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nshu的故事21


如果可以选择,我依旧希望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2009.6-9.30

让李艳荣帮我填了志愿。

粉店的杂工一站就是一天,洗碗,拖地,收碗,洗菜,倒垃圾,烫粉,搬重物,切菜,还有日晒雨淋的手提着几袋滚烫的汤粉走一两公里送外卖,迷路时,还时常被指错路。经常找不到地方,太重走得慢了回去稍晚了还被说。

那天上午好不容易送到那栋写字楼,那个死了全家的女人!摆着架子趾高气扬的扯着嗓子:“我要求十二点送到!现在还有半小时才到你给我拿回去!我要求十二点送到!不是十一点半!”

一边王八店长要求现在送,一边不收,别让我知道他们祖坟在哪!

那几大袋该死的汤粉越提越重,我觉得我提的不是几袋粉而是几吨重拖拉机!还很烫!

为了方便联系,二哥把他的小灵通借给我了,我唯一和“外界”联系的东西了。晚上打电话跟刘绍固骂今天折腾我的他们两......





七月的的亚热带气温40℃+,即便是早晨,也能感觉到烈日如火。那些烈日炎炎的下午,连续不断做劳力,总觉得要晕倒路上,每天的杂活也似乎永远做不完,中午没有休息,每天都疲倦不堪,双腿像政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重得不得了,有时累极了,如果坐着扶梯,也管不了地上脏不脏,直接坐下去了。





那天,送完外卖,从五象广场回去,烈日下的影子依旧那般清晰,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不要每天一身粉味,我要读书,我也想坐在干净整洁的写字楼里,和别人讨论高深的业务,我不想要现在这样的人生。





每天干着繁重的工作,越发想念我深爱的老师同学。身体也终于熬不住,中暑了。请了假,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外面有骚动,爬起来看,原来是日食。说是很难得,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仅中暑还发了高烧,我还是没钱买药,到处借不到。





过了两三天,病自己好了小大半,花来看我。那晚,我们坐在那条没人也没车的马路上,牛毛细雨在路灯下飞舞,很唯美,我们说着从前,说了最近。

她的脚也烫伤了。





林富团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是不是在南宁,要和黄道全来找我玩。很激动,我好想和他吐槽这里的种种,我有几箩筐的话找不到人说,好想我们的同学,好想桃羽兰清李艳荣,好想惠宁黄仁超,好想他。

这个电话,我觉得那天晚上他说的是真的,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虽然后来他也没有来找我。

(后来,他顺利的继续,我却发生了巨变,如果没记错,这是我们最后一通电话,那些年我一直喜欢的男生,从此消失在人海里,再也没见。)





八月八号,柳娜来陪我了。这里才开始适应,还是脑门一热的不干了和柳娜重新找。只是没想到,我们居然沦落到帮人看两三岁的小孩,整天要人抱,好重啊,那么大还不会吃饭,甚至我们吃到半得去伺候她们拉屎!从此对小孩有阴影。

呆了五六天跟那家爷爷吵架,第二天清早就被赶出来了,很狼狈,柳娜对不起......

柳娜要去佛山了,我也特别后悔从粉店出来了,还有二十一天两个月就到头了。




在花宿舍附近的网吧熬到天蒙亮,坐到江边的天桥上打瞌睡。太阳都出来了,一个男人见我在那打瞌睡,说给钱让我去宾馆睡,见我没理他,竟想抱我,吓死我了!赶紧往人多的地方去。




后来,两手空空的回家,我知道他一定有意见。后来一天,他骂我时终于说出来了:“从南宁回来也不会给我买包烟!” 

我觉得难过,他从没问过我在南宁有没有受委屈,也没关心过那些繁重的体力活能不能吃得消。




从伯父家拿回一大叠录取通知书。

父亲说,没办法再供我读了。

我突然觉得所有的星星都黑了。

我开始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做那些来干什么,我不知道未来该如何,想不出,也不敢想。

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到九月下旬被送到广州,相继被送到珠海。

感觉从高考后,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我分不清白天黑夜,我不知道身处何方,要去往何处,我像被抽掉了思想,我不知道我是谁。等梦醒一切都变了,我所拥有的都没有了,我的老师同学都不见了,身边,开始充满赶不走的孤独,和无边无际的难过和迷惘,更不知道未来在那里。秋风吹落大地,所有东西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凋零,凋零的时候,我分不清日月星辰,我不知道季节交替,不知要为何而来这个世界。

等被世间所有当头一棒,满头鲜血中打醒,我也已经不在广西。





九月三十号晚到珠海郊区,我是那样落寞。周围不熟悉的亲戚都熙熙攘攘,我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要继续读书,这个想法在越往后的日子变得越加强烈,我不要这样的人生,我不要那样活着,我不要那样的命运,我想改变,我要改变!而读书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曾经我幻想着的未来,应该是有蓝色的天,绿色的海,青色的湖,火红的云......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充满更多难受更多难过的地方,充满孤独无助彷徨恐慌的地方,这里电闪雷鸣,打破我所有未成形憧憬,和未成形的未来,扭曲了原本向往的美好的样子,全部被黑暗填满,让世界无光,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人生会有坎坷有挫折,可不应该只是这样的。

(你知道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是什么意思吗?

从那时候起我就希望我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人间不值得。即便过了十年,无论看多少次,每次都能让人瞬间崩溃,作为一个不在人前哭的人,即便周围有人,也能让人控制不住大哭。所以你能想象到那是怎么样的伤痛吗?我想,你不懂。)





十月一号,大哥带我买衣服,说,这条街上的人,一身都是名牌,不是李宁就是阿迪达斯,他自顾自的说着,我心情还是很不好。逛下来也一件没看上,真的不喜欢,只觉得穿在身上很丑。大哥也终于不耐烦,尤其是他同事出现之后。

“刚我同事看见你时还愣了一下,他一定在想韦仁静的妹妹怎么那么土,尤其是他脸上的表情,我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今天很多人约我出去玩我都没去特地来陪你买衣服......”

原来带我来买衣服是嫌我土。


十月三号,天上那层灰越来越厚重。怎么会这样,我的老师同学朋友都不见了,书没的读了,我是怎么来的这个城市?我哥以前会照顾我,现在为什么只是强迫我了?

突如其来的陌生环境,让人极度不适的同时,也特别不想进工厂,我就是排斥进厂,以前人人都向往的广东我一点也不想去。我痛苦的挣扎着,就是不要妥协,总觉得只要我一踏进去,就万劫不复,我就是想读书,我还是想读书。而不能读书的含义开始变得深刻又立体,如果说生活以前都忽略了我,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承受的极大孤独、迷茫和不适,不知所措等种种,不过是生活才扫了我一眼。



虽然从小就知道村里的哥哥姐姐们后来的人生就是进厂。可是后来我觉得我好像可以和他们不一样,我好像可以和另外的一些人一样,初中、高中、大学的人生。

但在我考后迷惘和不知所措的两个多月里,一切都突然变了轨迹,等我发现时已经越来越远,让人措不及防,心里无限恐慌。

曾经幻想过的大学,变成一座沙城,稍稍触碰,整座城就会轰隆隆的崩塌了,我的老师同学朋友都不见了,小灵通也还给了二哥,和“外界”断了所有联系,谁也联系不上,我曾幻想四个女生以后依旧可以在一起的生活,也永远无法实现,疼!我步步回头,可是却只能向前走的同时,等我的是要自己去一个自己完全陌生且自己一直都有些排斥的广东,伴我左右的是数不尽的恐慌孤独失落难过迷茫和不知所措,是无边无际的负情绪,还被强迫去虽然不知道流水线是什么概念、但还没进去我就知道自己排斥的工厂,身没有自由,心也没有自由,仿佛都被捆上神仙索,越挣扎越紧,比烈火烧身更煎熬。

不能读书这句话变得那么立体,意味着没有任何生活技能的情况下,我要自己走,没有强壮的体魄和身心,没有装备,赤手空拳和全副武装的生活肉搏,孤立无援。

天是灰的,海是灰的,世界都黑暗了。

海浪拍打沙滩时,世界只剩下我自己。在开始陷入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时,你知道吗,我父亲特地打电话给姑妈骂我,火气特别大,大到烧过两广,烧到珠海,烧到听电话的人不是我的这里,因为今天十月十号,我还没进入任何一条流水线成为一个麻木的赚钱工具。


疼!我像掉到一个很深的沼泽,那个沼泽拥有邪剑仙吸附世上所有不好事物的力量,越聚越大,我挣扎着,被包围着,狂风造作,电闪雷鸣,闪电劈下来,道道钻心疼,眼前,只有黑暗和骇人的熔岩。我真的承受不了这样大的反差,像从赤道瞬间到了南北极,像从天堂瞬间掉到无间烈狱,像从空中被一脚踩进烂泥。

今天,天气明明很好,走在大路上,我却觉得大雾迷茫,步履艰辛,我好像听到以往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可我什么也看不见。



在痛苦万分时,当我知道工厂还有上夜班这回事时,我更加抵制工厂,我不要上夜班!就是不要上夜班!大哥更是训斥我:“活着就得有价值,我现在每月多少多少,每年赚了多少多少,给家里多少多少,我现在身价多少多少,管了多少多少人,管的这些人里每年能产生多少多少利润,你没有实现这些价值,要是不实现自己的价值那活着就变得没意义,只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就是别人的拖油瓶!工厂里的生活就是要上夜班,整夜的工作!生活就是会遇到很多鸡毛蒜皮的事,生活就是要你在流水线上不停的去重复一个动作完成一个零件的装置,生活就是这么痛苦,一想到生活就是这么痛苦就会想让人死,可是你一死你爸妈、那些关心你的人就会难过你又回造成对他们的伤害!人生就是要有饭吃有衣穿,在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的基础上才能活下去才能去想其他,人要先活下去,坐一次三轮车三块钱早饭三块钱午饭十到十五块钱.............."

这天,十月十七号,天气依旧很好,天干物燥,这天,阳光依旧很晒很刺眼,马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马路上回荡着他训斥我的声音。丢给我一百块钱:“要么自己花三块钱坐车回去,要么自己走回去。”头也不回的走了,我一动不动的呆站在那许久。我也头也不回的走了,走了几公里,泪流了几公里。又是钱,人的价值金钱能衡量得了吗!人活着只为实现所谓金钱衡量的价值吗!?人活着就是为了实现别人眼中的价值吗,人活着就是要产生价值才有意义吗?价值又只是金钱才能衡量吗!


生活像是一堵坚硬的毛石墙,我是大哥手里的鸡蛋,他把我狠狠砸向那面墙,瞬间支离破碎。

在我从来没想过,或者还没有“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的意义”的概念里,未来应该是什么的空白这页,被他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我,生活就是要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强迫我和我所讨厌的东西为伍,生活就是要把我变成麻木不仁的赚钱工具,生活就是要我在流水线上重复一个动作昼夜颠倒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活着,如果这就是人生,如果人活着就是为了实现以金钱为目的的价值,如果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我不要!如果这就是人生,我也不要你以这种方式告诉我!!!


我觉得大地洪荒,猛兽横行,感觉天再也不会亮了。

人生这样痛苦,要经历这样的痛苦才能得到我想要的,那我不要了,我也不想继续这样的人生,去实现别人眼中的价值,他所衡量的意义。

他总是会去强调,人活着就是要有价值,做有价值的事,做那些能提高自己价值的事。

我想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别人眼中的价值。

在我无限的痛苦里,被一声声反复强调的价值中,活着,变成一件很不起眼的事,让我不管不顾,只为梦活。

“人要先活下去,才能去做其他的,活着才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这句话没有错,但是活着这么千万般痛苦,我就不想去做其他的了,也不想活着了。





十月十八号,大姐终于来了,带我去市区的同时,带来了韦庆红又打长途电话来骂我的消息。我多希望自己是个孤儿,那样即便我现在孤立无援,也可以找借口安慰自己,我是个孤儿。

(两个月前,我看到一句话:活着,大概是为了清泉流过时不可错过的甘甜,花光浓烂时有人陪伴,风雨飘摇时有所守护。

像明天会来那样期待,像永远不会来那样生活。

为什么活着?人生的意义?我想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好的回答。

我始终觉得大哥传送的生活观念是不对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

直到今天,我依旧觉得大哥错了,虽然生活是他所说的那样,但那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大哥错在,不该把生活的黑暗、只把生活的黑暗以这样粗暴的方式告诉一个还没出社会、不谙世事、对生活还没有任何概念的人。新老交替生死轮回,谁也免不了,谁都要死,那活着为了什么?活着难道就为了成就价值活着吗?他的话总让人那样绝望,直到现在,每次和他聊完天,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无牵无挂。后续生活的一记重击,让那种绝望再也去不掉。2020.10.11)






十月二十号,住在大姐朋友,勤华姐那里。心情依旧很差,不想回去,一直站在马路边。

我不知道勤华姐今天不上班,也不知道她在等我,等我回去后才知道,她从下午等我等到八点。

辗转着找工作,可我什么也不会,又能做什么?等车时,我仿佛又听到我们的声音了,只是四下张望,还是什么也没有。

生活的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进了那家鞋厂。听人说过体检是免费的以及他们指定让我去哪哪体检的架势,我真的不知道体检居然还要钱,我所有的钱只有几块,去郊区借钱的公交钱都不够了。也不会自己去银行办卡,我不知道农业银行和农村信用社不是一家的,一个山里人,自己拥有过最多的钱不过几十块,怎么用得着银行卡?

太阳很大,身体很累,鞋也坏了,两边都磨出指甲大小的水泡。

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心里边,更难受。



十一月四号,上午打电话向大姐汇报找工作的情况时,被骂了一顿:不想进厂又嫌吉大工资低。

我如往常一样,只默默听着,没说一句话。

如果我和兰清桃羽,和其他人在一起,我想不会是这样的,她们会懂得我的顾虑,了解我的痛苦,至少不会这样绝望,心也不会像无人区的荒野那样孤寂萧条。

挂了电话回到住处,勤华姐跟我说了惊雷的事,因为我出去没叫她起来关门,趁她熟睡,隔壁那个保安进来差点把她强奸,幸好房东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是看到你很累怕打扰你休息,我只是出去打个电话顺便看一下马路对面那家鞋厂迟迟不给我办入职的情况很快就回来,我真的不知道这边会这样乱......真的对不起.......

如果当初没来珠海多好,如果没有我多好,也不会是个拖油瓶,连累别人。

世上没有如果,可我还是想很多如果,我最想世上没有我。




十一月六号,那家厂进去了,本以为事情该告一段路,身份证掉厕所了,捞不上来。


十一月十四号,不过只过了一周,我觉得像过了一万年那样漫长,借厂区的镜子,我看到了头上多了许多白发。




整日的低头弯腰,要求粘贴的鞋面位置不能错,动作还要快,否则要重来,繁重的劳作让人苦不堪言,脊椎和肩膀钻心疼,心更疼,我也总忍不住哭。时钟的每一下都往心上敲打,一下,两下,三下,裂纹越额来越多,这样的生活让人那样绝望,“只呆两个月”,是拼命保住没让它碎的唯一力量。




明天终于休息,我想三哥了,看到三哥玩世不恭的样子,总让人觉得,生活还能再咬咬牙。

只是,我不知道大哥也会过来,看到我的第一句话:“你怎么又到这了?”不记得后来说了什么,“你以为只有你有梦想吗?我也有梦想你爸也有梦想,凭什么你要把你的梦想建立在我们的梦想之上?”

我没有把我的梦想建立在你的梦想之上,我也没有要你为我的梦想买单好吗!

今晚的争吵中,原来在大姐眼里我是个吃不了苦上不了夜班挑三拣四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

我沉默。

那颗濒临破碎的心像被扔到滚油里炸了一样,在油锅里滋滋响。我拼命掐自己大腿,告诉自己不许哭!


世界上难道除了服务员和普工,就没有其他工种了吗?在我承受超出我所能承受的巨大煎熬和痛苦,却还得独自去承担所有时,在我曾深爱的人那里,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始终觉得我是个拖油瓶?

在他们那里,原来我不过是个疯子。

我想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见他。

人一辈子会听到很多心里话,我听到了。但我也很难过,大哥的话一直在耳边,我再也忘不掉了。

(现在想想,大姐说的没错,那时鼹鼠却是嫌吉大工资低又不想上夜班。可世界上真的除了服务员和普工,就没有其他工种了吗。又想了想,他们没有责任和义务去支撑鼹鼠去学其他技能。所以从道理上说,他们也没什么错。可就是深深的,深深的伤到了我。

大哥那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话: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

那时候我无力反驳,但我从来不认同这句话。也因为他说了这句话,我不能要求什么,因为帮我是需要看情分的,我哥帮我是要看情分的。我掂了掂,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多少情分。但是我深信,有些人帮我是不需要看情分的。韦俸凡帮我就不会看情分,只要力所能及。

亲情在我这里,日益变得更加稀薄。在往后的日子开始,我不再同亲人联系。我的事与他们不再相干。2020.10.11)




十一月二十一号,回到住处门外,我没有钥匙。乌黑的巷子里,见那间地下室没有灯光,准备到外面马路边等勤华姐回来,只是转身的瞬间眼角扫见后面跟着的一个流氓,见我转身便对我污言秽语和猥琐动作,气得想砍人,老天你怎么能这样?为什么这些日子要这样对我?你拿走了一切美好的东西,留下越来越多的我不知该怎么形容的人事物的同时,还要让我看这个世界如何丑陋?


帮勤华姐过了笔试,进了一家电子厂,然后,她也搬走了。她让她住在这后面的朋友平时多照看我。

于是也才知道,原来这一带,以前是黄赌毒的聚集地。

之后,每次加班完回去,都是直接跑着回去了。



只剩下几块钱了,大姐让我过去跟她拿钱,却在医院碰面,她今晚要手术。

手里捏着大姐刚借的一百块,难受极了,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来拿钱。



一切都那么黑暗,一切都那么压抑,一切都变得更加压抑,一切都变得更加黑暗。



天气阴沉的那天,路上来往车辆繁多,在等过马路时,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出神,我突然特别想冲上去,就准备冲上去了,被那个声音拉住了:“可是你还有一个卑微的梦......”

“可是,我怎么也够不着它,它还是那样遥远,我觉得我等不到春天了,等不到鲜花在这里开放,柳枝在这里发芽,等不到太阳划开云层,照到万丈深渊的的海底深沟了。”

那个声音:“可还没有触碰到它就这样死了,你甘心吗?”

我不甘心,我甚至知道除非我重新投个好胎,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甚至连群演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我不甘心,我知道一定失败,可我,还想去做。

我站在茫茫路边,泪奔。

世上有个人,死在了这个冬天。





租住的地方,是几平的地下室,洗澡和上厕所,都在地面上,室外楼梯旁的公厕。光秃秃的四面墙,一张翻身时会发出声响的铁架上下床,和门对立的那面墙上,是低于地面的一个小透气窗口,窗户外,是和另外一户人家的间隙,那狭小的间隙仅能容一个人行走,狭窄的房子和房子之间,那条间隙满是阴暗和灰尘,只有正午直射的阳光,能到地面,照不了多久,阳光也会从那条缝隙里消失。

地下室里,除了一把椅子和两张别人遗留的电脑桌外,再无一物。

木板床上铺着买来的报纸,然后是一块勤华姐姐借给我的最薄的那种床单,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死在这个冬天里的那个人裹着那层床单过了大半个冬天,有一天终于熬不住,去买了一床最便宜棉絮。

也没有衣服穿,每天都冻得发抖。车间里阵阵冷风,没有人知道她多想找最不痛苦的方法,以最不痛苦的方式去死。





死在冬天里的那个人,她真的有好多次好多次,她站在门口呆望着天花板的那盏瓦斯灯,然后把灯打开,关上,打开,关上,空荡荡的地下室里,只有点灯开关的声音,和明暗交加的灯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好像让身体不停的忙,心灵上就能稍微好一点点,可她的泪还是下来了,悄无声息的,没人知道。




她反复的看着那些年抄录的警句,一遍又一遍。

她借钱买了文刊,温柔又坚韧的文字直击心房,她小心的把它们抄到另外的本子上,她一边流泪一边不停的跟自己说,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一个愿望。





十一月二十八号,这个星期六晚上十一点,站在门边看《青年文摘》,突然我又听到透气的小窗外有声音了,是人站久后,稍微一动膝盖就会发出的声音,已经听到好多次了。

于是我把灯关了,突然想到到窗下看看,看看外面会不会有动静,可是,为什么要像我想的那样,外面真的有人!我看到黑暗里一个人头往这间地下室里探,是个短头发的男人!看到我盯着窗看后迅速躲开了,我瞬间吓得手脚冰凉,厉声问:“你是谁?”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吓得瞪着那扇窗,视线不敢离开半秒,安静极了,我只听到我的心跳声,紧张,害怕,恐惧,久久不能平息。

时间一秒一秒过,换脚时膝盖发出的响声时不时传来,一直对峙着,周围什么声响也没有。

十二点半,坚持不住了,去洗了脚,那个人应该趁这个时候走了,心始终很不安,死死的盯着那口小窗,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





十二月三号,从那件事后,每次回去都怕,于是都紧握双拳气势汹汹。

用报纸把窗户贴住,只留一角换气。本以为那个人被我发现后不会再来,也为了盯着那扇窗,换了一头睡,那样我一睁开眼就能看到那里的动静。






这天等我醒来,睁开眼,第一眼看到那扇窗被塞满厚厚一层屎,恐慌和不安霎时间传遍每个角落,傍晚,趁吃饭的间隙跑回去跟房东说,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狗屎也没弄走,我觉得我想放火把这烧了。

愤懑极了,也委屈极了,也没有钱换房子,现在还是勤华姐之前交,让大姐帮忙先给她的,我特别特别想哭,可我还要回去加班。

生活,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满意吗?我已经失去一切了,繁重的工作,让人疲倦不堪,在车间里我每天都哭;每天睁开眼,我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疲惫和绝望,我到底做了什么你要这样?





这本《青年文摘》里有一篇《人生的意义》。

我找不到我人生的意义在哪,曾经简单的以为,梦想并不遥远,我也从没有想要童话的世界因我而改变,人生就是这样吗?它就是这样吗?从失去一切开始,我只剩下那个遥不可及的梦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太绝对,我只知道,我只剩它了,我只觉得没有碰到它就这样死了不甘心。可我真的很累很累了,我找不出任何可以形容对生活的对未来对所有事情的绝望和疲倦的词。

能不能给我一点勇敢,改变可以改变的,能不能给我有一点坚强,接受不能改变的,我真的笨,能不能给我智慧去分辨这两者?






只觉得心,像是被一个讨厌做厨师的厨子,被强迫去处理的一块牛排,胡乱的切割后,放到铁板上生煎,时不时按压,煎得七八分熟后,装上盘端上桌,再被生活一手握着刀,一手拿着叉,那把刀钝极了,同一处切了很多很多下还切不断,疼!

然后在生活的嘴里被嚼碎。





常想到闻一多的《死水》,我也不想再挣扎,让它坏到死,因为只要我不死,坏就没有头。也常想到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时学到这篇课文时,只觉得难过,现在,深刻的体会到海子的绝望了。

大哥是对的,生活是那样的,没有晴天朗日,没有鸟语花香,没有蝴蝶飞舞,空中也不再响起音乐,海岸线不是蓝色的也不是青色的,是黑色的,花不是红的粉的,世界是黑白的。





太阳消失了,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狂风暴雨着,世界被淹没了。

一切都那么黑暗,一切都那么压抑,一切都变得更加压抑,一切都变得更加黑暗。




粘鞋子的胶水味有毒,闻着巨大、极度的难受和痛苦,也没有防护措施,那个万恶的气味在脑子里折磨着每一根神经,还往每一个细胞里灌了断肠草,我想挠,可我根本就碰不到,可我想用火烧,用火烧!!

谁能理解每天呼吸着那令人窒息的胶水味的空气的滋味?像电视里被强制戒毒品的那些人一样痛苦,闻着头痛欲裂!

生活,我这样你还满意吗?我求你,求求你直接给我一刀,往这,就心窝这使劲捅,对,使劲捅,必须刀刀穿透整个胸膛才可以,拜托!它只有不跳了才不会疼!我不要它跳!我不要它跳!





我像被锁在无间烈狱,身上满是铁锁,我嘶喊,吼叫,满身是伤,满心是伤,疼得面目狰狞,天崩地裂。

被恶臭折磨着,让我想起小时候,想到现在。我想知道,在生我们之前,他们是否已经准备好成为父母,是否想过他们的孩子出生后能给他们什么样的生长环境,可以接受什么样的教育,会有什么样的前程?可却又那样的清楚,他们从没想过。不过是年龄到了,该结婚生子养儿防老了!女儿嘛,读那么多书干嘛,进厂打几年工给赚几年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后找个一样在流水线上过着麻木生活的人结婚生子,重复上一辈人的生活!

虽然从小就有听到大人们说,可是,当这一刻到来时,我真的承受不了!






我觉得,世上所有的乌云都往我这里汇集,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觉得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坐在苦海边,天是昏暗的,地是昏暗的,我曾那样向往的大学闪烁着光芒向我走来,却和我擦肩而过,越来越远,我感觉到那些美好的东西,正与我的身体一点点分离,升到几丈高,一边往大海深处飘,一边在消亡,我拼命追赶拼命喊,可它们还是一点点在我眼里消失,疼!能不能别丢下我?

为什么要这样?如果美好的东西注定要失去,我宁愿不曾拥有,大哥总强调父母给我一条命有多伟大,可仅给了我一条命,一无所有的童年,总是挨骂的少年,和没有未来的未来,我多希望我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希望我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我感觉不到温暖,像被丢到冰冷的海里,然后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我看着光从我眼前一点点消失,我怎么挣扎也够不着它,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越沉越深,还要看着光一点点消失,海底伸出藤蔓,牢牢把我缠住,拖往最黑暗的沟壑深处。我在那个黑暗的地方挣扎着,嘶喊着,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不记得在这深沟呆了多久,只觉得我的血不会热了。



空气里弥漫着腐败的霉味,我已经不记得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了,不记得流水的声音,不记得花草的清香,不记得我们奔跑的样子,只有发霉的味道。一切都是腐烂的味道!

听说中了眼镜蛇毒死得一点也不痛苦,听说了很多,遗言都想好了,怎么死也想好了。





身上又只剩几块钱了,工资要到十二月底才发。三哥没有,大姐刚出院,跟二哥和二姐借,说是跟大哥打听了我的消息,也都没有。

从大哥那打听了我的消息?大哥知道我的情况吗?

这烈狱般的生活,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想去知道,没有人想去了解,没有人想去关心,没有人知道真相。




除了我,谁也不知道现实和心里的真相,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担惊受怕,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想死的心有多强,除了我,谁也不知道站在那样强烈的阳光,也穿不透眼前那片无际黑暗。

离开这里后,我再也不会来,我曾以为会明白我的人,原来都不了解,我曾深爱的、以为也关心我的人,原来都是我以为。





塞狗屎的事后,开始频繁的做噩梦,我总梦见趁我熟睡那扇窗被踹开那些人钻进来,我梦到他们砸开那扇破窗时我毫无知觉,我梦到我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恐慌极了,害怕极了,即便在梦里,我都能感觉到手脚变得冰凉。





二零一零年二月十一号,辞职了,年后离开这里,去梦开始的地方。

到三哥这,他说大哥晚上会过来。在恐慌中度过一天。

天要全黑时,大哥来了,见他进来,想叫一声“大哥”,可看到他的样子我叫不出来。

他开口便很冲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瞬间火大了:“没打算!”

大哥:“你知不知道为了达到今天的成绩,就你认为的最简单的有吃有住有电脑玩电脑是我挣了十年才拥有的?凭什么你十八岁就想要享受甚至你不认为这是一种享受?而我却要为此付出委屈和不公?

我不只对你一个人生气,包括你我的爸妈八个兄弟姐妹,为所有人今天的碌碌无为而生气,而你是全世界所有人当中最不愿意听我、顺着我的意思去改变的,却在津津有味的享受我用血汗挣来的微薄成绩,当你们收入为零的源源不断的从未口袋里取出活命的资本透支我的梦想的时候,谁来想过我的感受?凭什么就只有你有梦想而我 没有?凭什么你的梦想要践踏在我的梦想之上?......

在你做出成绩前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这间出租屋是我的这里所有的都是我的!三哥之所以能在这是我给的你能在这也是我给的!......

出去!马上滚出去!!”


立刻马上冲出来了,你以为我很想来这?我什么时候津津有味的享受你的血汗?我又什么时候把我的梦想建立在你的梦想之上你的梦想之上?借你四百块难道我没有一发工资就立马还给你?难道我要过你一件衣服一双鞋?我告诉你,我一分都不欠你的!大姐的我也一分不差的还了!!

这一晚,我一滴泪都没有流,我要离开这,我也不想再见到他!我不想再跟他有一丝瓜葛!

我永远不会再来这个地方!


找到一个黑暗的角落蹲着,等到足够晚,我出去一定不会碰见他时才出来。

等我从暗处出来,街上的店门几乎全关了,灯都关了。这条街变得无比安静。我绕着这条街一圈一圈麻木地走着。打样的店把一天的垃圾都扔到路上,我像极了满地的垃圾,像极了被风刮得到处飞的塑料袋,没有方向,没有重量,被风刮到天上,刮到地下。




二零一零年二月十二号,二哥来了,让我和大哥谈谈,可是,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我也不想跟他再说什么。

晚上,在三哥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电话响了我不敢接,我知道是谁打的。二哥接过以后电话递给我。

鼹鼠你知道吗,我爸平生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是在二零一零年二月十二号,这天,是年二十九。因为我辞职了,也没寄过钱回家,更不知道大哥跟他说了什么,他特地打电话不由分说劈头盖脸的骂我,他说,如果他在他一定给我几巴掌。如果他在他一定把我脸打歪。

鼹鼠你知道吗,我听他骂我的半小时里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哭。可是,可是挂完电话我突然就受不了了,哽咽着跟二哥说声我出去一下就泪奔了,我在外面一直跑一直跑,我恨他,恨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当所有的光都消失我失去一切的时候没有人体谅过我的心情,当我忍饥挨饿、躺在只垫着一层报纸的木板床上整夜整夜的担惊受怕时他没有过任何关心,当我突然出现那么多白发时没有任何人在意过,当我想着如何如何去死计划如何如何实施时他们在干嘛?我十七八!

世上有个人,死在那年冬。

世上有个人,死在那年冬。



(有人说,人是慢慢长大的,也有人说,人是在哭得最惨的那天晚上长大的,也有人说,人是在忍住没哭的那个晚上长大的。

我说,人是在继而连三的哭得最惨,和一直忍着没哭的许许多多个晚上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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