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尽去,天色渐白。
离羞道:“终于,我敲开了姑姑家的门。姑姑见到是我,吓了一跳,似是不敢相信,匆匆忙忙把我拖进屋里。屋内烛光摇曳,灯火通明。姑姑一家正吃着晚餐。小我两岁的妹妹眼见是我,喜笑颜开,拥张双臂,飞一般向我奔来。谁料,刚走出两步便被姑父拉扯了回去。姑父问我为何回到小狐山。”
离羞道:“姑姑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敢隐瞒,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告诉了他们。至于父亲对我的态度,以及流落街头惨遭殴打的经历则滤过不提。姑父听了我的话,沉默不言,拿起他平日常抽的旱烟袋子摔门而出。姑姑摸了摸我额上的伤疤,叹了口气,从桌上捧了几片熟瓜递给了我。她温柔的举动令我想起逝去的母亲。顷刻间,我泪如雨下。本来我早已饥肠辘辘,可是面对着手里捧着的熟瓜却怎么也吞咽不下。”
离羞道:“我虽然恨透了父亲,但是还是问了姑姑关于他的下落。姑姑支吾半天,最终摇了摇头。饱餐一顿后,我便被安排与妹妹睡在石寝外屋。静夜寂寥,到了夜深,我不自觉的惊醒。其实,自从被父亲打了以后,每到深夜我便睡不着觉。那刻,我躺在石床上,双手插在脑后,看着屋顶愣愣发呆。正值此时,隔壁传来吵闹之声。我悄么声独自爬起,竖起耳朵贴在墙壁上聚神凝听。只听那沙哑的烟嗓说道:你怎能将这个不吉利的家伙留下。你可知?就是因为她,你嫂子一尸两命,你哥才下落不明。 话音刚落,一道慈蔼声音响起:我哥就剩下这点骨血,可怜他全家遭逢大难……我怎能弃她不顾?”
风扰轿帘,寒意袭来。
离羞抓着衾衣将身子裹紧了些,她道:“说话的正是姑父和姑姑。听见姑父言语,我心中怨怒,本想一脚踢开屋门和他吵上一架。可转念一想,若是过去必会惹得他们争吵更甚,反而害苦姑姑。何况我一个女娃,哪里能和他对抗?正在犹豫间,又听姑父道:你可知晓,小狐山为何草木凋零,山秃水困?族长曾不远万里派人去魅城求问大巫祝离德。大巫祝占卜星象算出她触怒狐神,才会天降灾祸,使得小狐山灾厄连连。她逼死母亲,迫走父亲,难道还要来连累我们么?今日留她夜宿已是仁慈厚德,明日一早请让她速速离开。”
离羞冷冷一笑,道: “姑父口中那个逼死母亲,迫走父亲,触怒了狐神的“她”自然是我。我听见姑姑为我争吵,心下不忍,决意离开。我穿起衣服预备溜走,不经意撞在桌角,瞅见桌上有块火石,便将它偷偷揣进兜里。”
“寒风呼啸,似鬼哭嚎。我这个“丧家之犬”早已无路可走,只得躺在谷场草垛靠着取暖。虫鸣迭起,蛙声伏宕,听得我心里越发烦闷,觉得老天处处与我作对。风声刺耳,彷佛一句句辱骂钻进脑袋。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一头磕在似铁一般坚硬的地面上,血包骤起”
“我心有不甘,从口袋中寻摸出那块火石敲打起来。霎时间,火花滋射,在冷暗的夜空中划出道光来。我颤抖着用火石点燃连串干蓬的草垛。霎那间,火势绵延,烈焰腾起,赤龙飞窜!看着被烧红的夜空,听到村民们惊恐的叫喊,我心中特别快活。他们不是说我是触怒狐神的“不祥女”么?呵呵,我总得名副其实才对!”
离羞言语忿怒,说话间都能听见贝齿剧烈磕碰的声响。
子休听她冷冷叙述,心中陡生寒意。他万万未曾想到端庄娇羞的狐美人还有这样阴狠漠然的一面。转念一想,若是他和离羞有同样遭遇,怕是举止比她更甚吧。
日辉破晓,鱼肚翻白,翠鸟嘤咛。此时花香村酒楼稍稍明朗起来。五彩轿中本不相识的两人竟推心置腹聊了一夜。
离羞从轿侧探出脑袋,透过红纱窥见店外军士还未起身。那离咸醉卧酒桌,口水滴滴答答滋向地面。女子睡容婉美,一动不动。
见众人未醒,离羞轻声说道:“怒火熊熊,烟雾弥天。我看见自己弱小身影在火光摇曳下拉扯得瘦长。那一刻,我也觉得自己所经之地似乎真的厄运重重。子休……子休……公子……此刻,你与我待在一处,怕也不怕?”
子休心想,若能与她一直呆下去,管它好运歹运,怕都愿意。他笑道:“离姑娘与我素昧平生,肯将身世坦然相告,可见对我信任。我既已与你沦落一处,只好听天由命啦。”
离羞噗呲一乐,心内喜悦。她道:“一直到纵火那日,我还只是他们口中触怒狐神的“不详女”,到我成为整个狐国的“灾星”还有好长的日子哩 。”
旭日高升,天已亮了。花香村酒楼外响起嘹亮的号角声。
子休惊愕失色,掀开衾被,拨开轿帘向窗外张望,发现天已醒了,日头升起,店外军士们正在整理被服,准备起身。眼神扫动,见狐功踩在一块青黄大石上挺着身子吹着一只挂着红绸的银光号角。
子休道:“离姑娘,夜色退了,已是白天了。”
离羞道:“咦?这月夜好生短暂,与我纵火那天的长夜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只是,我这故事还未讲完。”细语声中,似是略带遗憾。
子休道:“我也想继续听你的故事,只怕离将军看到你我共宿轿中,心生疑虑。”
子休心想,若是被离咸发现倒还好说,就怕瞒不过女子。她伶俐多智,不好应付。一念及此,急向酒楼内二人探去,见他们未醒,长呼了口气,自语道:“没有动静”。
离羞微微点头,说道:“夜长有尽,话语有止。在去卧龙城之前,能有公子听我苦诉,离羞……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