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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哐啷——”
圆滚滚的木头散落地上。
少女弯腰将劈好的柴,堆放整齐后,回头便见落下的一根木头滚到她的脚前,少女拾起放到木墩子上,拿起刀来,却听见拉柴来的人扯了扯嗓子,“老夫人吩咐了,今儿下午必须把这些劈完。”
少女继续劈柴,对那人的话置若罔闻。
来人看到少女高傲的姿态,心里一阵恼怒,出言无礼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就你也想勾引庄主。”
少女没有回应,只是劈柴的动作快似一阵风,看得来人眼花缭乱,心头一惊,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来人见没有什么乐子,便失了兴趣。只是这话却叫庄主楚衡听到了。
“本庄主的声誉岂是你一个下人用来嚼舌根的。”
楚衡在青石铺的路上,负手缓行,有风而过,衣袂翻飞。少女循声望去,来人眼若桃花瓣,柳叶眉,容貌昳丽。若非声音雄浑敦厚,少女恐怕会以为来人是个女子。
先前无语的那个小厮颤颤微微跪伏在地,“庄,庄主。”
楚衡看了一眼愣住的少女,转头向着那个小厮,“从今日起,你就不用留在楚庄做事,去账房领些银两。”
“庄——主,是老夫人让我盯着她,她勾引庄主你,被老夫人罚……”
“放肆。”
小厮不敢言语,只是头埋的更低了。
楚衡一向不喜下人们嚼舌根,更别说是嚼到自己身上,加之这位侍女楚楚可怜的模样,说是勾引自己,自己是有些不相信的,就处罚的重了。
待小厮走后,楚衡打量了少女一番,樱桃小嘴,红润脸蛋,眼波流转间,似有秋波荡漾,全然一番我见犹怜的姿色。
软风拂竹林,竹叶落在少女发髻间,楚衡伸手前去拨弄,却被少女抢先一步,停在半空的手,只好放下,少女看到了,眼里带笑道,“不妨事。”
楚衡为刚才的那一幕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一颗心脏扑通扑通,一丝绯红渐渐爬上耳廓。
他是猎妖师,捉铺妖兽的场面,他见过很多,可如今这场面竟让他有些无法掌控。
难道这便是动心?
楚衡久久站立,看到老夫人的仆人过来,他才回神。
“你不必再劈了。”
明明是带有命令语气的话,可在少女听来,却温柔缱绻。
嬷嬷来了,看到两人相对而立,谁也不说话,也不敢出言打扰。
楚衡看到少女额角的细汗,很是心疼,不顾旁人在侧,从怀里掏出丝帕,轻轻擦拭。少女被眼前这一幕弄的有些懵,她没想到,进展会这么快?
是的。
老夫人说她勾引庄主,没错。
她是青鸟族的少主,因五百年前,楚衡的先祖囚禁她的父亲弥笙,以此获得无上的法力。楚庄地处灵力充沛之地,其至宝天目镜能克制青鸟,令其不能进入楚庄。她多番打听后,才寻来了进到楚庄的方法——洗髓。
从此她便不再是一只青鸟,而是活生生的人。
一个月前,初为人的她,看到了楚庄在招侍女,她便冒充一农家女,进来了。之后,她向身边人打听楚庄主的习性,爱好,吃食。风声传到老夫人耳里,就想当然以为这个侍女做这一切只为勾引她的儿子。
少女也的确是勾引了,只不过,处心积虑地打听,敌不过天意。她不知庄主为何会来这后厨,又为何会对她这样关怀。还是一只青鸟时,她就常听人间的戏折子,内容无非就是男女主一见钟情,后私定终身。难道庄主对她也是如此?
念及此,脸蛋有些发烫,手指反复揉搓,不知该放何处,心里却有些安慰,如此这样,便好办事了。
楚衡察觉到少女的不自然,擦汗的手停了,心里懊恼,不该这样的。可面前少女的倦容,竟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怜爱。
“姑娘,是在下唐突了。”
没有端起庄主的架子,而是带着几分歉意,仿佛让人如沐春风,少女暗忖,这便是人间的佳话……
这时,一个侍从边跑边喊,“庄主,找到了小少爷。在树上,爬得老高了,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楚衡这才想起正事来,他的这个弟弟,便嘱咐老夫人先前派的嬷嬷,回去告诉老夫人,柴可以不用劈了,这个少女自己领回去了。
交代完了嬷嬷,转身看向少女,眉梢带笑道,“你且先休息。楚安。”
语罢,先前那个侍从迎上前来,“庄主。”
“带这个少女去我的别院。”
“是。”
话音落下,楚衡转身就走,没出多远,似想起什么,回头看向风里的少女,道:“还未询问姑娘芳名。”
“知歌。”
二
解决完他弟弟的事情,已是深夜,月上中天,楚衡踏进院子,便见知歌在他的门前打瞌睡。
楚衡蹲下身来,看着知歌一呼一吸间,那上下浮动的睫毛,再加上桃花粉的小脸,忍不住伸手去整理她耳鬓的碎发,知歌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双眸微睁,透过眼睛缝,看清来人后,急忙双手伏在地上,头枕在上面,“多谢庄主。”
楚衡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平日里为了捉捕青鸟妖兽,他时常是一副严肃模样,今日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的一句话,惹笑了。
他站起身来,边走边道,“你倒说说,何来谢字?”
“庄主,为我向老夫人求情,免去砍柴的活,自然是要谢的。”
这些原本知歌也不懂,只是下午晚些时候,老夫人过来了,嘱咐她几句。
楚衡笑着,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还有吗?”
“啊……还有……”知歌有些发懵,难道是要自己把老夫人的原话,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可那话……实在有些难以开口啊。
知歌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嗯嗯——庄主一向不喜女人接近……念在我儿子对你特别,先前你为了勾引他,打听他喜好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今后你就留在他院里,做个贴心人,早日为楚家开枝散叶……”
说到开枝散叶时,知歌的脸蹭地一下红了,余光瞥到庄主转过身来,少女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楚衡暗忖,她竟如此怕我。见少女一直跪在地上,楚衡上前去,扶起少女,“没事儿。”
听到这句话,知歌悬着的心稍微有些平静,她不是害怕,初为人后,对男欢女爱之事,知之甚少。
见少女没那么紧张了,楚衡想起刚才的话,眼睛大放光芒,“你说,你在打听我的喜好。是何缘故啊?”
楚衡寻了院子里的一处石凳子坐下,指尖滑弄自己精致的颌骨,颇有深意地看着知歌,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知歌倒没有先前的紧张感了,寻了一块石凳子,坐在楚衡对面,倒了一盏茶水,递给楚衡后,缓缓道,“我本是山下农户的女儿,因为妖兽作乱,自己的亲人死于妖兽,幸得庄主带领的人杀了弥妖,自己才活着。”
“那为何我不曾见过你?这与你打听我的喜好有什么关系呢?”
“庄主斩杀弥妖无数,救的人也很多,怎么可能都记得呢?爹爹曾说过,救人的恩情是一定要还的,庄主就当我是来报恩的。”
“原来你是来报恩的。我还以为……”男子站起身来,仰头望着那轮圆月,今日又是十五了。
皎洁月光漏下,男子硕长身影落在少女眼里,少女心跳漏了一拍,是害怕他识破自己的身份,还是担忧自己动情,而无法救自己的父亲……
少女茫然,一个哈欠忍不住打了出来。
“困了,就去休息吧。”
知歌点头,转身离去,心里暗暗高兴自己逃过一劫。楚衡一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悸动,她和别人真的不一样。
三
第二日,庄内闲来无事的侍女们私下聚在一起,讨论起昨日发生的事情。恰巧知歌为了给楚衡准备早点,碰到了。
有一人看到知歌,问了句,“知歌,昨夜庄主待你如何呀?”
知歌不语。却有人替她回答了,“那肯定是心尖上的好呀!你们不知道呀,咱们庄主向来不近女色,却对知歌独特,不知这是知歌福气呢,还是她会勾引人呢?”
“那照你这么说,她前些日子因为勾引庄主,被老夫人罚了,也是活该呢!”
“可不是嘛!”
这番难听的话入了知歌耳里,知歌也不恼,反倒是厨房外路过的嬷嬷听到了,走向前去,朝着一个带头的侍女,狠狠就是一巴掌,十分响亮。
众人惧怕。
嬷嬷正欲开口,被知歌一手拦住,知歌淡淡回应道:“庄主平常最厌别人嚼舌根,若是这话到了庄主耳里,扰了庄主他人的清净不说,自己也会遭殃。”
众人应道,那个被打的侍女却默不作声,立在原地,恨的牙痒痒。
知歌回到院子后,将一盘点心放在桌子上后,就伺候庄主起床,一点也没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放心上。
只见知歌手执腰带,想要替楚衡系上,奈何她整理这些有些笨拙,被楚衡拦住。
“我来吧。”
楚衡不喜人伺候,自己一人独立惯了。外出捉捕妖兽时,也是自己一人弄这些。
用过饭后,楚衡便随着众人一起外出捉妖兽去了,留下知歌一人在庄内。
起先楚衡也想带她一起,是知歌执意留下,一来是老夫人为知歌安排了教她学习打理庄内事物的嬷嬷;二来是知歌要找到关押父亲的地方。
劳累一天的知歌,回到院里,躺在床上,闭上眼,眼前浮现今日学的内容,那些账务,礼仪对于初为人的她,可太难了。
她也想不明白,为啥要学呢?
白日里,老夫人把她叫到自己房中,告诉她一些关于庄主的事。
她说,老庄主走的早,就留下了两个儿子,而她自己也体弱多病,大儿子他一个人如父如兄,照顾她的小儿子,不容易,更何况,身有旧疾。
听到旧疾二字,知歌的心顿时沉了沉,而后,老夫人才慢慢说起,世代相传的一桩往事。
五百年前,楚家只是楚山下一户普通农家,因为救了一只青鸟妖兽,那青鸟为了报恩,就将自己的一片妖羽送给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将妖羽炼成丹药,那药可使人容颜依旧,一时间,深受达官贵人的喜爱,那户人家也因此大富大贵。
可那户人家却不满足,联合猎妖师,将那青鸟囚禁在楚山,并布下法阵,取妖之力,为自己所用。可因此也受到惩罚,每当月圆,楚家世代家主心口便如万虫啃食,疼痛万分。
听到疼痛二字,知歌的心更沉了沉,昨夜他一定很疼吧,他竟不告诉自己。可告诉自己,又能帮他什么呢?自己不过是一柄剑,一柄捅他的剑。
……
老夫人讲的这些,知歌都有听族人说起过,唯一不知便是父亲囚禁的地方。好巧不巧的是,知歌有意提了一句那个妖兽关在何地,老夫人就说了出来。
如此,便好办事了……
知歌回忆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眼皮越来越重,便沉沉地睡去了。
四
楚衡回到庄内,已是三个月后的傍晚,秋风正凉,吹得殿前侍女们直打哆嗦。
更别提只穿一件外衣,被铁链困住双手的知歌。
彼时的她嘴唇发紫,面色苍白,头发凌乱地披在后面,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嘴里一直念叨着,不是我。
再也不见少女往日的光彩。
楚衡不相信自己出去三个月,回来竟变成这样了……当即就要拔剑砍断铁链,被闻言听说儿子回来的老夫人拦下。
“她做了什么事,竟要如此对她……”
“你自己问她,这女人枉费我对她好,她竟是青鸟妖兽的同党。”
少年眼里带着一丝不解,看向少女时,眼里又有几分心疼,当下就把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站起身来,语气坚定道:“天目镜庇佑楚山,若是这样,她又怎么可能进来呢?”
老夫人见自己说不过他,就吩咐在旁的嬷嬷将一块瓷瓶交给他。
楚衡打开瓷瓶,一股刺鼻腥味扑鼻而来,男子很快明白,“这是青鸟族的碧落黄泉。一种毒药。”
老夫人在旁补充道,“是在她房里搜到的。若非中毒不深,你弟弟差点被她害死。”
楚衡不相信她会害他的弟弟,出言道:“可有进行问话,可有证据,光凭一个瓷瓶,就断定她有罪,不止我不服,众人也不信服。”
老夫人理直气壮道:“瓷瓶就是证据,把她囚在铁链之下,就是问话。”
“难道这不是一种逼她自己承认没做过的事的手段吗?”说这话时,楚衡强忍住怒气。
话语刚落,楚衡就斩断铁链,抱起少女,软弱无力的身子贴近男子滚烫的胸膛,头轻轻靠在左边,迷糊中,少女耳朵贴近胸膛,听到男子起伏不定的心跳,鼻尖一酸,晶莹泪珠滑落,心里闪过一丝愧疚,她不值得他这样。
老夫人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不再阻止,心里却是万般感概,真是养大儿子,有了媳妇忘了亲娘。
她不是不喜欢这个少女,只是这个少女的身份,让她无法接受。她派人查过,她虽是人,却没有她提过的那户农家,问她话时,她也是支支吾吾的,这让她更加坚信,她是青鸟族派来的卧底。
五
层层帷幔间少女睁开了眼,三天的折磨就像一场梦,手腕处铁链留下的疼痛提醒她不是梦。
楚衡端着一碗草药进来,看到少女醒来,大喜,扶起少女靠在柔软的枕垫上,将熬好的草药,一口一口喂给少女。
少女没了往日的笑,惨白的嘴唇在楚衡喂药的空隙间,张口道:“庄主,你也别怪老夫人,她也是急坏了……小少爷中了毒,为人父母,就操心的多。”
“在你休养的这些天,我去看过楚舒了,他已经好多了,这件事情,摆明了是有人栽桩陷害。”楚衡将空碗放到桌上,又从柜子中拿出玉露霜,一点一点均匀涂抹到少女手腕处,动作及轻及快,生怕弄疼少女。
“你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此事。”
这时敲门声响起,是一个侍女端着午膳进来,侍女进来时,瞟了一眼床榻之人,慌慌张张放下午膳,就退了出去。
侍女的慌张被楚衡看在眼里,楚衡叫住了她。还没来得及询问,侍女就立即跪在地上,囔叫着,“庄主,饶命啊。”
床榻上少女心里疑惑不解,她犯了何事,竟要庄主饶命。
而楚衡明白,她必是知道此事的内情。
几番询问下,才得知凶手是上次带头侮辱知歌的小少爷身边的那个侍女。
而此事知歌已忘得干净了,知歌不明白,自己都忘了的事情,却还有人记得清楚。
楚衡静静地听着侍女讲述事情的原为,却听到侍女被那人威胁,不准说出真相时,大怒之下,从凳子上跳起来,“若非是你听到本庄主说的,会彻查此事,你是不会说出来的。”
侍女哭的可怜兮兮,“庄主,饶命,奴也是被蒙了心,才会糊涂。”
楚衡看了眼床榻上躺着的少女,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女道:“你去问问她,她是否会原谅你。”
侍女跪着挪动到床榻前,拉起知歌的手,轻轻道:“好姑娘,我虽不是元凶,却也是帮凶,念在我说出事情的原为,你就原谅我吧。”侍女边说边哭,看得少女一声叹息。
“你非我,不知道被铁链囚住的绝望,我也非你,不懂得你被威胁时,内心的煎熬。只愿你以后不要再犯糊涂事,我不会原谅你,但也不会伤害你。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便抽出被侍女拉住的手。
侍女离开后,楚衡走到少女身边,轻轻抱起她,少女想要推开抱起她的男子,可惜力量不够,就变成了小拳拳捶男子胸口。
“别动。”
少女也不知怎地,竟安静下来,任由男子把自己放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的菜肴,竟是她爱吃的。
少女夹起菜肴往自己嘴里送,想起来刚才的话,“既知道了凶手,庄主接下来怎么做呢?还是要早些时候把她抓起来,以免造成更大的后果。”
楚衡看到少女吃菜的模样,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就一边给少女碗里夹菜一边道:“人是要抓的,可青鸟妖兽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知歌听到目的二字,吃饭的速度缓慢下来,心里有些心虚,急忙掩饰道:“能有什么目的呀?”
“不知道。但与你有关。”
知歌的心沉了沉,脑袋飞速转动,难道是叔叔做的?
六
青鸟族有两位族长。五百年前,大族长被囚禁后,族里的大权握在知歌的叔叔弥尘手里。知歌那时年纪尚小,族内各妖皆听命于弥尘,她虽是少主,但只是个被架空的少主。若说族内谁不希望她父亲被救,那一定是她的叔叔。
只是她不明白,叔叔既知道自己已潜入楚庄,直接叫那个侍女杀掉自己,何必要弄一出栽赃陷害的戏呢?
带着这个疑问,知歌趁着夜色,去看了关在大牢里的那个谋害她的侍女,才得知是侍女想要看到知歌被折磨的场景,就自作主张了。
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在门口等知歌的楚衡。
月光如水,倾泻下来,似给男子渡上一层清冷圣洁的白光。
看到少女向他走来,楚衡迎上前去,“你去哪里了,叫我好生难找。”
“我去了地牢,看了那个侍女。”
楚衡面色平淡,一点也不奇怪知歌去看那个侍女的事情。
知歌心里有些放松,看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知歌,等这件事完了,我们就成亲可好?”楚衡眼里透着深情,手掌轻轻握住少女的手,坚定不移道。
“成亲?”知歌心里有些犯难,明明自己的目的就要到达,可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可当看到男子那期待的目光中的她时,她的心终是软了下来,“好,我答应你。”
她竟舍不得了。
楚衡悬着的心落了地,面上展露笑颜,“我原以为你不会答应的。”少年抱起知歌,在地上跳着,“我真是太高兴了。”
也不知怎地,少女看到楚衡笑,心里不觉也高兴起来,仿佛那一瞬忘记了她曾是青鸟族少主,忘记了她的目的。
七
婚礼是在两个月后的一个冬日,皑皑白雪铺满青砖红墙,大红绸缎顺着台阶延展开来,一身红装的少女头上金帘朱钗碰到一起,叮咚作响。
殿前伫立许久的新郎看到一群侍女簇拥着的知歌,走上前去,拉起她的玉手,紧紧攥在手心里,缓缓走到殿门前的空地上。
嫁衣拂过空地上雕刻的青鸟图纹,图纹上是三条铁链状的浮雕,分别囚住青鸟头和脚。
知歌心里明白,图纹上囚住的是她的父亲。
少女心里呢喃,爹爹,很快你就自由了。
纷飞白雪下,知歌的手指冰冷苍白,楚衡握在手里,反复揉搓,“手指怎么如此冰冷?”
“对不起。”少女眼角含泪,红唇轻启,轻细声音如沙子般卑微渺小。
男子来不及细问,只见少女口中低语,一把透明的剑插入他的胸膛,符纸划剑,剑见血色,随即消失殆尽。
“为什么……”男子嘴角溢出鲜血后,便倒在少女怀里,知歌扶住他,缓缓下落,顺势坐到了图纹上,胸口的心头血浸染喜服,让端庄的颜色变得可怖,血滴入链条浮雕锁着的青鸟图纹上后,消失不见。
众人皆围了起来,举着兵器,施展法力,可都被知歌用符纸施展的法障拦在外面,不得进入。
此时此刻,里面的情况,外人也不知晓。
待血染红那三根铁链浮雕,浮于屋檐上方的天目镜失去灵力运转,啪嗒一声,摔的稀碎。
与此同时,地牢里的那个侍女像是受到感应一般,双眸闪烁着妖冶的红,手掌用力,地牢的门打开了。
殿门前,无数线条般的青紫光自青鸟图纹上迸发出来,强大的法力击碎了用符纸筑起的法障,那股能量在空中逐渐汇聚成形,竟是一道残魂……
众人受到能量冲击,皆受伤倒在地上。从地牢出来的那个侍女,穿过人群,来到殿门前。
“我的好侄女,你为叔叔做了一件好事。”
知歌怀里仍旧躺着楚衡,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那缕残魂,“父亲,为什么会这样?”
残魂眼角含泪,“五百年前,为父就已经死去,他们囚住的是我的残魂,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利用青鸟妖的法力……”
残魂说完,便化作一颗魂珠,里面似有星辰变幻,蕴藏着无上法力。魂珠是青鸟妖族的至宝,千年大妖才能形成一颗,可生死人,肉白骨。
被弥尘附身的侍女见状,施展法力,抢夺那颗魂珠。
魂珠像是无形之中,被什么东西牵引般,朝着知歌的方向去了,而后进入少女的身体。
少女听到父亲温和的声音响起,“歌儿,这是为父留给你最后一件礼物。”
少女闭目,眼角泪水滑落,施展法力,将弥尘从侍女身体里打了出来,是一股邪念......
远在弥妖族的弥尘此刻正通过那股邪念控制侍女,被知歌打出来后,弥尘受到反噬,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以为利用这个侄女可以得到魂珠,没想到魂珠择主,一切都落了空。不过好在天目镜已碎,楚庄已是囊中之物。
于是他便集结了大批青鸟妖兽,去楚庄。
五百年了,青鸟妖与楚庄的纠葛就要结束了。
知歌看着怀里的楚衡,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恍惚间,她渐渐明白她失去了两个最爱她的人,在亲情与爱情她别无选择,若有选择,她倒情愿是自己承受这一切。
思及此,知歌心里一片苍凉,却在那刻想到了什么,忽然眼里放出光彩。
知歌用法力震碎魂珠,将魂珠送入楚衡口中,被扎的伤口,慢慢愈合,将才被法力波及的老夫人起身,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拉开了知歌。
幸好,魂珠已全部送入他的心里,化作血肉,修补那颗受伤的心。
知歌起身,一身喜服在雪地里渐行渐远,身后传来老妇人的声声呐喊,一个小男孩拦住她的去路,一柄短剑插入她的身体,“你还我哥哥。”
少女拔出短剑,嘴角溢出血来,红唇轻启,“你哥哥没事,快去看看他吧。”
雪下得更大了,模糊了远处红衣少女的身影,模糊了这座隐在山林间的楚庄。
八
三日后,青鸟妖兽大肆攻打楚庄,被楚衡一举剿灭,族长弥尘也死了。这场战斗,以楚庄的胜利划上了句号,五百年的纠葛终于结束,可楚庄中人也付出了惨痛代价,楚老夫人因此离世了。
楚衡一蹶不振,有人说是因为楚老夫人离世,也有人说他爱的那个女子离开了……
若干年后,新庄主楚舒接管了楚庄一切事物,而楚衡遍寻无踪……
万重山间,碧波河里,轻舟之上,楚衡常常在想,那年,他若没有说出要娶她的话,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那时他怕,怕那人会因为身份不同离开他,他自私地以为用成亲来圈住她,殊不知圈住了自己,而她离开了……
数年来,他查阅古籍,得知遥远古苍山有一仙人,可满足世间人一切所求……
古苍山里,浮生谷花草芬芳,蝴蝶萦绕,男子弹琴奏乐,楚衡坐在男子身边,一个小童斟了一盏茶,男子停下手来,递给楚衡。
楚衡薄唇轻启,话到嘴边,就被男子挥手打断,“知道你想问什么,若是你找的人,不愿见你呢?”
“她……”
“既然你心里不确信,那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
楚衡心里苦涩难耐,或许对她,不见,是最好的结果。
“你既获得重生的机会,理应珍惜当下。”
楚衡一饮而尽盏中茶水后,长长叹息。远处传来一阵声音,楚衡循声望去,原是一个洒扫的老妇人绊倒自己,打翻水桶,水势漫延开来,一路延展到花丛里。
楚衡走上前去,扶起老妇人,轻声安慰道,“没事吧。”
眼角布满皱纹的老妇人抬头看了一眼楚衡,少年依旧是清风朗月,而她已是饱经风霜。
扶起老妇人后,少年转身离开,望着少年俊俏背影,老妇人一滴清泪滑落,眼泪里闪烁着那年竹林,她与他相遇,一身素雅白衣的他,是那么惊艳动人……原来那时她就已动心了。
男子走到老妇人的背后,轻轻道:“你可后悔把生的机会许给他了,而你容颜衰老,每日受洗髓反噬之苦。”
“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