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三十二个篇章中,一直在写孤独的。然而我其实想要表达的是,孤独不孤。可是一旦当我用孤独两个字来表达这份不孤独的感受,其实在无意间已经再一次强调了孤独。所以我在想,有一个什么样的词,可以更好地来替代这两个字。
直到昨天。直到我以为我已全然可以与孤独相处,即使一个人也可以活出完美的人生。然后我突然间从山巅跌落谷底。让我彻底地真实的感受到孤独的另一面。我之前所有感受到孤独,都是它的阳面,都是最美好的一面。我唯独忘了去与大家分享它的阴面。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携带着刻骨疼痛的孤独感。
当去往郊区的车奔驰在高速上,我的泪水也一路狂奔。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种深深的孤独感莫名的袭来。突然如同进入无边的荒野,诺大的城市只剩下我独自一人。无牵无挂,无依无靠。那一刻,我的的确确感受到一种如锥刺骨的孤独,如同内心被掏空一般。举目四望,如同游移于一个不真实的幻境之中。然而内心的那种疼痛却又如此真实。仿佛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离了。我想人们一直在拒绝与恐惧的孤独,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如同被弃于陌生荒野的感受吧。
我任由自己的泪水纷纷滑落。也不想去想,一个人究竟何来那么多的眼泪?直到车子停下,我的泪腺也如同被踩了刹车,戛然而止。仿佛刚才做了一个梦。我不禁问自己:“刚刚发生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不是已经能很好的享受孤独了吗?为什么突然出现这么大的一个反差,冥冥中到底将要告诉我什么?
原来,是有一种东西被割裂了。是自己试图去放弃一直深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最珍贵的东西。我突然意识到,人生最大的孤独是自己放弃去爱。在我们与家人之间,朋友之间,或者情侣之间。
当我行走在一片明媚的春光里,无意间抬头看到“渡心今雨”四个字。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触碰了一下,猛地一下被唤醒。我感觉有个全新的生命在我体内醒来。
那片质朴的茅蓬,一路引领着那个新的生命走进那里,仿佛一切都是熟识的。好像她在那里,就是为了等我去。
来迎接我的是渡心今雨的主人印芳。其实我原先并不与她相识,但是初见亦不觉得陌生。只觉得她慈爱,亲切。如同亲人。她给我泡了一壶茶,在我对面坐下。说起自己学佛的经历,她说她最初皈依于禅宗佛门泰斗本焕长老的门下。我不禁莞尔。暗自慨叹,因缘的不可思议。
这一刻,我相信本焕长老也就是我踏进佛门的第一位师父,他一定在刚刚亲见了我的泪眼婆娑,一定是悲悯我内心的孤独,所以将我指引到此处。指引到渡心——我的同门师兄这方茶舍净土。
渡心今雨就是师父本焕长老给她的茶社取的名。当时本老对她说,渡到河的彼岸去,可以用船,可以用筏,也可以用桥,但是渡人不如渡心。而今雨,旧时指新结实的朋友。将你的茶社叫做“渡心今雨”吧。将来这个地方会渡很多有缘人。
我喝着茶,印芳师兄似乎看出了我心里的孤独。只听她缓缓说道:“你已经体验了孤独的所有面,从此刻开始,该是你享受‘独在’的时候了。孤独是一个艺术家的状态,而独在才是一个禅修者的状态。这是我台湾的老师林谷芳先生讲的,我今天把这句话送给你。”
我想起当年本焕长老给我作皈依时对我说的:“你是写书的,我给你取法号‘顿慧’。相信你十年修道,有一天终将会一朝顿悟。”
将一切联系起来细想,似乎冥冥中早有安排。那一刻,我看看手中的表,时针正好指向上午九时。
我相信,我们或多或少都感受过孤独,也体验过它的痛苦。可是我们去深究过由于孤独而带来的痛苦根源吗?其实一切都源于我们的心。那一刻我深深地体会到孤独与独在的截然不同的心理状态。原来,我一直在寻找的词,竟然就是“独在”这两个字。
但倘若你不理解孤独,那么你便也无法认识独在。就像如果你不能很好的享受孤独,那么你也不可能真正领会独在的意义以及享受它的愉悦。唯有通过认识孤独,我们才能超越它。
现在,我们抛开所有这些词。因为某种情绪一旦落实到某些固定的名相上,它一定会被曲解或者说受到局限。就像一直以来我们对孤独的理解。很多人都将孤独看作是不好的,负面的。因为前面有个“孤”字。如同我们对孤寡、孤儿的认知,这些以“孤”作为前缀的名词背后,似乎都深藏了某种人生的凄凉与悲苦。
而当说到独在,立刻成为另一种存在状态,独自临在,独自自在,它成为一种超然独立的存在体验。没有恐惧,没有排斥,只有全然的接受与享受。
忽然,我的眼前出现一个奇特的场景:“一个赤脚僧人,独自在四野无人的深谷之中,在潺潺的溪流边,欢快地将双脚放入溪水之中,全然地享受着那个当下。纷繁世事,于他不过是人间幻梦。只有独在的那份平静与喜悦,如此真实。”
他虽然身处谷底,但是他的心无疑海阔天空。这时,我收到友人给我发来的一则微信,题目竟然就叫《洗脚僧人》:
心无限了,就无有一事值得挂在心头。想想看:一劫之内太阳系要毁减;二劫之内银河系也要灭绝;三劫之内恒河沙数银河系也要化为乌有。还有什么人间事值得大惊小怪的呢?三大阿僧祗劫不过是一真法界里的菩萨喝口水的时间。
所以要知道赶紧成道比什么都重要,世间任何事哪怕天塌地陷都无需计较,任何事任何情都如一泻而下的泉水只能让它流过去而无法抓住它。做一个洗脚僧吧!
只是让世事来洗脚,经历而不停留,随它来任它去。自性从来不变异,慈悲无有增减,觉知从不息灭。这才是一个道人应有的境界与情怀。
这里说的成道,是悟透道之理。这里说的洗脚,该是流水时光。
看完这则微信,我内心生起无比的感恩,原来,我身边竟深藏着早已开悟的禅师!何其幸运,此生得以相逢!
想想这些,哪还有心思去纠结于孤独的痛苦。也无需想要去摆脱它。因为孤独本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既如此,不如将孤独变为独在,去好好地享受它。如同在溪边洗脚的僧人那般。
独在,不是简单的独自存在。而是当你独自一个人时,你已经不会再受到任何事情或情绪的干扰,而能完全与自己的连接。意味你本身即是一个真正完整的、独立、圆满的生命,而不是被割裂的、分散的、缺失的。也就是你真正呈现出自性圆满的觉性,以及本自具足的富足与丰盛。
深深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