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雨荷花满院香(第十一章 女人很重要)

夏日白昼长,用过晚饭之后,天光还是大亮的。张澄安在院子里清洗碗碟,余锦荣按照承诺帮她洗帕子,两人一边干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锦哥儿。”张澄安心头有个念头一直在盘旋,原想着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但是身边有信任的人在,就忍不住,“舅母生了个表弟。你说,我爹娘是不是也想生个弟弟?”

这个念头,张澄安不敢跟爹娘说。爹娘一贯是说有了女儿就满足了的,娘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无法再有孩子了。但是爹娘说,即使能生,他们也不会再要一个孩子:“我们有你就够了。”

祖父母也没有因为张澄安是女孩儿就讨厌她。张澄安很小很小、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是祖母带的。祖母给她做了好几双虎头鞋,每一双都绣了精巧的花。

因为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大堂兄比她大了太多岁,当张澄安还是个毛毛头的时候,大堂兄都快可以成亲了,所以家里人都宠爱她。

前两年,祖母刚去世不久,家里还在守孝的时候,张澄安不知道怎么大病了一场,起先是得了风寒,后来反复低烧,最后其他症状都好了,只是咳嗽不止。看了大夫之后,大夫只说这病不过人,但是很难根治。这样一直咳下去,肯定会伤肺的。张先生和竺氏都很紧张,听说松江府有个很厉害的大夫,治疗肺部的毛病很有一手,便送张澄安去松江府看病。

大堂兄张登旭在松江府的一个县里当县尉,娶了个大夫家的女儿,生有一儿一女。张澄安住在大堂兄家里养病,侄儿侄女都很喜欢她,她可以感觉到堂兄一家都把她当成家里人,她有一种自己是这个家里的另一个女儿的感觉。虽然这个感觉有点荒诞,但是大堂兄的年纪做她的父亲确实也够的,所以又没有那么荒诞了。

但是张澄安一直都知道,大伯娘会因为自己生了儿子而感觉高人一等。

据母亲说,祖父在得知他的二儿子家生了个女儿的时候,惊喜地表示:“女儿好啊,稀有,就像肉堆里添了根葱。”

除了未成婚就夭逝了的大姑姑,另外两个姑姑生的都是儿子,大伯娘家里也是儿子,只有张先生得了个女儿。稀少是很稀少的,物以稀为贵确实也不是假话,家里人对张澄安的宠爱都不作假。

只是肉多么珍贵,而葱又多么常见而微不足道。祖父在张澄安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那时候她还没有长大到能够意识到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的地步,所以她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去问一问祖父,他是不是真的对她是个女孩子很不满意。

“如果爹娘也能给我生个弟弟就好了。”张澄安没有等余锦荣说话,自顾自地下了结论。她是挺想要个弟弟的。

余锦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张澄安,难道要告诉张澄安说,当男人也没有什么好的,考科举很辛苦,养家糊口的担子也很沉重?且不说张澄安会不会觉得他在炫耀,会不会气鼓鼓地反驳说她也可以考科举,单说将来他们会组成一个家庭,他确实是负责养家糊口的那个人,他这样说一定会被张澄安嘲笑为担不起责任的。

余锦荣从来没有觉得女人比不上男人。大儒程颢的女儿也可以学四书五经,他的母亲可以独自支撑一个家、让他能够心无旁骛地走科举的路。

虽然这个世道常常限制女人的出路,试图把她们困在后宅哪里也不能去,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并不是女人离开男人就无法生存,恰恰相反,是男人离不了为他们操持家务的女人,这才想要关住她们,让她们不能离开。

院子里的气氛沉默下来,天也慢慢变暗。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有知了来小院落脚,墙角黄瓜藤下唧唧唧的虫声便显露出来。

暮色四合,月亮悄悄挂上桂花树的枝头。现在正是月初,月牙儿纤纤巧巧,很轻盈的一弯,在蓝紫色的天幕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新可人。

张先生终于在夜晚彻底降临的时候踏进了院门。

余锦荣看到他进了院子之后就动手锁门,有点疑惑地问:“先生,师娘呢?”

张澄安也从厨房里探出了脑袋,她正在为晚间的沐浴烧水。

张先生一边锁门一边说:“也是不巧,安姐儿的阿婆不小心扭了腰又摔了腿,她只有安姐儿的舅母这一个儿媳妇,可是这个儿媳妇还在做月子。安姐儿的大姨今天没有来,叫人带了话说是我那姐夫又出差了,她离不开家。这不就只剩下安姐儿她娘留下来照顾了吗?”

今天的洗三礼办得不错,街坊邻居来的人不少,也不知道是谁在院子里泼了水,竺氏的母亲不小心踩在了沾水的青苔上,青苔湿滑,她立刻失去了平衡。虽然她很努力地扭腰想要保持平衡,但是毕竟年纪大了,身手没有年轻时候那么灵活,还是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又因为扭腰的别扭姿势,不仅腿摔伤了,腰也扭伤了,那就是想逞能照管家里内外也做不到。

竺氏只好在娘家住下,帮着照顾受伤的娘和坐月子的弟媳妇。好在产妇和婴儿主要是由竺氏的弟弟竺波来照顾——自己的媳妇和娃自己负责,这没毛病。竺波的大女儿竺岳宁也能在一边搭把手。

竺氏主要负责做饭,家里要做三样饭,产妇用来补身子和下奶的饭菜,伤了腰和腿的老人吃的不冲撞药性的饭菜,娘家其他人吃的普通饭菜。

至于家里,竺氏就顾不上了,只在丈夫回家之前仔仔细细嘱咐道:“正好锻炼安姐儿做饭的技能了,你看宁姐儿比安姐儿小了五岁,才那么大一点点的人就已经上灶台了。院子里的活儿你和锦哥儿分着做,之前我在家的时候你们要偷懒就偷懒了,这会儿我有一个月不在家,我真怕到时候回来看到一个乱七八糟、脏兮兮的院子。要是这回再出现脏衣服长毛这样的事,看我回来之后怎么收拾你们。”

张先生锁好院门,看着屋里两个小的,叹了口气。妻子不在家的第一晚,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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