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我在南方打工多年,转眼到了二十五、六岁,父亲很着急,儿子也该有个媳妇儿了,自己纵横婚介行当三十年,不记得磨坏了多少鞋底子,踏平过多少家乡亲的门槛子,吃罢了多少场相亲订亲结婚宴,父亲凭一己之力单枪匹马竟然说成了二十三对。万没料到在自己儿子身上荡住了。
有一年夏天,我从上海请假回老家,二姑父推了辆老金鹿停在我家院子里,大早晨和父亲边抽烟边喝茶。父亲问二姑父,有事?
想带他二表哥,去趟城里相个亲。二姑父说
谁家的闺女?父亲问。
原先矿上的一个同事,我当副矿长,他干财务会计,关系处得挺好。这些年一直有联系,他有个妹妹,在棉纺厂上班,我见过两回,人显得很朴实,手脚麻利,是个过日子的好闺女,二姑父说道,可能比他二表哥大个三两岁。
大几岁也没啥,父亲说,女方大点儿,知道疼男人;女方大点儿,懂得过日子;女方大点儿,知道顾家。
不愧是资深媒人,一入戏排比句都用上了,有句话这么说的“媒人的嘴,兔子的腿”。话赶话儿,对的赶趟儿,爆豆子似的,劈哩叭啦,那叫一个顺溜。我真是服了俺爹!
母亲烙了几张葱花油饼,又拌了盘香椿豆腐,切了盘流黄油的咸鸡蛋,端来两碗绿豆汤,父亲陪二姑父简单吃完早饭。我坐二姑父自行车后座,俺爷俩直奔镇上小站,坐公共汽车进城。自行车停在丁字路口的小车站,早有一个姑娘等在那儿,姑娘和二姑夫打个招呼,原来她是二姑父同事的妹妹。
姑娘很显年轻,水灵灵的妹子,接近一米七的高个儿,身材不错,白衬衣,黑裙子,戴一顶缕空遮阳帽,鼻梁上架一副水晶眼镜,脸模样儿非常大众化,不属于惊艳到驰魂夺魄的那种类型,但显得文静知性。我想,这姑娘,虽说不是百里挑一,陪衬我这样的,搭!如果她愿意,我觉得,行!
在车上,姑娘和二姑父说,俺大姐在城里汽车站等咱们!怎么还有个大姐?我心里犯嘀咕,二姑父似乎看出我的疑惑,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这是你要见的那姑娘的妹妹,省城师范大学的毕业生,未来的高中老师。
二姑父转身问坐我身后的姑娘:“恁二姐,毕业分配到哪个单位了?姑娘笑了笑露出两个小虎牙,说,进了县一中接高二语文课,九月一日去学校报到!”
一个小时零五分,汽车缓缓停车站广场,我们仨走出候车大厅,在出站口见到姑娘的大姐,抬头打量了一眼,大姐戴了一只圆顶米色遮阳帽,胖胖的脸盘上溢出滴滴细汗,显然是刚到,一幅风尘仆仆的模样。人高高大大,体格健硕,在老家挑二百斤红薯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这就是小卫?大姐见了二姑父,来不及打招呼,直入主题似地问道。二姑父说道,是小卫,我内侄儿,本分人家,老实孩子。大姐反复打量了我几眼,像牛马市上相牲口,略感遗憾地说,身个儿凑合,人有点儿干巴!大姐声音粗重浑厚极有磁性,有点儿时下女汉子的显著特质!
同样一个妈生的,一个娟秀知性,一个粗犷豪放,差距怎么这么大呢?不枉那句老话儿,一母生百般啊?我私底下嘀咕。
你俩去随便转转,聊一聊吧!二姑父说。二姑夫和他同事的二妹,未来的高中老师候在汽车站出站口,找一个有荫凉的地方,坐水磨石台阶上等。大姐与我并肩行走在县城南北大街上,她问我在哪儿上班? 做什么工作?岗位累不累?每月开多少工资?又问我在哪儿上的学?家里几口人,哥哥姐姐都是谁?
她竟然认识我哥,也认识我姐,读中学时一个学校,竟然和我姐在一个班上读过书。我姐比我大五岁,小外甥都读小学了,我扳指头算了算。心里想,这大姐的年龄大我可不是一星儿半点儿啊!
边走边聊,大姐似乎对我比较钟意,那天是个太阳火爆的日子,我不知是因为天儿热还是感觉紧张,一时间热汗如雨。大姐随手抽出张纸巾帮我擦擦脸,说,看你这体质,不经热啊!多吃薏米红豆玉米糁子,冬瓜除湿也挺好,夏天,还是吃苦瓜吧,苦瓜也行,走,咱去买!
大姐拽着我往附近的菜场走去,说,中午去俺哥家吃饭,俺哥和恁二姑父有段时间不见了,等会儿俺下厨炒几个菜,让他们俩好好喝一盅儿。
汽车站往前走不远,过马路就是菜市场,她在前边儿选购,我在后面买单。那天,我们买了鸡、鱼、肘子、排骨、肉和其他一些时令菜蔬,当然其中也有几根嫩苦瓜,总共花了九十四块钱。这大姐似乎找到了妇唱夫随的感觉,上午的心情一直不错!
回到出站口,二姑父从法桐树的荫凉中走出来,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扑向他古铜色的额头,汗水像一条条小溪汩汩流淌。他满怀期待地迎向我俩,冲大姐谦恭地笑笑,客气地说,恁大姐,买这些多菜啊?
“都小卫掏的钱,俺也就没见外。”大姐笑得如同盛开的月季,她那份志得意满的神情令我顿感惶然。
二姑父悄悄把我拉一边儿,小声问道,恁表哥,感觉怎么样?我摇摇头没说话。二姑父在乡镇企业管理岗位厉练多年,素来心思缜密老成持重,二姑父立马读懂了我的心思,说,俺同事本来的意思是想请咱们到他家吃顿饭,你要是没那意思,这饭咱就不去吃了!
我冷着脸点了点头。二姑父回头向那姐俩儿解释,说,我们还有要紧事儿办,毕竟来趟城里不容易,这回就不麻烦恁哥恁嫂了,代俺向他们问声好!
我和二姑父,顺着县城中心街,往前走出很远。正午时分,爷俩在一家本地正宗羊肉馆落坐,叫了二斤白切羊肉,又上了半盆羊杂汤,配上几个爽口小菜,开几瓶冰镇啤酒,一口气喝下三大杯,那叫一个舒畅,身子往坐椅靠背一仰,我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下午回家的时候,父亲正在为长毛兔喂新鲜的青草,他扫一眼我的表情,没看出特别的惊喜。他是个明白事儿的人。他把最后一把青草塞进兔笼,说,找对象有时候不能强求,但也不能太挑,不就搭伙过日子嘛?娶个天仙也总有老成松树皮的那天!
之二
当年在我们县城,我亲戚不多,却有那么几个酒友,他们,女人缘都强过我,早早抱得美人归。
曾经,我是酒友中唯一单着的人。这让兄弟们极为关切,每回喝酒,他们成双成对,就我一个在人家打情骂俏的时候,躲一边儿啃咬筷子。当然,酒不白喝,兄弟们都在为我操心!
水泥厂化验室有个小姑娘,有一天被我兄弟叫来他的工作间,那是车间工友换衣服抽烟嚼舌根的所在。小屋生了煤碳炉子,上面蹲着水壶,“滋滋”冒着热汽儿,有几把落满灰尘的断腿少胳膊的木椅子,周围尽是工具绳索电缆线,上边扔着几件油腻的灰色麻布工作服。
屋子里挺暖和,小姑娘姓解,是和另一个白净净的姓刘的姑娘一起来的,俩人都裹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鼓鼓地像两个面包。我兄弟买了两包瓜子,又给自己准备下一包哈德门。四个人,两男两女,聊起来不累。姓刘的小姑娘叫我兄弟姐夫,估计是兄弟丈人那边的亲戚,也在实验室上班。
兄弟点了一支哈德门,小刘姑娘皱皱眉头,说,姐夫,有客人在呢,绅士点不行?俺家小解顶讨厌抽烟的男人。
卫哥,你平常抽烟吗?小刘吐出一只瓜子壳,放白嫩嫩的小手里,抬起头略显娇羞地问我。
咱哥是三好男人,兄弟摁灭烟蒂,看了一眼小解,挤眉弄眼地说道,咱哥不抽烟,不喝酒,不调戏小姑娘,要不老大不小了,还没姑娘爱?
没那么夸张,我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一下砰砰跳跃的小心脏,说,酒能对付三两杯,不常喝,酒量也不大。
瞧,卫哥多实诚,小刘姑娘白了兄弟一眼,说,哪像你,整天价神三鬼四,想不明白,当年俺姐咋会看上你。
小解姑娘,两只小手伸炉子上烤火,她的手指像刚剥好的青葱,纤细红润挺好看。小解一直在听我们闲聊,脸上挂着微笑不怎么插话。
小解个儿不高,顶多不过158,脸型有点儿当红歌星李玲玉的味道儿,但腔调却是时下流行的烟嗓音,讲话问一句说一句,不擅长表达挺简单挺实在的女孩儿。那一年我已经二十六、七,又常年在外出差,已经降低了对大长腿高挑女孩的奢望,主要自己感觉长得丑,没有足够的自信搏得女孩的倾心。
以后的日子,与小解鸿雁传书,我洋洋洒洒,满纸热情如火,小解每回写一页纸,字写得端正,据说读过技工学校,但文彩一般,干巴巴的,如同嚼一片晒干的红薯干。
第二年的春天,我从南方回来,我们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沿着工厂外通往城区的柏油马路散步,街口的商铺传来李玲玉甜甜的歌声《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小解说,我很喜欢这首歌,小解伴随李玲玉的旋律,啍了几句,问我,好听吗?我淡淡地说,还行!小解说,我把这首歌送给你!
那年的秋天,小解嫁给了矿山运石头的拖拉机手,那家伙据说孔武有力,大杯喝酒大碗吃肉的那种。我兄弟说,哥,你得懂女孩,有些女孩想要的有时候不是风花雪月,打篮球的混小子,抡拳头甩棍棒的楞头青,街头打架斗狠的小痞子,泡得小女友一个比一个惊艳,而且撩得快换得勤,你说气人不?
是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男人嘛,无论择偶还是创业,有时候真的不能太矜持,要有“逐鹿中原,舍我其谁”的勇气,要有“当阳桥上一声吼,喝断桥梁水倒流”的斗志。
那英有一首经典歌曲《征服》,我喜欢听但不喜欢唱。静夜,默默欣赏,如同一壶烈酒,呛口,一饮而尽之后,满满的豪迈!
大丈夫何患无妻,患功名不就!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酒醒暗忖,一介庸夫,如此哄自己好玩吗?
之三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裤裆里拉胡琴,这不扯淡吗?是的,扯淡,今儿闲来无事,再扯回闲篇儿。
十七岁那年,我大姐有个闺蜜,在市里读师范,暑假常来找我大姐玩。大姐的闺蜜住村东头,姓许,叫许嘉,一头披肩长发,白衬衫,碎花裙,一米七十几的大个儿。许嘉每次行走在通往我家的长巷里,显得袅袅婷婷,极有气质!
那时候,偷偷瞄几眼,内心春潮荡漾,暗自发狠,以后找媳妇儿就仿着许嘉姐姐这样的。
就钟意个大的,可能打小就是长腿控,女孩子高挑穿衣服好看,衣裳架子嘛,指定是矮了坨了挂不住。
就有那么一个,个儿挺高,一米七,纺织女工,叫林秀秀,城关镇南向阳坡的姑娘,比我大个一两岁,李哥的老婆李嫂介绍的,城里纺织厂美女如云,应该不会差。
有段时间,我常去县城纺织厂李哥家,我俩曾经是同事,在南方的某座城市一起打工,他当电工,我配水管,我俩配合默契。下班之后,经常一起在水塘里钓龙虾,然后回来洗洗刷刷,拿柴火灶烧铁锅,放盐巴葱姜大料煮一下,买几包黄酒剥龙虾对酌。
李哥这几年在县城找了份工作,不再出去折腾。李嫂是纺织厂的挡车工,三班倒,孩子上学顾不上照应,李哥从南方辞了工,在孩子学校附近找了家汽配厂,工资不高,好在上班送孩子上学,放学顺道接回来,早晚两不耽误。
李哥喜欢喝两杯,我每次去他家不空手。经常光顾厂区门口的烟酒店,连店老板牛师傅都和我熟了,从窗户上探出半张脸,问,今天准备拿啥酒?
来箱青岛啤酒,天儿热,喝啤酒解暑。我对牛师傅说。
那倒是真的,我一到夏天,不喝别的,就啤酒,牛师傅从窗台上递出一箱青啤,说,每晚上弄三俩小菜,吹两瓶,神仙日子。
“喝啤酒还得青岛的,水质好,德国工艺,看!登州路56号,正宗牌子。”
我没空听牛师傅絮叨,转身走水果摊儿称两个青皮沙瓤大西瓜,径自去李哥住的家属院。他家住生活区第三排,西边倒数第二家,门前有棵香椿树。
李嫂早己炒好了菜,三荤三素一个汤摆茶几上,华生牌落地电风扇开到三档,柔风凉嗖嗖吹来,屋子里清凉如春。我进门的时候,李哥正拿只拍子驱赶茶几上飞舞的苍蝇,小女儿丹丹趴椅子上写作业。李嫂戴着纺织女工的白帽子,从厨房出来,擦了把手,笑容可掬地迎上来,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嗔怪道,又乱花钱,老大不小了,不得攒点儿老婆本?
这时候,沙窗门左右分开,一缕薄荷的清香扑面而来,一位健美高挑的女孩出现在阳光里,她身上穿一件白底儿碎花儿背带裙,浅浅地裸露出如雪似酥的胸脯,腰间素色腰带将细腰儿束得纤纤一握。裙摆只遮住膝,两条修长浑圆的小腿下,穿一双白色达芙尼高跟凉鞋,鲜活的脚丫丫如同嗷嗷待哺的小乳猪。
林秀秀纤长的手指摘下茶色遮阳镜,一张眉清目秀的俏脸映入我的眼帘,这不就是我朝思暮想苦苦寻觅的梦中偶像?长发飘飘,肤白貌美,唯一的遗憾前胸后背一样平。
那天我不再矜持,一反常态极尽殷勤,为林秀秀加菜倒水开易拉罐,费尽心机表现自己的温文尔雅,我不敢多喝酒生怕哪个环节失态,担忧哪句话表达不妥当。尽管李哥极力劝我喝酒,我也只略微表示了一瓶啤酒,林秀秀陪我们喝了一罐健力宝,那天,在李哥家里,大家聊得很放松。
李嫂是个热心人,此后的一段时间,极力撮合我俩,我与林秀秀见过三两次面,有时候是在李哥家里,有时候我单独去车间旁边的马路,远远地等她下班。后来,我主动打车间电话约她,她没再出来,写封信捎给她,却没有下文。有点沮丧,但很快振作起来,不成也罢,林秀秀若真嫁了我,粮仓是瘪的,未来的宝宝挨饿咋办?
阿Q的办法,哄自己啥年代都管用。
剩下的几天,我去找魏三喝酒,借魏三的酒倾诉一肚子苦水,魏三依旧哈德门,他右手来烟的食指与中指被熏得焦黄,他眨巴眨巴小眼晴,思考了半支烟的功夫,说,乡镇外贸站有个会计,合同制。大个儿,人长得嘛,乍一看一般人,细看看,越看越好看。明晚上,你摆个场儿,我把她叫过来,相相看看!
外贸会计,也是一米七多的大个,黑铁塔一样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只记得口才好,话无遮拦,而且语速极快,很会聊天的那种。
一晚上也没感觉多好看 ,主要是具有显著的东南亚热带风格,皮肤黝黑,阳光底下的味道很浓。2015年春,我去泰国兜了一圈,感觉大街上到处飘荡着当年外贸会计的影子。
后来也没成,我没主动联系她,她也没回我,估计是对我无感!
那年冬天,腊月二十四,我娶了本村的女子,她是个打字员,在滨海的一座城市打工。妻子1米55,属于小巧但不玲珑的那种。个子矮是矮点儿,穿衣服省布。可是,每回去商场买衣服,我发现,大号小号一个价,敢情是,布料是省了,钱却没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