迤逦风雨路作者宫玉杰第十六章我老姑死了

    我奶入土为安了,我大姑父把我奶去世的消息,写信告诉了我老姑,我老姑没赶回来,她特别的伤心,不知道她流了多少伤心泪,流眼泪再多,也没用,她的妈妈是别人侍候死的。我老姑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宠她爱她。没有一个人说她顶撞她。这一次不行了,被她师傅瞪了一眼,我老姑就受不了了。她师傅已经带她好几年了,从来都不说我老姑,我老姑也是特别的要强,她在厂子里开汽锤儿,他们把手表放在汽锤儿上,我老姑开动汽锤儿。两个锤儿面,正好夹住汽锤儿上的手表,而表面完好无损,这个力度,在全厂都找不到一个能与我老姑相比的,她能达到这个水平,是不许别人说的。可是,她的师傅就瞪了她,我老姑委屈得就要疯了似的哭个没完。还有一个事更让她伤心,那就是我老姑处了一个对象,是她的同学,我老姑这个同学,长得不好看,又高又大的,又黑又粗又壮,还是个湖南人,说话不好懂,大舌溜丢,我老姑不随心,又没办法,因为自己岁数大了,年龄相仿的都已经结婚了。我老姑相中了一个车间主任,孩子都三岁了,这个车间主任的媳妇特别贤惠,她跟我老姑还特别的好,我老姑舍不得伤害她,就暗恋了车间主任三年,最后决定嫁给这个湖南佬,含着眼泪跟这个湖南佬订了婚。这个湖南人叫杨赤峰,他是在赤峰生的。就叫了赤峰。杨赤峰的父母都是湖南人,不知道怎么会在赤峰了他。他的妹妹还是湖南人呢。只有他自己是赤峰人。                                              杨赤峰跟我老姑同单位,同岁,还是同班学生,在两个月前,杨赤峰带了四套行李和几块布料,回他老家去了。他们湖南老家特别穷,他妹妹要结婚,什么东西都没有,杨赤峰是为妹妹结婚准备的嫁妆,我老姑认为是杨赤峰自己回去结婚去了,这个杨赤峰也是够恨人的,竟然两个月没给我老姑写信,我老姑本来就不随心,他若对我老姑好点儿,也就凑合了,他偏偏这么粗心大意,害得我老姑误会,我老姑认为他自己回去结婚去了,我老姑感到委屈,呆了这么大。找了一个自己相不中的人,还被人给甩了,太窝囊了,我老姑越想越憋气,妈死了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师傅瞪着他,他也是越想越憋气,自己那么优秀,怎么就被师傅这么看不上呢?找个对象也不如意,还骗了她,回去结婚去了,这几个事,一起向她袭来,我老姑就招架不住了,她感到窒息,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从小就被家人宠着惯着的刁蛮公主,现在一下子就遇到这么多不顺心的事,她怎么能承受得了,于是我老姑就决定离开这个不顺心的世界,来个一了百了,死了算了。就在一个周六的夜晚,全厂人都看电影去了,宿舍里只有我老姑一个人,她一下子喝下了一瓶来苏,我老姑有一个能装二斤水的大瓷杯,每天都带在身上,她总是用这个杯,装半斤多糖水,她这次就是用这个杯子,冲了大半杯来苏水,我老姑饿了一下午,又饥又渴的,一下子就喝个精光,我老姑白天去街里买的,如果有人陪她,多多解释,多多开导,就不会发生我老姑自杀事件了。我老姑喝完药之后,就出去了,来到了厂俱乐部,全厂工人都在看电影呢。她站在人群背后,哭了起来,可能是后悔了吧?在电影结束前。她回到了宿舍一头栽下去,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沫子。厂里电影演完了,同寝的几个人,也陆续的回来了。她们看到我老姑这个样子,赶紧叫人往医院抬,由于太着急,找不到担架,几个男寝的工人,就用褥单子兜住,几个人各扯一个褥单子角儿,拼命似的往医院里跑,当跑到半路时,我老姑就咽气了,直接送到了医院太平间儿。                        第二天一大早,我大队更夫就来找我爸说:“长春拖拉机制造厂来电话说,你有个妹妹有急事,让你们家的人,马上就去。”我大姑父,我爸和二妹他们一伙儿,没吃早饭就去了,直接由车间主任领着上了医院的太平间。他们一看我老姑的遗体在太平间停着呢,犹如五雷轰顶,当时就哭声一片,哭了好半天,我爸先止住哭声,问车间主任是怎么回事?车间主任说不知道。我爸问遍了我老姑身边所有的人。都说不知道,谁也说不出为什么。我老姑还有一个小徒弟才十八岁,叫马英莲。刚入厂不到半年,我老姑把这个小徒弟当知己,无话不说,她俩成天的形影不离。这个小姑娘由于岁数太小的原因,她特别依赖我老姑。我老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不论大事小事,她都问我老姑。我老姑教她干活儿,教她为人处事待人接物,教她洗衣叠被。这个小马英莲还是一个没妈的孩子,因为我老姑这么照顾她,她竟把我老姑当成了自己的妈妈。她看我老姑死了,也是哭得死去活来的。马英莲跟我爸说:“我师傅这几天就呆呆的坐在一边不说话,有时就偷偷的抹眼泪,还说我不行了,她还说我妈死了,师傅看不上,男朋友甩我。就这些,我再也没听她在说什么,今天就看见她死了。”小马英莲说着就哇的一声又嚎上了。从小马英莲的嘴里,我爸知道我老姑的死因。是因为我奶死,再加上跟师傅有矛盾,还因为对象回去时间长了不联系她,是她误会对象不要她了。由于这三种原因都不随心,她就走了极端,就出现了今天的局面。                      我老姑跟我大姑父。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可是长得却出奇的相像,处的也特别的好。我大姑父一直哭,他对这个小姨子很有感情。在哈尔滨,在我大姑父班儿借读念书时,我大姑父对我老姑是实心实意的好,百般呵护,照顾的无微不至,今天突然没了,这使他实在接受不了,他面对着我老姑的遗体。什么也不说,就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我爸跟厂里的其他工人把我老姑的遗体送进了火葬场,火化了。我二妹又把我老姑的东西。都收拾好,第二天一大早上,就上了往回来的火车。不到十点钟,他们就到家了。到家后,二妹就把我老姑的骨灰盒放在北柜盖上,这是我老姑每次回来都休息睡觉,坐着的地方,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坐在这里了。骨灰盒正中间,放着我老姑的二寸黑白照片,这个照片是我老姑在初中毕业时照的,只有十七岁。我看着我老姑这么年轻,照片上还一脸稚气,我的眼泪唰的一下子就出来了。此时此刻我完全忘记了,我老姑经常朝我爷爷要钱,还告诉我爸打我的事了。我就觉得心里特别的发闷,我瞪着泪眼瞅着照片说:“老姑啊,你咋这么脆弱呢。你遇着这点儿事儿,咋就挺不过去了呢?你和我大姑父是咱们家的骄傲,你们都是大学生,你咋就死了呢?”我老姑那么优秀,那么要强,开汽锤儿的技术无人能比,她的一切才能,技术都没发挥出来呢,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多可惜呀!我老姑这年才二十九岁,正是学业有成,步入工作岗位,释放正能量的最佳时期。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可惜可惜!太可惜了!我们没文化,没技术还有残疾的,都死不要脸的活着呢,我老姑这么优秀就不活着了,我就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同学给我老姑写了悼词,说我老姑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又说我老姑是刚强的死去,总比窝窝囊囊的活着强。他们说的我认为不对,我老姑才不是窝囊的活着呢,我老姑是因为太要强了。才在一点儿挫折面前,不堪一击离去了。          我老姑常年不在家,我们相处的也少,再加上她比我大了六七岁,平时她回来对我们又不好,我们本来就不能想她,也不想想她,可是当我看到她的骨灰盒儿,就放在她回来就坐上去的北柜盖上时。想到从现在起再也看不到她了,再也不能坐在北柜盖上了,永远的离开了,她念了那么多书,字写的也好,长得也好,想到这些,我从心眼儿里舍不得我老姑的离去。在整理我老姑的遗物时,发现了她在临死的前一天晚上,写的一张字条儿,这张字条儿,是我老姑临死时的思想斗争过程,上面这样写着:我怕是不行了,我咋这么难受哇,未婚夫走了两个多月杳无音讯,是否跟他人已经结婚了,师傅瞪着我,还骂了我,我一想他瞪着眼睛看我的样子,我就心抽,我妈又死了。从今以后,谁还会来疼我?这身体的苦我都能受,不论干什么,多脏多累我都不怕,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精神之苦,精神折磨。我妈要活着,无论我在哪儿,都会有人惦记我。我十七岁了,我妈还给我洗头呢。有一次,我妈有病了,我自己洗头,一边洗一边哭,我妈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给我洗头。现在我妈去世了,还有谁能这么惯着我,再也见不到我妈了,她永远的走了,我怎么办?现在的我怎么这么孤独无助,我怕是不行了,不行了,谁能理解我,救我,救我呀,我该怎么办?我老姑写了这么三倍,反复的写这些话,写得很乱,语无伦次,翻来覆去的说:“我该怎么办?我怕是不行了,谁能救我。”我老姑的孤独无助,我能理解。我老姑的这些话,我老姑所遇到的处境,我也都理解,好像只有我才能理解。我也曾独在异乡为客,那么孤立无援,形影相吊,我也曾满腔愤恨向谁言,不管多么委屈都无处倾诉,满肚子的苦水无处吐。这滋味我尝过,我想着这些,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我是因为我和我老姑有同感才哭的,并不是在想她。                                          几天来我一直哭个没完,我什么也不说,坐在里屋炕梢。脸儿朝墙,边哭边抹大鼻涕。我妈不看我,就知道我在哭。她就说我:“你老姑这么年轻,岁数这么小,大学都白念了,她死了真白瞎了。我们也心疼,咋心疼,她也死了,成天哭,成天嚎,她也活不了了,咱们不想她,就想咱们自己以后咋活,咱们想法活好了就行。总想她在想出病来怎么办?你快别哭了。你给妈洗土豆儿去,洗完土豆儿你就烧火”。我妈想办法支使我干活儿,打岔说别的。我妈跟我一边唠嗑一边劝着,总想法子使我不再伤心。再说了,不论谁家死了人,也不能总哭没完的,死了一个人,其余的就都不过日子了,这可能吗?都得振作起来,安排好以后的生活,死者长已矣了。那就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他们是沉舟,是病树,他们能被时代的洪流所淘汰。我们可不能像他们一样,我们要跟上时代的步伐,奋勇前进,让自己的人生成为七彩人生。更加绚丽多姿,更加辉煌灿烂,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是不行。到了还是哭够了,哭天多了。才逐渐地哭得少了。一想起来还是不行呢?            我爸是因为我老姑是服毒自尽的,他看我也像我老姑,怕我也走老姑的路,就在下班之后,跟我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谈话。我爸问我:“你跟你老姑并没什么感情,关系并不是很好,为什么她死了,你会这么伤心呢?”我看我爸这么问我,我就把这些年来,我们母女和我爷我奶,还有我老姑他们如何相处的,把他们如何欺负我们的,怎样刁钻刻薄,我爸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说了一遍。我在山西孤苦伶仃的感受也说了一遍,在生产队孤掌难鸣的感受也说了一遍。最后我又说,我虽然父母双全,没妈的滋味我尝过,只身在外,无依无靠,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我尝过,在生产队一个人拼斗,没人帮忙还不算,还被大伙儿取笑,令我感到莫大的耻辱。这滋味我尝过,虽然我才二十四岁。我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总结起来是苦多甜少。就连我爸每次打我,我都说了,我一边说一边哭,我把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了。我爸看着我想了一会儿说:“过去的事都忘了吧,爸请你吃拼白肉,啊。”通过这次畅谈,我心里舒服多了。                                我发现我爸特别爱我们在那年代的老人,能跟儿女讲和,给自己的孩子赔礼道歉的,我爸还是第一个呢,实属不易。我爸怕我们再有离他而去的,尤其是我,没念着书是遗憾,没工作是遗憾,没有健全的肢体是遗憾,心里竟装些苦不堪言的往事,把整个人世,都看得冷酷无情,把整个社会都看得暗无天日。这样的心理,对我今后的人生,都有很大的影响。为了使我的心里健康起来,我爸尽量想办法让我高兴起来,他利用周日休息,真的领着我上饭店吃拼白肉去了。花两元钱买了一盆儿拼白肉,单层十片儿,我爸一片都没吃。我让他吃,他说不吃肥肉,我爸说:“我不吃肥肉,我跟你奶一桌儿吃饭,主要是吃菜,也吃几口瘦肉,瘦肉吃的也不多,你就别让我吃了,你都吃了吧,你让我我也不会吃的。今天爸就是给你买的,你必须都吃完。”我爸瞅着我吃光了,把我吃剩的一点肉汤,泡在饭里几大口就吃了进去。然后他又干吃了一碗饭,什么菜都没有,我看着我爸一口菜都没有,就干噎了一碗饭,我这心里酸酸的,爸爸,没有我奶了,你竟然这么好,从现在起,我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我们从饭店出来,我爸又领我去服装店,给我买了一件儿白格子上衣,花了五元钱,这件衣服在当时是最流行的。我每年都穿夹袄过夏,这回我有好衣服穿了。我马上就穿上了,心里别提有多美了。我穿着一回家,邻居们就挑拨二妹说:“你俩一般大,只给她买,没给你买,你咋不要呢?你还上班儿呢,更应该穿得好了。”二妹说:“我爸钱少,都买不够,当然得给我姐姐先买了,再有钱我爸一定会给我买的。”我二妹比我小三岁,我俩长得一般高,胖瘦也一样,她从来都不和我争什么。我们家穷,每人都是一件儿衣服,而且都是补了补丁的。那个年代也时兴补补丁,口号儿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意思就是说,一件儿衣服要穿三年新的,再穿三年旧的穿旧之后。缝缝补补还得再穿三年。这一件儿衣服要反复的穿九年,那时的衣服料都是华大尼,兰花旗,根本穿不了九年。我们尽量把衣服补了又补,不论哪件儿衣服都穿坏了,都把补丁裁成方形或者椭圆形,不管补哪都是得对称。裁的补丁是左右相同,裁完之后就把补丁补上去,补完的衣服又穿坏了,再把补丁拆下来重新再补,就这样反复补过几次衣服,就没有好地方了,几乎是全都坏了。实在不能补了,就把它毁成小衣服,再给弟弟妹妹再接着穿。小衣服也不能毁的时候。我就在把补丁拆成最小的不片儿打袼褙做鞋。那个年代真的是勤俭节约,精打细算呢,那时候,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几乎占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以穿补丁的衣服为美的。                                  我和二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俩担负着这个家。我爸能偏待我,又买衣服又吃饭店的,我还有什么可不够满意的呢?这些年来的怨恨,就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我要把那些不满全都忘掉,从此再也不想那些伤心事,假如偶尔提起,也是当笑话说说而已,不再是满腹牢骚了。          下学期开学第二天,心乡中学,各班学生都到校田地里铲大草。一九七三年是非常时期后期,很多学校都不上课,不知为什么,新乡中学却正常上课,正常种地,正常铲地,每班出两名学生挑水,由于天气炎热又钻苞米地,铲地的同学大汗淋漓。挑水的同学也特别挨累,总挑水也供不上铲地的学生喝水,他们不只是喝水,主要还是祸害水。他们把一杯水,只喝几口,剩下的都倒在帽子上,浇完了,再带上这用凉水浇过的帽子,是格外的凉快。女同学就用凉水把纱巾浇湿,围在脖子上。总之,他们挑来的水,一大部分都被倒在了帽子和纱巾上的,六个挑水的,其中有我小弟,这六个孩子说:“咱们不挑不行吗?他们这么祸害水,咱们累死也供不上啊,咱们说好了。谁也不许挑水,谁在挑水,谁是儿子。”他们合计好了,就真的不挑了。老师找到校长,说铲地的学生喝不到水,渴的不行。”校长是李秀秀的爸爸,是去年暑期,调到新乡中学当校长的,本来是个农民村官儿,当大队书记还行,当校长就不行了,主观武断,他问都不问,就把我小弟拽过来踢了两脚说:“你们赶紧挑水去,不挑水我踢死你。”我小弟挑着水桶就走了。其他同学老远跟着,一边走一边叫我小弟儿子。挑水回来时,有个同学建议,咱们把这水弄脏,让他们少喝,咱们就不挨累了。怎么弄脏啊,尿里一泡尿。他们说着,就真的就尿了一泡尿。挑到地里,被这些同学和老师一气儿就喝光了。这六个学生能瞒住吗?有个学生竟哈哈大笑说:“你们喝了让我们尿了尿的水,女老师和女同学,喝了这个水,就生女娃了。男老师和男同学。就当爹了。”我小弟被校长踢了一脚,又被他们叫儿子,心里正窝火呢,又听同学们说水里有尿,心里一激灵,偷着骂到:“这帮滚蛋这下可惹祸了。”这个同学一说,所有的人都不喝了,赶紧去找校长。校长这一次没打我小弟,直接找到我爸说:“你的儿子带头闹事,不好好挑水,供不上水喝。我逼着他又挑一趟,就把尿尿在水里去了,你看怎么办?”我爸是副校长,听他这么说。不假思索的就说:“开除学籍。”我爸气得脸都青了,回到家里就说我小弟:“你拿板子来。”为了打我们,我爸专门准备了一个板子,我小弟去拿板子,瞪着眼睛瞅着我爸,我小弟知道求饶也没用,就趴在炕上,被我爸打了二十板子。我爸说:“起来吧,打你二十板子。能不能有记性,你知道因为什么挨打吗?”我爸说着我小弟,也一屁股坐在炕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说:“校长的儿子,作出这丑事,我在学校都没法儿呆着了,必须开除。”我们一家人瞅着我爸。没有一个敢出声的。我爸坐了一晚上,铁青着脸,一句话不说,时间长了,已经夜里十二点了,我爸才去睡觉,我们也都困了。都悄悄的和衣而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先醒的,我惦心小弟伤着没伤着,醒了就赶紧起来了。我爸气头上,打了二十板子,一下比一下重,一定有伤,一定打坏了。我先看外屋没有。就赶紧上里屋看他也没有,我就喊上了说:“不好啦,小弟没有了。”我这一喊,一家人都醒了,知道我小弟跑了。会不会有危险,难说,一家人全都急死了,早饭也不做,就都去找我小弟。我爸也着急了,但他嘴硬,就说:“没了更好,死了才好呢,省事儿省心。”我爸连说两个省,我妈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从我小弟挨打时,我妈就哭了,前半夜也没睡。后半夜睡着了,我妈刚睡着,我小弟就走了。我妈说:“我要不睡着看住他就好了,都怨我。”我妈把不是揽在自己身上,越哭越伤心。我们也顾不得安慰我妈了。在我爸的指挥下,先找了同学伙伴儿邻居家,找了两天全都找了,没找着。接着再找各个村子,我们一村一个人挨家挨户的问,都没有。我爸也不上班了,也跟我们一起找。就连我爸过去上班,当村小校长的地方都找了,都没有。学校也跟我们一起找,学校本打算第二天就开大会开除公孙玉双,其他同学记过一次,会开不成了,人都没了,开除谁呀?李校长也把其他五个挑水的同学找来,仔细问了事情的经过。他这才知道,他打了我小弟之后,我小弟默不作声,闷闷不乐地挑着水,走在其他五位同学的前边。后面发生的事情,他根本就没听着,话是赵小深说的,尿也是赵小深尿的。赵小深还说:“女老师和女生儿喝了这个水。就做胎儿了,生女娃了,男老师就当爸爸了。”有个同学不让他这么做,他就说:“有校长的儿子,你怕啥?”这个赵小深,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就这么坏,就知道依仗校长的儿子,做坏事,可恶,真不可思议。                      李校长一个一个的找,谁不说就要开除谁,吓的这些孩子都说了实话。事情问清楚了之后,李校长决定全校学生每天早下一节课,都出去找公孙玉双,并跟我爸商量,这六个学生谁也不开除。都记过一次得了。各位老师也有责任,他们担来的水用作冲凉,并未喝多少,也批评一次,这些人找了三天,都是起早出发,一直找到天黑,三天来,周围的村子,全翻了个遍。我们每天只吃一顿饭,从家出来时,都揣两个大饼子?这几天,我妈都是起大早做饭,边做边哭,我妈这么着急,我爷还上里屋说我妈:“这都是你养的好孩子,惹了祸就跑,真让人不省心。”我妈看着我爷,不哭了,默默地瞅着窗外呆呆的发愣,是不是找不到儿子就不想活了?我看我妈很反常。就在仔细的观察着我妈,注意着她的的动向。                                        到了第四天上午九点多,我小弟自己跑回来了,直接跑到里屋我妈跟前,我妈躺着呢,这四天我妈不吃也不喝的,她起不来了,躺在炕上瞪着眼睛瞅着泥棚发呆呢。我妈想起这个不足七个月就早产的婴儿,费了多大的劲养大的,谁会知道啊?五八年大跃进的时候,我们院儿三个一周岁大的孩子。都得了白喉,那时候缺医少药的,都不能及时治疗,一夜之间,三个孩子死了两个。我妈吓得就像个傻子一样,呆呆的抱着我小弟一动不动。四天四夜,我小弟动了一下,哭了一声,没死了他活了,我妈这时也动了一下,赶紧给孩子喂点儿药,还是死死的抱着。我们院里三个同样大的孩子,就活我小弟一个。这都是我妈好心感动天和地所得,这一次也是有惊无险。我小弟跑回来了,跑到里屋炕沿边儿我妈跟前,一头扑在我妈身上,放声痛哭。我妈愣了一下就醒过神儿来,也放声痛哭。哭了一阵之后,听我小弟讲述了他这四天逃跑的经过。                                            我小弟从家里跑出来之后,直接跑到诸城子我大姑家。天还没亮呢,他就坐在我大姑家的大门外等着我大姑开门。一直等到天亮,我大姑才开门,看见了我小弟就问:“你干啥来这么早?”我小弟说:“我奶梦见你有病了,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啊?”我大姑:“我说我没事儿,你吃点儿饭儿快点儿回去吧,看上学不赶趟。”我小弟在大姑家吃了早饭,就又往回跑。跑到村头就站住了,想了一会儿,决定不回来。今天就要开大会,自己就要被开除了,要站在台上被全校的老师和学生批评个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多尴尬多没面子,被大伙儿说够了,还得灰溜溜的回家来。就因为我是校长的儿子,就单开除我。他们做了坏事,不开除只记过,这是说的什么理?越想越委屈,我就不回家,我看你们开除谁。他这样想着,就接着往南跑,上高岗村一个不念了的同学家,待几天再说。于是我小弟就来到了同学家,这个同学叫胡德友,胡德友热情的招待了他,留他吃了午饭之后,就对我小弟说:“老同学,你回家吧,家里人可能急坏了。尤其是你妈,不见了你,她急出病来咋整啊!”我小弟说:“我现在就回去,学校就要开除我了。还是等几天再说吧。我妈咋着急,我也顾不得了。”他的同学没勉强他,我小弟就在同学家住下了。黑天进屋睡觉,白天呆在仓库里,吃饭时进屋吃饭,他的同学就在门外站岗。到了第四天,我小弟要回来,怕我妈天数多了,受不了了。我小弟就回来了。我妈看到儿子回来了,抱在一起哭了一阵之后,就想起来自己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呼的一下子就起来了。吃了好两碗凉饭,喝了两碗凉土豆汤。                                            到了晌午,我们都陆续的回来吃午饭了。准备下午还去接着去找我小弟。一进屋,看到我小弟回来了。我们高兴地直搓手,直打他他。他也不躲又是哭,又是笑的,我们个个都像精神病儿。我爸回来看到儿子回来了,也没说话就哭了。呆了一会儿说:“儿子爸咋管你,你都得好好活着,爸爸没你不行,你知道吗?”我小弟说:“爸你在管我时,先先问问我,为啥犯错误,犯的啥错误,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行吗?”我爸点点头说:“行行一定的,我知道了。”我小弟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又上学了,他见着老师没说什么,见着同学就是那几个犯错误的同学,他狠狠的瞪着他们说:“你们以后别那么坏,多做点好事,多做好人善人行不行?他们几个出了个鬼脸就跑了  。                                          我们的家,雷雨过后见了彩虹,从最艰难困苦的时候熬过来了,我妈不侍候我奶了。只侍候我爷,我爷比我奶好侍候,家里边吃粗粮他也能跟着吃,单做的时候少多了,我们每次吃好东西时,多给我爷吃几顿就行,不用天天单做,我老姑死后,我爸就不把钱交给我爷了,我爷朝我爸要钱,要多少给多少,每次都满足他。不把钱交给我爷,也能风平浪静的,我爷也不说什么了。我家新出现的问题就是我大了,我妈着急,要赶快把我嫁出去。在农村都是早婚早孕,向我这个二十五岁的大姑娘,就是老姑娘了。我妈总犯愁,怕我嫁不出去。我们队的妇女队长丁华军跟我同岁,她刚刚订了婚,找个当兵的,她的婚事很好,我妈很羡慕,看人家都很好,我妈就更着急了。她逢人便讲,你给我闺女保个媒呗,我家条件不高,身体好就行。”她咋着急也没用的。我就是不着急,在我妈跟前多幸福啊。每天干活回来,我妈给我端饭盛饭,她腌了几个大头根儿,几乎都给我吃了。我家虽然不富裕,可是我就是呆着舒服,不愿意嫁出去。满世界茫茫人海,没有一个人能赶上我妈的。我也知道,不离开她是不可能的,我只有拖一天是一天了,我真要结了婚,就当大人了。我见着多少人家婆婆欺负媳妇的,把人家孩子吵过来骂过去的,干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不行,吃什么都不让,我若那样可怎么办?那可就难了。我一想这些就害怕,就暗下决心绝不找对象。                              一九七二年九月份我从山西回来,我爸单位的章志龙给我介绍了一个县委组织部的小讯员,因为我认为他有病,有气管炎。就看也没看就黄了,不久到了十月份,就又来了一个媒人,也是我爸单位的王振和。他给我介绍一个大修厂的工人,叫张宪轮,是个车工,跟王振和的是邻居。我俩在他的安排下,利用周日我俩在王振和家见了一面。我一看,这个张宪伦长得很好,大高个白净的皮肤,双眼皮儿,大眼睛,高鼻梁,小嘴,说不上最漂亮,应该是很好看。他下过乡,在大洼乡集体户,他跟我说早上干活不愿意起来。生产队的钟声响了半天了,我们才慢腾腾地走出去。队长总批评我们,我看这个人比我傻,第一次见面就说不乐意干活,可世界没有一个人愿意找不乐意干活的人的。本来我就怕,找着我爸这样的,听他这么一说,那还能找他吗?我们的谈话不欢而散了。他在厂里啥样,我没问就匆匆的回来了。现在岁数大了,仔细想想,那时我要找他其实也挺好的,他能说实话也不一定那么懒,那时候我就怕找着了懒蛋子,我家就是个例子,我家每年几乎都买一口小猪。买回来之后,我爷就把它拴在当院,搭一个小猪窝儿,喂几天它就开了,我爷就不管了,就是我妈栓,我妈先撒地下一碗苞米,让小猪吃,我妈就在坐在小猪跟前,用针线缝帆布裤带。冯在小猪脖子上一个。在缝在小猪腋下一个,都是缝圆圈。这两个圆圈儿缝完之后,再把两个圆圈缝在一起,再缝完之后还要往锁链子上再缝,这回缝完了才算把猪又拴上了。有的时候不等缝完,小猪就把苞米吃完了,我妈还要再起来添一次苞米。晴天能坐在地上,下雨天就坐在一捆柴火上缝。这些活儿就不该我妈干,我爷不管。我爸不在家,他就是在家也不会管的。这么多年,我妈该干的活儿,不该干的活都是我妈干。                    我们刚搬到新乡的时候,我们都还小,我们吃商品粮,每次没粮吃了,都是我妈上街粮店去买。每次只能领十斤高粱,早上我爸上班走后,我妈就出发,从早上七点钟,直到下午一点多钟才回来,我妈用两只手抱着高粱米袋儿,一步一挪地走到家。我妈领一次粮要费多大的劲呀?我爸若去领粮,他骑上自行车,一个月的粮,他一次就能都领回来的。后来我妈病重了,就是我和二妹去领粮了,我俩也是每个人领十斤。拿的少就得多去几次,反正我们都能领回来,我爸从来都不管家。已经习惯了,我一想到这些就害怕,就怕找到我爸这样上班的。那我这辈子就得围着他转,我还干什么事业,上什么班呀。                        沈淑丽的大姐叫沈淑兰。就在我们西院住,隔着大老刘家住。沈淑兰坐在炕上,隔着窗户看见猪开了,刚要下地,就看见丈夫回来了。她就喊:“哎,你爸呀猪开了,你快点抓住拴上它。”沈大姐夫放下手里的锄头,把猪抓住就拴上了,拴完猪又喂猪,喂完猪又吃饭,吃完饭也该出工了。我若能找一个这样的农民也行,这样农民,我看要比我爸这样上班的要强。对我影响最深的是我的两个舅舅,他们把日子过得是那么好,丰衣足食。什么都有,对我的两个舅妈也是很好。从来都不大声说话,都是商量着,看着脸说话,真是恩爱有加。对孩子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那些孩子没打过,惹祸就骂几句,对老人更是体贴入微。那时我就想,我能找个这样的农民家庭,我自己有工作干,有班儿上就行。我有个初中同学叫赵德德的,他是我班团书记,他也来给我保媒。他的两个表弟都很优秀,都在珍宝岛服兵役,一个当指导员,一个当连长。两个人同时入伍,同时提干,我相中哪个都行,让我选。那时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知怎么的,看也不看就拒绝了,就跟我爸说:“爸,我先不找对象,我要先立业后安家。”我爸想都不想就顺着我说:“行,等你的工作有一定了,再解决个人问题。”我爸是个老师,他都不如一个大队书记,他怎么能安排我工作?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执迷不悟的等待着,有朝一日我也参加工作。我早就下定决心,亦农亦医,一到结果眼儿上就反悔。就异想天开的想上班,至于上什么班我也不知道,就寻思在农村不好,在家不好,就在家乡的小镇子上上班儿就行。这时,我已不想要到大城市里去了,只是在镇上,随便找一个什么工作都行。就是不务农就行,我自己是啥章程都没有,只有靠我爸。我爸也没本事,我爸靠我二姑父,我二姑父这时在乡上当武装部长,能整出指标来。公社干部都想安排自己的女儿和亲属,他们都在想方设法的弄招工指标。我二姑父真的弄到一个指标,是白城卫校招护士的,我正好愿意去。我就跟我爸说:“爸,我学习这么多年了,总也不会干。这回我要去白城子卫校,学成之后上二医院上班儿该多好啊,你千万要让我去呀。”我爸说:“好,你就去吧。”我二妹十七岁当的老师,岁数小,没工作方法,跟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孩子打交道,被气哭好几次。成天想着离开这个岗位。可一下子听说有白城子卫校的招生指标了。乐得马上跟我爸说:“爸,我去,我愿意上卫校,上完回来上二医院上班,那该多好啊。”我爸说看看吧,我们两个都说要去白城卫校,我爸想让我俩去一个,还没定准谁去呢?我爸又想起来了,我大姑父家的三妹公孙玉伶。我大姑父呆呆呵呵的,啥也不想。我俩暂时不去,还能再想办法,这个公孙玉伶若是剩下了,以后再就没机会了。想到这些,我爸谁也没答应。就说:“先问问二姑父再说吧。”周日这天,二姑父来了,他俩坐在炕上一边喝酒,一边说:“这个表给哪个孩子。”我二姑父问我爸。我爸说:“给公孙玉伶吧,她爸一天啥也不寻思,看把她耽误了。这两个不要紧,等在有表了她俩再走。”二姑夫说:“也是,反正走谁都是咱们家人。”我爸就这么一句话,我俩都没走成。我妈也是的,她咋就不出来说话呢,我妈完全可以说咱们家两个呢,走一个是一个,咱们的孩子都比她大,只有她小,等得起,在整来指标,她在走,不行么?我妈就是啥也不说,我俩还不敢说。                                  等到周一,这些老师一上班,诸城子小学就接到了一个招生指标,条件是要二十一岁的民办教师一名。未婚,初中毕业,工作二年以上的女性青年。诸城子小学五个民办教师,有三个是男老师,几年工龄的都有,就都不是二十一岁。这个条件就是照着公孙玉伶要的,非她莫属,别人都不合格。只有公孙玉伶一点不差,哪方面都合格,就这样公孙玉伶轻轻松松的上了白城卫校,念了三年护士专业,回来后,被分配在松榆镇二医院,当了一个内科护士,她的一生随了心愿。我大姑父跟我说:“你三妹命好,上面来个指标儿,赶上是单门要她的一样,每样条件都符合她。”我的大姑父你咋那么傻呀?就因为你傻,你才有这么好的事呢,那指标县里这些人早都有安排,能落在你名下。没有我二姑父弄指标儿,没有你的傻弟弟想着你,没有我们姐俩的不争,你的女儿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么?三妹也对我们说:“我人不好命好,轻轻松松的上了卫校,这是老天爷的照顾”我面对他们的不知情,真是无言以对。他们咋就不想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就落在你们身上?这都是我爸的不对,害得我们姐俩一个都没走成。                                              我的同学赵德德,这次给我介绍对象没成,就生气地说:“老同学呀,不着忙,慢慢找啊。”说着起身就走了。我妈听我把老同学气走了,就跟我急了说:“你都啥时候了,还要先立业后安家,你也不看看你都多大了,你啥时候立业,这么多年你立业了吗?等你立了业,还能有人要你吗?多大都有人等着你,你就立你业吧,你干脆别找了。我都被你气死了。”因为找对象。我被我妈吼了一顿,我一句也没敢顶嘴。                          我的同学李秀秀,在一九七二年十二月结婚了,她二十三岁结的婚。找了一个铁路工人,处了一年多,水到渠成了,就结了婚。她结婚时,我去喝她的喜酒。我羡慕她的工作顺利,看她又遇如意郎君。婆家是铁路工人家庭,公公是铁路局长,对象是火车上的乘警儿。婆婆是铁路医院的护士长。一家人都挣钱,生活条件特别好。秀秀家条件也很好,跟婆婆家比,还差远去了呢。秀秀长得不俊,一米六二的上中等个儿,圆脸单眼皮,小眼睛,脸上有一脸雀斑,鼻子小嘴小,薄嘴唇儿有点儿往上翘,实在算不上好看。可是,她的命咋那么好呢?秀秀的人品就很好,是个纯粹的好人,她襟怀坦荡,性格豪爽直率,从不背地里讲究人。                          在小学六年级时,有一次下大雪。我班扫雪,老师让选一名表现好的,再选一名表现不好的。选表现好的,大家都选李秀秀。选表现不好的谁都不选。只有李秀秀自己选择我。她说我扫雪时回家了。我一上学时,我爸给我们老师讲好,我晚来早走,我只上一半儿课,李秀秀不知道,她就嫌我扫雪不好。日常生活中,像她这样敢说敢干的还真不多,这说明她太认真了,也太直了。有这样一句话说:这人生好比弯弯曲曲的水。事事好比重重叠叠的山。在正常情况下,秀秀的为人是吃不开的,可是她命好。在人生的道路上,她是最成功的。她的人生道路是平坦。她的航程是一帆风顺的。只是她自己不行。不是念书的材料。她若能念书,非常时期后期,选送工农兵大学生,她爸都能把她选送上大学。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制度,她也应该考上大学的。只可惜是她自己不行,才只当了一个售票员,她这个条件如果换给我。我可不当售票员,列车员。我一定要上大学,当工程师,当作家。              我们村子啥时候选送工农兵大学生。我不知道,我是六八届初中毕业。一九六六年,非常时期了,初中只念了一年级。我打听过上大学之事,有人跟我说。文化太低是上不了大学的。高岗村有一个妇女主任,被选送上了大学,到学校后一考试就不行了,她上的是人民大学。因为成绩不好,也就是文化太低,学校把她转到了白城卫校。由一个名牌儿大学,下放到一个中专学校,所以呀,大学不是随便上的。我听人们这么说,就打消了上大学的念头。我就是不打消这个念头也是没用的,我根本就上不了大学。我才三年级的文化。是没资格想这个事的。                          农村一到农闲季节。七八月份,各村民兵都要到我村新乡小学。进行民兵训练,新乡小学是中心校,学校大教室多。也就是房子多。校园内场地大,大型运动会,民兵训练,都在这里进行。每个村子都有我的同学,前来参加训练。到了晚上各营训练都结束了,该休息睡觉了。吃完晚饭时,我就趁她们休息时去学校,看我的同学。我跟她们聊时间长了,回来就晚了,都十点多了我才回来。我村书记何大永,给这些民兵安排住宿也才回来。我就跟他一起走在这条道上。他在我家东边儿第三家其实是第四家,第三家和四家中间有一条南北大道给隔开了,我俩都从这条道回家。过了这条南北道,他往东走是第一家,我往西走是第三家。不到一百米,距离近,人家还多,我就不用害怕,那天晌午下的中雨。傍晚时雨停了,天也放晴了,还没晴利索,带阴不阴的。天有点黑,道也泥泞不好走,何大永就说我:“我扶着你走,别摔了。”他比我大了五岁,已经娶妻生子了,又是个书记。我没多想,他就把手伸向我的腋下,真的拽着我的胳膊往前走。我没拒绝他,走就走吧,一个院落那么长的距离,二十多米远,三五分钟他就到家了。他是胡同东第一家,他到家,我再往西走五分钟也就到家了。我俩走到胡同头要分开了,他突然的把我往他的怀里一抱,另取一只手也搂了上来。我这时反应特别快,知道他并不是要扶着我走那么简单。他是不怀好心,我使劲一推,把他推了个趔趄,同时他的手也松开了。这时我就说:“二哥,你不用扶我了,我自己能走,我的腿有毛病,也不至于不能走路啊!”我还管他叫了一个二哥。这时他什么也没说,我推他这一把,他就知道我不会随便地任由他摆布的。因为天黑,我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他停了一下,转回身朝他家走去了。我气呼呼的瞅着他走了,我才转回身往我家走,我当时只是生气,回到家里才想起来后害怕。我越想越害怕,我们一起走没什么,可是他抱了我一下,这就说明他没安好心,他是一个衣冠禽兽。这是在村子里,又是刚黑天,我使劲喊就能喊出人来救我,假如在村子外边离家远,前后不着村儿的,我喊破嗓子也喊不到人,怎么办?我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心越跳越睡不着觉。仔细想来,我爸也是个出名人士,就看我爸,他也不该对我下手的,也不该打我的主意,可见这个何大永,是如此猖狂,就一个小小的大队书记,就敢如此胆大妄为,他是怎么当的大队书记呢?据沈淑丽讲,这个何大永书记跟女同志说话,都是先用手摸你一下,然后在说话,说话时也是两只眼睛色迷迷的瞅着你,似笑非笑地说话。我听沈淑丽这么说,我就知道,何大永对他身边的所有女同志,都动手动脚的,就因为我总呆在家里,我就没发现他。他原先不是大队书记,是民兵营长,带民兵去内蒙古,他在那里就和几个蒙古姑娘乱搞两性关系,被发现之后,蒙古政府要抓他,他把他带去的民兵扔下,就自己独自跑回来了,他跑回来也没人知道,后来所有民兵都回来了,村里人才都知道了何大永的丑闻,在本村他也跟几个家庭妇女乱搞两性关系,他跟沈淑丽的二姐沈淑琴,不知道啥时候就扯上了。跟了不到一年,他就把沈淑琴安排在新乡小学。当了民办教师。何大永的这类事情。是很多很多的,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何大永的媳妇做了绝育术,他俩需要隔开一段时间,他就耐不住寂寞,跑他对面屋老张太太那里,说是眼睛眯了。老张太太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何大永才三十左右岁。就以为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没加他的小心。给他拨眼睛。何大永把头伸向老张太太,手也跟着摸索老张太太的前胸,嘴里还说:“咱俩玩儿一下子,就一会儿,快我着急了。”老张太太一看不对,就推了他一把说:“我都六十来岁的人了,我的四姑娘都跟你一般大,你还是不是人吗。你看小琴不是回来了吗?”老张太太用手往当院一指,正好老张太的四女儿从当街回来了,何大永一看回来人了,赶紧跑回他自己的屋里,拿起干水瓢就喂猪。老张太太气哭了,找到了何大永他妈妈和何大永的媳妇钟玉琴,就说了此事,她俩都知道了,当时这两个人磕头作揖的说:“老张太太,别声张,这事儿说出去对你我都不好,你等我骂他。”老张太太当时就什么都没说。事情过去五天之后,何大永的媳妇儿就大骂老张太太:“你不嫌磕碜,你还说我家大永不好。其实是你勾引他,六十多岁的人了,老的抽抽吧唧的,勾引一个孩子,就你那样,谁能要你。你自己美着说吧。你照照镜子,你都啥样儿了,还不知道磕碜,还扒瞎嚼舌头呢,你都不如死了算了。”把老张太太气的哭了一顿又一顿,后来时间长了,也就忍过去了。                    何大永能对我动手动脚的,这个事是发生在我奶死后的二十多天后。我奶是七月十一死的,那时是九月初,又过了几天,到了九月中旬,我村就开始选送工农兵中专生了。我爸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做了四个菜,宴请了这个何大永,我们怎么请他,也无济于事的。他会选我么?我爸找他。他就来了。他还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他坐在我家炕上,笑呵呵的瞅着我,跟我爸推杯换盏的喝了一下午。我在一边越看越来气。我没敢把二十天前那个夜晚,何大永抱我的事,跟我爸说。何大永酒足饭饱之后大摇大摆的走了。            我就知道这顿饭白吃了,我爸不知情,飞得要请他。他走了之后,就把我大队近三年的学生都写在了一张纸条儿上,二十多人,还有六五年小学毕业,没等上初中,就开始非常时期的小学生,他也写上了,他这一张纸报上去。跟没报一样,公社党委拿到这一张纸,一看就火了,谁管你张三李四一个都没要,就把这张纸给退回来了。这个选中专生之事,在村里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又过了几天,我村在学校选了一个民办老师,上了白城子兽医学院,选送工农兵大学生之事,就这样画了一个句号儿。                              我这是在家,若不能招工,不能上大学的,还能在父母身边照样生活。我若是在集体户,遇着这样的书记,我还能返城吗?若想返城,就必须同意任何大永摆布。有多少这样的女青年,被这些衣冠禽兽、色狼、大淫棍所糟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对很多女青年来讲,就是一生中的一个噩梦。还好,这些欺负女青年的恶魔们,以后都遭到了应有的惩罚。有的被撤职,有的被判刑,有的是自己出了车祸早亡了。我虽然不能被选送上大学,可是我是安全的。就是我要求的先立业后安家的美梦破灭了。我真是悲哀。                                            何大永安排了沈淑琴当了民办老师,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沈淑琴也就是个小学三年级文化,我也是三年级文化,可是她能跟我比么?我从北京知识青年手里借来了多少书,我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学校图书馆的书我看了多少,我也记不得了。我爸接触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书,我都看过了,也是不记得了。我看的药书,大专教材我翻烂了两套,《新华字典》我就翻烂了三本,《药性歌括四百味》就看坏了三本儿,《李滨湖脉学》也看坏了两本儿,《汤头歌诀白话解》也看坏了两三本儿。还有药性赋……我是书不离手,睡觉时都搂着书睡,睡醒了就看几眼,有时候还枕着书睡,我看的书就很费,就造害得很。就沈淑琴这个半文盲,不,她就是个十足的文盲,根本就没法跟我比的。沈淑琴给学生讲完课就问学生:“你们嗯呐不嗯呐?”学生就回答说:“嗯呐,嗯呐。”沈淑琴领着学生用教鞭指着黑板说:“袅,袅花的袅,呐一嗷袅,脑,棉脑的脑,呢嗷脑。”沈淑琴念的是棉花的棉,这个字自古以来就没有念错的,只有何大永安排的这个老师。这么有本事,就能把棉花的棉,念成袅花的袅,棉袄的袄,念成棉脑的脑。沈淑琴见到陌生人。她说见到百生人。沈淑琴的错别字特别的多,她教学是错字连篇,错话连篇。她还能把老师念成老帅,她也像我一样,还把(措手不及)念成(借手不及)。我是给我妈念书时这么念的,我开始学药书时,就拿着字典看书,在就一个错字都不念了。沈淑琴也不认真,自己啥水平不知道,你倒是查查字典问问别人,这好几十孩子交给她了,她就敢瞎糊弄,真是胆大妄为呀,何大永也是胆大妄为,这好几十孩子,他们就都能拿当儿戏,用一个半文盲。只会扯老婆舌头的破家庭妇女。来糟蹋这些孩子。何大永和沈淑琴就不怕遭到报应吗?何大永根本就不管沈淑琴,能不能当老师,只要是能跟她乱扯,何大永就用。就这样的人当书记,我能上大学吗?我的一生,就在我爸的眼皮子底下,被这个何大永给毁了,我的命咋这么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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