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她名字背后的意义是一个庞然大物,所以我第一次出现在另一个房间的时候我看到的主要是她的影子,或者说是一个已经形成了某种实体的巨大的黑色袍子,那个东西用水自己的话来讲是她名字背后的东西。当然,我没有继续过问的权利,不过权利这种东西,如果是一排排站在一起的整齐的上锁的门,那么时间就是那一个个锁孔的钥匙,所以我就按着自然的步调走着,看着身边的东西跟着时间的步调走着,走着走着最后就走到了这个时间点,那些门都不见了,跟着门上的锁也全都走了,水说她要给我讲一个故事,她的名字背后有一个故事,然后她又摇了摇头,她觉得那可能说不上是一个故事,接着又点了点头,晃了晃身体,甩了甩胳膊,开合了一下双腿,眨了眨眼睛,她从未有过这么多动作,这么多粗糙而又广义的动作,我甚至都没有去详细描述的欲望。我只是在盯着她的嘴唇,透明的,没血色,里面是流动着什么,反正不会是血液,要不然哪里来的透明的视觉效果。我就盯着那里,然后想要听她说接下来的可能性,连锁反应一样的可能性,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可能性,一筐又一筐,一车又一车,不是故事,不是事件,不是时间,可能是什么东西,没有实体的东西,从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里,那种透明的流动的介质里,发出来的声音,我觉得我要是听懂了,那一定不会是真的。
水说这个房间其实一开始很干净,虽然现在也说不上脏,不过一开始很干净,纯白色的干净,脚踩在地面上会留下脚印的那种纯白色干净,手如果贴在墙壁上会留下手印,如果向天花板哈气就会在顶棚上留下水汽,所以这是一种不耐脏的纯白色的干净。而水是好动的,当时,不是现在,所以她在屋子里面并不安静的考虑这一切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然后等她再次找到自己的时候,在这个屋子里找到自己的时候,发现这里到处都是自己的手脚印和关于自己衣服的不同形态的残缺的印记,那样安静的印在周围,把她给围了起来,就好像是自己剥下来一层皮,包在了一个更大的东西上面,这皮的弹性可能不错。然后自己又被什么利器顶住那已经少了一层皮又泛着血水的肉上面,逼着自己又跳了进去,周围都是流动的空气,地方也不小,就是喘不上气。
水说自己有考虑过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不过没能成功,她放弃去思考为什么自己在这里,是在自己出现在这里的三天后。我当然满怀期待的希望一开始的三天会拥有更丰富更多汁的细节,不过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总会有个万能的答案。水很自然而然的用流动的自己忘记了一开始的三天都发生了什么,除了那些皮啊那些肉那些手印脚印衣服印之类的东西,那是一开始的记忆,一个起点,但是我当然了解第一印象不会长存到三天之久,不过她就是说记不得了,一种恼人的记不得了。水可能对于我的一个提问已经来了脾气,身体里面可能就烧开了,水就没那么多动作了,我能看到她嘴唇里的液体在激流,沸腾,冒泡泡,然后摆出几种流动的姿态,大多不怎么安稳,嘴唇要破个洞,保不准要涌出来多少种形状的洪水。她的身体就没有其他动作了,她在努力的让身体内的液体平静下来,她可能要完成这个话题需要更多更强大的力量,脑袋里的某种力量。反正就是,我只能看着,甚至都没办法替她感到着急,我就那么看着,数着自己的手指,数完后去数她的,数完后数脚趾。我数到了三,她由内而外的安静了下来。
水说从第三天开始她决定跟白色说再见,和永别,所以第一个词汇的出现只是个失误,她觉得我能够理解她的意思。那之后她发现了角落里的颜料桶,是的一开始可能在那里,还有发现这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都说不上那么白了,跟一开始失误过后的感觉差不太多,现在自己依然像是被包裹着,毕竟总是看到各种各样的属于自己的印记,然后背景还那么白,白的惨然。所以不但被包裹好像还被扼住了喉咙,可能其他地方也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不过主要是气息不顺,无暇再去多看两眼下面的身体。所以发现颜料桶的那一刻,就像是找到了备用的呼吸道一样,就冲了过去拿起了刷子,第一件事没想明白,就刷了自己的身体,三天后身上的衣服已经在视线之外了,所以刷得确确实实是自己的身体。水说完了这句话把衣服紧了紧,我眼睛没怎么控制,就多看了两眼,没怎么看到,她今天的衣着和这几十天的衣着变化不大,没什么缝隙,看不到多少皮肉,往外面突出的都是骨头的形状。有时候突的厉害,看着我胃口紧紧。
我们各自从各自那幻觉一样的对话中别开了眼睛,水开始喝水,她不需要什么别的东西,反正就是各种各样的水,有时候切碎几个水果,换几种颜色的水,有时候可能加点作料,换几种味道的水,虽然那明显也导致了颜色的变化。所以今天她的嘴唇里面流动着透明的液体让我也颇以为时间倒退回了某个点,那时候的水,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但凡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是透明的,而里面都是水,无止尽的水,都是透明的,至于现在为啥只有嘴唇是透明的外皮包裹着流动的液体,我也不知道,也许今天她会说,我不敢期待。我拿起了一个水果,往嘴里塞,嚼着果皮,应该是橘子一类的东西,果皮嚼起来味道尚可,口感太糟。这是一种技巧,能够让我把已经四散的注意力,集回我自己的牙齿上,然后方便我重新分配。我几乎把果皮嚼烂了,大量的果肉直接吞到肚子里,我开始分配我的注意力,我继续盯着水的嘴唇,看她讲那些可能存在的记忆。
水说她刷了自己的身体,然而自己的眼睛可视范围不足以捕捉到自己手臂挥舞刷子的运动范围,所以水就去找镜子,然后想起来这里什么都没有,然后想要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颜料桶,然后她就这样放弃了。这个故事差点就在这里完结了,因为水好像又要开始遗忘了。不过一杯水的功夫,我的下一个橘子的功夫,水说她接下来就开始刷墙了,一开始是刷了一地的绿色,可能是草地,不过水不太确定,我看着她不停的皱着眉头,可能是草地,然后刷出一个圆圆的黄色的可能是太阳。
下一个不是橘子,下一个是苹果,我吞到肚子里的时候想起来那玩意儿的核可能有毒,不过是死不了人的,所以我的注意力从我的牙齿上分配到了苹果核上一些又吞进了肚子里现在又转了个大圈跑回了我的牙齿上,最后大家又开开心心的冲上了水的嘴唇。
所以是这样的,水开始激动了,我能够看到水在以一种渐进的速度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服,安全范围内,不过动作越来越快,可能接下来要讲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快,可能我要知道什么了,我站了起来,我觉得我就要知道什么了,我有些激动,下一个凭手感来说应是个庞然大物,很大的一个水果,我抱到了嘴前,我没法下嘴,一整个柚子,我吃不了它的皮,我把牙齿嵌在了里面,很用力,但是我知道我依然能够拔出来,可是我的目的是吃下去,我的注意力开始分散,甚至涣散,水的声音开始凝聚,开始无视光线和我的眼睛,开始在我的头皮上面共鸣,可能要深入我的脑髓里面。
她告诉我她开始在墙壁上肆无忌惮的挥舞着刷子,有一整个巨大的房子,房子上面的窗户从一个方格变成了玻璃门,从玻璃门又变成了一面透明的墙壁,变成透明墙壁后她就开始画里面的家具,家具有一个褐色木板的衣柜,一个只有铁骨架的小床,一个纯粹就是用砖头垒起来盖着一大块玻璃的桌子,桌子上面有整整一大盘的水果,水果五颜六色的十分费颜料,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镜子,能有一人大,然后又如水所愿的变成了一面墙那么大,然后终于她选择在桌子前画了一个人,那个人在啃着一个巨大的柚子。
我把牙齿从柚子上面拔了下来。
然后看着面前这个方方正正的桌子,上面抹满了水泥,扎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玻璃,似乎也没有砖头,似乎是从某个巨大的石头的身体里面掏出来的一个完美的正方体,我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放下心来,想把牙齿再栽回去。
水说她觉得那桌子太难看,就画了跟这个一样的,她用手指了指什么我刚才一直在在意的东西。
然后水发现那扇画着的门可以打开了。
她就把一开始的屋子涂黑。
住进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