指他新制的香樟木桶。葛儿脸上流露出不悦。"不行,太窄小了,我要洗花瓣浴。"
石仲皱下眉头,然后拉起她袖子,"那和我去个地方。"石仲拉着葛儿走了很久,他们穿过树林,跃过山坡,"天哪,这里怎么有这么清的水潭。"葛儿笑着问,并望了望四周,东西南三面环山,一面是竹林,很清幽又很隐蔽。"你等下,我去南山为你采些香花草的花瓣来。葛儿脱掉鞋袜,赤脚走到潭边白矾石上坐下,背向他,用脚尖试了试水。待石仲抱着花枝回来,她已在潭中了,潭四周有些奇形怪状的石头,石仲只看到了她的玉臂与肩膀,便回过头去。"花枝为你放在石上了,你自己放吧。""不行,你要帮我洒花瓣,还要你同我一起洗。"石仲想到让她受了很大委屈,便回身帮她洒好了花瓣,想走开时,葛儿拉住了他的裙脚,"男女同浴又如何,难道我的仲大侠有如此不堪吗?"葛儿很高,微起身,便解开了石仲的腰带,石仲也进入潭中。只听到四周松竹声萧萧作响,像极了七弦琴弹奏的《松入风》。
"现在,仲郎可以帮我洗了吗,用你的手。"石仲看不见她的身子,却帮她搓起了背。帮她洗净了耳后,贴近了她的脸,葛儿转过身来,冲他笑,抱住石仲。石仲也笑了,"你身上的泥真多,搓呀,洗呀都不掉。"葛儿还是笑,两个人还是抱着,就像两个娃娃一样。只能听到松声,竹声,水声。
3.同心而离居,忧伤已终老。
两个人都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以为他们会过一辈子男耕女织,犁田牧牛的曰子了。
但度过了季夏进入孟秋,战事不断,国家不断征兵去打仗。当然这其中也免不了石仲。石仲明天一早便要去服兵役了。葛儿哭湿了枕头,两个人抱着一整晚都未松开,鸡才叫,便匆匆起来。
两个在石桥前的小径上徘徊,两个人是那么的惆怅,眼里含满了泪水,"过了这石梁,我就不知我能不能活着回来了,葛儿,这战事不知要打多少年,你可以不用等我的。""不,仲郎,你知为何与你出楼时我断了那琴弦吗?因为我认定了自己的知音只有你。"说完,剪下一缕垂发,放在石仲手上,"我们是结发夫妻,恩爱不可转的那种,不要忘记我们一起度过的曰子。"路旁的野麦子长得茂盛无比,拂到脚上,令人感觉痒痒的,远远望去,这野麦仿佛是绵延不断,能蔓延到天涯海角似的。
"不要忘记我",葛儿望着石梁上慢慢模糊远去的身影。
在秋季伴着蟋蟀鸣叫,葛儿赶制着寒衣。在春季河水开化后,葛儿便把尺素寄放进鲤鱼口中,遇到鸿雁也会格外欣喜,虽然她没有收到一封回信,鸿雁冥冥,鲤鱼杳杳。她也相信,他会回来的,从石桥那头走来。
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个天朗气清的春日,身着夹衫裙,白发苍苍的老人沿着江边采芙蓉花,望见江边的情人们便微笑,有人问"老人家,您为何要采这些芳草芙蓉呢?""我要采来寄送给我远方的征人啊。"
沿着远路一直走呀走呀,路过短亭便休息一下,折些柳枝,听听画眉鸣叫。望向石桥那头,仿佛又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腰挎着长剑,朝她慢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