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苏飞浑身无力,终于瘫倒在地。任凭麻雀落在身上,跳来跳去。
举目四望,山脉横亘不绝,繁密森林深处,隐隐传来兽类嚎叫,渐渐隐匿在阵阵寒风中。指尖浸在湖水里,更觉冰冷刺骨。可苏飞已提不起劲,移不开手臂,放任它继续冻着。
等苏飞再次醒来,已日上三竿,笼罩林间的雾气尽散,残留些许凉意。知觉恢复,倒是躺久了,有点麻,一时动不了。苏飞困惑,究竟是特么的谁把他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思来想去,无所得。
半晌,苏飞摇晃着起身,踉跄地,朝东北方的缓坡走去。他得尽快爬上高处,才能找到出路,逃出密林才是正事。
林间草木密集,人迹罕见。苏飞拖着疲惫身躯,拨开挡路杂草,缓慢前行。自苏飞清醒后,水米未进,仅凭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还能勉力走上一阵。
苏飞生活在城市,缺乏野外生存经验,现在独自一人,身处荒郊野岭。下场可想而知,命大的话,有惊无险逃出生天,时运不济,则呜呼哀哉葬身荒野。
如果真的回不去了呢?苏飞闷闷地想,万一自己死在这种鬼地方,岂不是连个收尸的也没有。
原本苏飞手上的策划案已做得差不多了,只待修改一番就能出成品。只要顺利完成这单业务,在副总竞争上,他就更具优势。可惜了,偏偏这时候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沙沙。正当苏飞埋头赶路,周遭突然响起异常的声音。他心下一惊,该不是碰上野兽了?真特么寸。
苏飞闪身,藏进一处茂密草丛中,俯身蹲着。静等了好一阵,也没见半只动物经过。倒是那沙沙声,一直响个不停。他按捺下慌乱的心,屏息凝神搜寻声音来源。
沙沙。沙沙。苏飞努力收敛自己的动静,悄悄向那边靠了过去。在一个类似坟包的小土堆时,脚下一疏忽,踩到了枯枝。
“谁?”阴厉男声传来,苏飞心中惴惴不安,这声音听起来分外耳熟。他压制下心里那股躁动,压低身子,躲藏着。
声音消失了。林间只剩下虫鸣与风声。苏飞后背冷汗涔涔,时间流逝得极慢,似乎过了几个世纪般。突然,风拂过脖颈,一凉。
苏飞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刀子冰凉地贴着脖子。他一动不动地僵着,四肢百骸泛着股寒凉。
“能不能,放了我吗?”半响,苏飞才找回心神,因缺水而干渴的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极了残破的木凳,日渐断裂时发出的咔嚓声。
“你觉得,这么好的机会,我应该放过你吗?”男子淡漠道,刀子又逼近了一分,“嗯,苏飞?”
苏飞愈发心惊,莫不是有什么仇怨?他皱眉,思忖着。
“苏飞,只要你死了,副总就是我的。”男子幽幽说道,手轻抚微凉的刀子,“啧啧,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囊。”
“你是季安?”苏飞一愣神,想起那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人。季安的一贯形象和这个冷漠男子差别太大,以至于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
季安这个可怜鬼,没钱没房,没相貌没女友,唯一能看得过去的就是能力不错。不可否认,苏飞经手的策划案多数都是出自季安之手,当然第一署名是苏飞。毕竟,季安署名的策划案上司根本看不上眼。所以,苏飞从未将季安放在心上。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季安轻笑,他从没想到往日意气风发的苏飞也有可以这么狼狈,“放心,我不会亲手杀了你。”
“所以,你把我丢到这里,折磨我?”刀子灵活地在脖颈上游移,苏飞一激灵,身上颤栗得起了层小疙瘩。
“哈哈,这倒不是。我呢,只想让你玩场游戏。”季安大笑,“你不是很爱玩游戏嘛,好好享受吧。”
“地位,女人,我都要从你手里夺回来!”季安移开刀子,伸手推了苏飞一把。愣怔间,苏飞翻过土堆,朝着土堆后的陡坡滚去。杂草割伤了苏飞裸露的皮肤,血丝渗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腥气。
砰!苏飞翻滚着,直至撞上石头,停了下来。脖子处传来剧烈疼痛,撕扯得人快要晕厥。他几乎觉得脖子已经骨折断裂了。
这就是死亡的气息吗?苏飞仿佛看见死神举着镰刀,从远处缓步走来。
Part 2
山洞里,泛着一股土腥味,角落里堆着果核,已然变黄腐败。
洞外是黑沉沉的夜,寂静无声。苏飞靠在洞壁,蜷成一团,饥饿寒冷不断侵袭着。他闭上眼,竭力入睡,幻想一觉醒来,重回城市温暖的家。
就在三天前,苏飞在谷底湖边醒来,浑身无力,指尖浸在湖水里,冰凉刺骨,脖子更是酸痛难耐。等到勉强站起身后,他才发现,脖颈下枕着颗石子,硌得生疼。
苏飞揉揉后颈,冷不丁,摸到个硬物。约莫是个圆形按钮,结结实实镶在他脖颈上。他靠近湖水,背对着,眼角余光瞥见,那按钮倒映在湖水里,硬币大小,暗红如血。
什么玩意儿啊。苏飞确信,自己脖子上从来没有过任何东西,连痣都没有。他用力抠按钮,企图把它挖出来。周围皮肤微微发红,可按钮,纹丝不动。
苏飞没有继续做无用功,开始寻找逃离的方法。他深知想要出山,得爬上高处,才能看清此处地势。
苏飞站在湖边辨别方向,本打算朝东北方进发。可没走几步,按钮开始变得滚烫,散发浓烈红光,不安的情绪在心底翻滚。最终他妥协了,改从稍陡峭的西南方上山,按钮恢复了平静。
没成想,苏飞这一爬就是三天。饿了就吃林间的浆果,冷了就躲进山洞,成功生火的几率太低,他也就鲜少尝试。实在冷得不行,就采些植物结出的絮状物,填充进衣服里保暖。
好几次都快冷晕过去,苏飞特别想念女友小优送的一件深蓝的羽绒衣。他一直藏着舍不得穿,那是小优送的第一份礼物。原本他打算等自己升了副总,就跟小优结婚,戒指都买好了。没关系,小优一定会等自己的。苏飞暗自告诉自己。
小优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惠女生,与苏飞意外邂逅于公司庆功宴上。那时候,她疏离站在人群中的模样深深吸引了苏飞。虽然小优那时候已经有了男朋友,但长相帅气的万人迷苏飞还是顺利将小优追到手。
苏飞常常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拯救了地球,这辈子才能找到这么美好的女友。小优就是上天送他最好的礼物,他用心保护着这份近乎完美的爱情。
只是在午夜,噩梦惊醒时分,他都难以自已,紧紧搂过小优孱弱的肩膀。他无端地害怕,如果有一天小优从自己生活中消失,结果将是他不能承受之轻。好在,这一天始终未曾到来。
天亮后,苏飞从昏睡中清醒。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梦境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梦见小优的哀伤眼神,转眼又梦见小优弃他而去,眉眼间溢着欢喜,奔向其他男人的怀抱。
抹了把额上冷汗,苏飞扶着洞壁起身。不能再等了,他要抓紧时间逃出去。林间笼罩着薄雾,隐隐绰绰,看不清脚下的路。他顶着浓烈雾气,往更深处而去。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雾气渐浓,苏飞也已精疲力竭。他背靠着树,狠狠咬了口树上摘来的果子,汁水真足,流了满手。树干上的硬疙瘩硌到了圆形按钮,他空着的手伸到后面,摸了又摸,没有按。
很多事情,苏飞脑子里一片空白。比如,为什么会有按钮?谁安上去的?再比如,按下按钮会怎样?但他迟迟没有动作,他心底有个声音隐隐作祟,按下这按钮将通向万劫不复的境地。按钮手感微凉,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啊!疼!这什么鬼……东西”树上熟透的果子掉落,直接砸到苏飞头上。没顾得及揉鼓起的包,他死死盯着树下发黑的泥土。一枚闪着银光的物什,半截埋在土里。看上去像极了求婚戒指。
苏飞半跪在地,拿了块石头,拼命挖起来。那银光明明就在眼前,可却总是无法触及。
额头浮起细密的汗,洇湿了苏飞的眼,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那抹微弱却倔强闪耀着的银光。他握着尖利的石头,双手沾满了土,不知疲倦地挖着,鲜艳血丝从磨破皮的指间垂落,润湿了深坑里的黄土。
小优,小优。苏飞呢喃着,薄土覆在一只纤细的手上,指上还套着戒指。他呆愣地盯着那戒指,倏忽,猛地丢下手中的石头,疯狂地拍打自己手上的土。
直至乌糟糟的土全数掉落,露出了那枚戒指。苏飞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强烈,他没有想过与小优的重逢竟是这般画面,他的心被一刀刀凌迟,鲜血淋漓。
没有丝毫犹豫,苏飞握住了那只手,可真凉啊。也是,小优本就体寒,柔嫩小手经常冰凉冰凉的。可就是这双手,既给他做了一顿又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也曾在盛怒之下打落他玩游戏的手机。
唉。说到底,苏飞还是眷恋这双手带来的温暖。他把小优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心下一片寂然。优,陪陪我,好不好。
苏飞在坑边躺下,身下是湿润的土,隔着薄薄的衣服,刺激得他阵阵激灵。他絮絮叨叨,念着和小优的种种过往。
雾气越来越浓,眼前的一切变得云山雾罩。握着小优的手,僵硬起来。恍惚间,苏飞脖子上的按钮微微发烫。他挣扎着,另一只手伸到背后,放在按钮上。
优,你说我按下去,会不会死?要是死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吧?
苏飞用力按下按钮,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一阵,隐约看到,浓雾里,黑色斗篷渐行渐近,泛着幽光的黑色镰刀高高举起。
Part 3
咳咳,突兀的咳嗽声惊起了一林子鸟。从指尖传来的冰凉,唤醒了沉睡的苏飞。他讶异,自己竟又回到谷底湖边。一模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苏飞环抱着腿,坐在湖边,没有动。不需要去摸,他知道自己后面的脖子上有个圆形按钮,暗红如血,硬币大小。
不知道按钮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按钮。但苏飞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只要按下按钮,便能将一切归零。他也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森森密林里,藏着苏飞最恐惧的事情。但他并不知道藏着什么。心底有强烈的抵触感,阻止了他前行的脚步。在他看来,这似乎是生来就有的本能,就跟那枚按钮一样,无需过多追究。
苏飞一直静静地坐在湖边,弥漫的雾气逐渐变得沉重。铁锈般的血腥味道攀附着雾气,恍如披着黑色斗篷的死神,一步步向苏飞靠近。远处传来沧桑的声音,Game over。
Part 4
逼仄的出租屋里,湿热沉闷,落满灰的吊扇吱呀吱呀转着。苏飞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光滑的瓷砖仿若小优的肌肤,没有温度,光滑如绸。
苏飞侧脸看去,小优安然躺在身旁,平静得没有呼吸起伏。她身下盛开着一朵妖艳的血色花朵,衬得她如雪肌肤更加诱人。纤细皓白的手指上套着一枚闪着银光的戒指。
就在不久前,苏飞回家后,窝在沙发里,自顾自低头玩手机游戏,不管不顾的样子,又一次激怒了小优。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你干脆跟游戏过日子好了!
小优冲上去,一甩手,打飞了苏飞的手机。手机砰的一声,直愣愣摔在地上,屏幕绽开丑陋的裂纹,一点点蔓延。
苏飞随手推开小优,急急跑去,抓起摔在地上的手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游戏界面,由于他没及时按下“归零”按钮,游戏角色已经被死神吞噬。血红色的“Game over!”刺激得苏飞浑身热血沸腾,心下暗道,季安推荐的这款猎杀游戏可真好玩。
不大的房间里,淡淡的腥气愈来愈浓,苏飞转头看去。没想到刚才他不经意的一推,小优竟没有避开。她的头直直撞上了桌角,血漫了一地。
苏飞走过去,握着小优冰凉僵硬的手。像往常一样,带着她的双手,勾在自己脖子上,顺着脖颈,一点点,向上抚去。忽然,一股异样的触感,通过紧握的双手传来。那颗暗红如血的圆形按钮,明晃晃地镶在脖颈上。