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考场那天，我没有什么感觉，或许是人紧张到一定程度，反而不紧张了。每一年的高考，搬运着考生的公交车，在市里"横行霸道"，遇车挡车，遇红灯闯红灯，每个考生在这时候都感觉自己的人生到了极为体面的时刻。
三年埋头苦读，去学校花园次数屈指可数的我，明天就要在这里开始为三年画上一个句号。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的光毫不吝啬地穿进来，看着远处似乎还没有这栋楼高的群山，看着窗下绿油油的树木，我喜欢绿色，生机勃勃。我正为这样的环境而欣喜，身后有什么东西戳了我一下。一回头，是杨子睿那张笑嘻嘻的脸，每次他见到我都是这样笑，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很好笑。
"哎，你怎么坐这儿，你不会坐我后面吧"
"是啊"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他的眼睛眯起来，我却还是看到他眼里闪着的光
"你少骗我了，我刚刚找名字的时候都看了，林凡，这是你吗?"我狠狠戳了贴在桌子上角的贴条，又觉得这样对这个名字的主人不太尊重，于是用手轻轻摸一下贴条，吹了一口气，又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都要高考了，还这么傻，我拿什么拯救你啊"杨子睿摆出给我一个"栗子"的弹手手势，我闭上了眼睛。可是头部的疼痛没有传来，他张开手掌揉了揉我的短发，我睁开眼睛，他的手已经离开了我的脑袋
"今天就不弹你了，以前弹你是为你好，促进血液循环，你看看，后来你都到尖子班去了，还不快谢谢我"
"那我谢谢你，要不为给你也来几个吧?"
"好啊"他低下头，把整个脑袋伸到我面前，我的手推一把他的脑袋，只感觉是摸到了家里的大狗，软软得又有点扎人
"算了，本来就不聪明免得变笨了"
"你该不是舍不得吧"
"找你的考场去！"我没好气的说，他说，"那我走了，你别想我"，我回给他一个白眼
看着他经过门口，我突然觉得该跟他说点什么
"杨子睿！"
他回头，还是带着笑意看着我，我对他说
"高考加油！"
"高考加油！小豆芽"他笑得更开心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的笑容那样美好，像转瞬即逝的流星，他的背影已经从门口消失，恍惚间，我想起第一次记住杨子睿的情景。
南方高原的九月并不是很热，可是紫外线却异常强烈，在运动场上军训的我们早已经晒成了黑脸青蛙，教官让我们一排一排练习正步走，他就边吹哨子边像个八爪鱼一样跑来跑去。对面正步走像我们靠近的黑脸小哥哥一个个面无表情，只有一个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微笑"，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加上一身绿皮，越发像青蛙。当时我就想，怎么有人笑得这么难看啊，这个人，就是杨子睿，我还没记住他的名字的时候，就记住了他的招牌笑容。
在叽叽喳喳发完书又规规矩矩自我介绍之后，像根葱削了一截须直挺挺的班主任把我们分成了好几组。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杨子睿，反正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谁也记不住谁，再告诉我一声你叫什么吧?"
"江豆豆"
"江豆豆，江豆江豆，真逗，哈哈哈"
从此杨子睿就和我一个组，而我也多了一个外号"真逗"。那段时间杨子睿真的是一个很烦人的存在，我每天关心的事情就是怎么提高自己的成绩，班主任总是鼓励我们熬夜，不明所以的我开始熬夜脱水暴瘦，成绩也不容乐观。而杨子睿完全没有这样的烦恼，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每天吃吃该睡睡，该拔我头发就绝不手软，撩起我的刘海说真丑，或者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狠狠拍我的脑袋，问我晚上是不是不用睡觉。
开学一个月月考结束，每一个人都有一份全班人成绩单，杨子睿把成绩单对折成四份，指着我的名字对我说
"恭喜真逗同学在本次月考中荣获最后一组第一名"
我没有理他，他把脑袋放在我桌子上，瞪着两只眼睛无辜地望着我
"豆豆，你生气了?"
"我生气的时候可多着了"
他又嘻嘻哈哈地和旁边的男生闹了起来。过几天校服终于到了，或许小城市的学校就是这样，总是有一些东西跟不上。我们领了校服，开始在教室里"裹粽子"式试穿。做操的时候大家都这么穿，在裤子外面套上校裤，一解散就能看到一个个开始当众脱裤子的同学，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们还觉得怪为难的，很快大家就从善如流。
我刚刚套上校服，突然杨子睿大叫一声
"哇，好清纯啊"
我抬头看到他的拉链拉到一半，正盯着我看，我有些莫名其妙，是在说我吗?
"不是我说，真逗，你穿校服怎么比平时更好看呢?是不是你不会买衣服呀，我看也是，成天就知道读书也读不好，颜值吧也没提上去"
第一次听到杨子睿夸我，我挺开心的，也不管他后面说的话。
"我看你现在就像一颗豆芽，白校服，皮肤不白，就是冒出来的豆芽"
杨子睿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军训结束，杨子睿的皮肤越来越白，人也越来越好看，我一边嫉妒，一边欣赏他的脸，招牌式笑容也似乎变好看了，但是烦人的时候还是一样的讨人厌。
杨子睿的字很好看，当他安安静静在桌位上练字的时候，大概是我印象中他最美好的样子，他握笔的手势很漂亮，微微地低着头，头上的短发也安安静静，全世界好像只有他自己和手里的一支笔，眼前的一页纸。他的字，像一个个俊美而又活力的少年，让我赞叹不已。
他把我的单词书抢走，写上他和我的名字，用铅笔写的，大概是为了我好擦，但我想更有可能是当时他手里握着的就是铅笔。可是我一直没有擦，这本单词书陪着我三年，陪到后来我不翻开第一页，都忘了他和我的名字还在那里。
或许努力真的是有回报的，高一选文理科的时候，班主任为了让班里人少些，劝我去念文科，我和他犟着，最后他说一句
"随你，爱念什么念什么，你理科成绩又没有文科好"
其实我哪一科都不好，但是高二时我开始真真正正努力，边努力边找方法，开始的月考我能挤进班级前十，后来我一直是班级第一，年级排名也不断提高，升高三的时候，班主任假期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和尖子班同学一起补课，那个时候我的成绩在尖子班也能稳进前十。后来我留在那个班，每天待在教室刷题背书，很少看到杨子睿了。
他还在原来那个班，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我们的小组就被打乱了。我现在后知后觉地发现可能当时很多人以为我和杨子睿在谈恋爱吧，有一天晚上我们到体育馆看表演，集合的时候带着板凳在绿茵场上等着，我坐在那里回想着刚刚背过的单词，杨子睿搬着他的凳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坐在我旁边。周围的同学都在起哄，然后把凳子搬开只留下我们两个人，杨子睿笑得很开心，我却觉得囧得不行，我连忙搬起凳子走了，然后继续回想我的单词。
后来真的是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了，或许是对高考的担忧，或许是每天都压力越来越大，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心情也越来越糟糕。那天是周日中午，下午是一周唯一的休息时间，我拖着腿去吃饭，我实在太累了，病痛的折磨还有自己心理的压力，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我低着头走着，突然撞到一堵人墙，我缓缓抬头，发现是杨子睿，这是第二次撞到他了。
第一次高二的时候在食堂，有一个长得挺好看的男孩子排在我前面，他帮我打了一碗鸡蛋汤。我对他说谢谢，他红着脸说不用谢，然后边走边回头看我，我感觉挺奇怪，也盯着他看，结果就撞到了杨子睿，鸡蛋汤也泼到他衣服上。我手忙脚乱地给他擦，他却问我
"小豆芽，你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我只是连声和他说对不起
"没关系，你帮我洗就好了"我答应了他，后来他并没有把衣服拿给我，我问他他说他已经洗好了，我记得他说过他最讨厌洗衣服，当时我和他说我最讨厌的事情也是洗衣服。
第二次撞到他，我却连道歉的力气都没有了，杨子睿笑着扶住我的肩膀，拿出一串手链，在我面前晃了晃
"幸运手链，开过光的哦，送给你"
我的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这几天我的精神已经处于奔溃的边缘，夜夜都对着走廊窗户流眼泪。杨子睿急了
"哎，你是太感动了?以前欺负你的时候你也没有哭啊，这是怎么了?"
我和他一起走在田径场跑道上，眼前是正在踢足球的男孩子们，耳边是他们时不时穿来的欢呼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杨子睿在这样的环境下聊天，和他说我最近真的受不了了。他就静静地听着，微风吹动了他短发，一根根在我眼前抖动，他的眼睛好像有光，说着说着，我的心似乎没有那么黑了。
"小豆芽，加油"
"加油"
高考结束那一天，很早被收上去的手机也回到了手里，我正在寝室里收拾东西，手机"嘟嘟嘟"地响起来
"小豆芽，你在干嘛呀"
"收拾东西呢"
"噢，等会儿我过去找你"
杨子睿来的时候，我正往一堆东西里放下一个装着书都袋子，这些都是我想带回去的。他把一只海绵宝宝挤到我的脸上，然后对我说
"送你了"
"你为什么这个时候送呢?你看我东西太多了"
"你不是喜欢海绵宝宝吗，现在别挑三拣四，没准以后你就见不到我了"
突如其来的伤感，我接过海绵宝宝，正想说些什么，杨子睿却拿着手机摄像头对着我说
"来来来，我勉为其难给你和我的大宝拍张照"
于是我就在凌乱的行李中和一只海绵宝宝留下在学校的最后一张照片。
后来杨子睿留在了省内，而我到了省外。
后来我们很少联系了，只在空间动态里偶尔看到对方干了什么。
后来我没有像很多人一样开始谈恋爱，却不知道杨子睿是不是找到了一个她。
后来我在某个梦中，看到在前面走着的杨子睿，阳光把操场照得发亮，树叶在"沙沙"地说着悄悄话，我叫住他
"杨子睿，你要去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