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
老榆树的枝条变得柔软了,枝桠上鼓出了紫色的芽苞。风拂在脸上暖暖的,柔柔的了。
各家各户的菜园都已经打好了垄,家家都必不可少的那几垄大葱已经冒出寸把长的绿叶了。四周的泥土院墙都已经重新换了一批高梁秸秆的栅栏,因为母鸡们在春天也活泛起来了。它们在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对绿色的匮乏,也和人类一样,对那几垄绿葱叶产生了无比的好奇和贪欲。
母鸡们已经开始产蛋了,它们用‘咯咯哒’,‘咯咯哒’的叫声宣布着它们对这个家庭的贡献。是的,许多家庭的妇女,都指着鸡屁股换些油盐酱醋,针头儿线脑儿。女人们对老母鸡的热爱,会使许多小孩子觉得,这些母鸡远远超出了他们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偶尔,全家老少在馋得不得了的情况下,也会豁出去破费几个鸡蛋,打上一碗金黄的鸡蛋酱,伴着新发的小葱,每个人都会比平时多吃上一二碗苞米碴子粥。
自从小鸡开了张,下了蛋,田妈妈就总是给田雨生做鸡蛋吃。儿子的心受到了那么大的伤害,她既自责又无能为力。她知道儿子的心一直在滴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平日里根本舍不得吃的鸡蛋做给他吃。荷包蛋,炒蛋,鸡蛋糕,鸡蛋酱,她换着样地做,她想,总也不至于因为少卖几个鸡蛋就过不下去日子。
田雨生的心真的伤透了。自从姐姐们做主放弃了刘家的亲事,刘彩云就退出了宣传队,再也没来过。听说她已经和队长老婆的侄子订了婚,年底就会完婚。既然跟别人订了婚,就不可能再跟他有什么来往,这是一个正派姑娘的本分。
田雨生不恨姐姐们,更不会恨老妈妈。他知道,就算姐姐们不跟着掺和,他也会放弃这门亲事。是的,就算是能借到那笔钱,他也做不到让老妈妈跟着他受苦遭罪。日后还钱的过程,那将会是多么艰苦的岁月啊!他也不希望刘彩云跟他受苦。借了那么多钱,不是得刘彩云和他一起还吗?猴年马月以后,把债还上了,刘彩云的青春也一去不复返了吧?那样辛苦操劳的生活,她还能保持她俊美的容颜吗?那难道是爱她吗?
经历过几十个无眠又和着泪水的夜晚,田雨生终于想明白了,看透了。这是他的命,也是刘彩云的命。刘彩云嫁到了一个好人家,以后会过上享福的日子的。自己以后也得振作起来,好好的了。
春耕时节到来了,文艺宣传队的人也不能总是聚在一起唱唱跳跳了。他们只是定期排练节目,定期下到各生产队去演出。有时候,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也会集结在一起,到田间地头,为劳作的社员们奉献一台好节目。
每天早上,队上的钟声敲响,田雨生也会爬起来跟着其他社员们去地里干活。土地化透了的时候,第一件大活就是刨玉米茬子。他们没有机器可以使用,只能用锄头或镐手工一颗一颗地刨,刨出来以后,抖落上面的土,用手推车拉回去,用做春夏做饭的燃料。然后马车把农家粪肥拉进地里,洒匀,打垄,之后就准备下种子了。
这些活田雨生都能干,只是平日里不常干活,身单力薄了些。但为了能多拿几个工分,他也不得不咬着牙坚持着。艰苦的劳动反而使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好了。当他在地里劳动,看着到处都有婆婆丁的嫩芽出现,有时候,还能拨到一棵‘酸浆儿’嚼来吃的时候,在心底里开始萌生了新的希望。
时不时地,他开始想到吴亚凤。自从知道他和刘彩云的悲剧,吴亚凤给了他许多关心和鼓励。在他几乎没有心情管理宣传队的时候,是吴亚凤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了那份重任,才没有让宣传队走下坡路,才没有被队上的干部批评,他自己才没有受到赵书记的责难。这一切,他都知道。从第一天相识的那碗高梁米饭开始,吴亚凤就一直在关心他,帮助他,她给他的温暖比任何人都多。只是,他没有珍惜,只是那时候他的心里装的都是刘彩云。
现在想起来,吴亚凤是一个多么好的姑娘啊!她的性格是那么好!长得虽然不好看,但是也不难看,娶她当媳妇,一点儿也不丢人。田雨生为自己心里这突然一个念头而羞红了脸,继而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吴亚凤也喜欢他,这一点他早都知道。是她知道他不喜欢她,才自动退却的。如今,他未娶,她未嫁,这样一个事业上的知己,生活上的好帮手,他为什么不主动去追求呢?吴亚凤的家庭他也了解,他相信,她家不会要那么多彩礼的。就算她爸敢要,以吴亚凤的性格,她也敢跟家庭对抗一番。
田雨生一边干活一边收集着视野之内的婆婆丁,自己和老妈最爱吃这一口儿,下了工,拿回去,佐着鸡蛋酱,要美美地吃一顿。他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宣传队集合的时候,他要主动向吴亚凤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